音乐与诗性交融的艺术世界——评胡海泉的诗与歌

⊙李梦华［菏泽学院音乐系， 山东 菏泽 274015］

在音乐界以诗闻名者不乏其人。比如崔健从来没有创作过诗歌，但是其歌词入选多种权威诗选，进入主流文学史教材。而羽·泉组合中的胡海泉则是直接创作诗歌作品。他的音乐事业之所以成功，与其扎实的诗歌修养有着密切关系。读其诗，极富音乐之美，而赏其歌曲，则流溢着内在的诗情。他的诗与歌为我们呈现出一个音乐与诗性交融的艺术世界。

简单考察一下艺术史就可以发现，自古以来，音乐与诗歌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吕氏春秋·古乐》里说：“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①即表明古老的艺术形式是“诗”、“乐”、“舞”三位一体的，从艺术发生学上说，诗与歌同源于生活与人的情感。在各种艺术门类中，最适宜于表情达意的，大概就是音乐和诗歌了。在先秦的《今文尚书·尧典》典籍中，早已提出“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的说法。②整个诗歌史上，从《诗经》到楚辞，从汉乐府到六朝民歌，中经唐诗有格律与音韵，词有词牌，曲有曲牌，一直到现代诗歌的旋律与节奏，音乐性一直是诗歌有力的翅膀。而音乐性与诗性的有机交融，在胡海泉的诗与歌之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据胡海泉的父亲、著名诗人胡世宗回忆，胡海泉三四岁时就读了大量古典诗词，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古典诗词的音乐性与诗性深深地植入胡海泉的精神基因之中。十岁始在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十一岁学习钢琴，中学时代开始尝试歌曲创作。1996年到北京发展音乐事业，自建MIDI工作室，出任多支乐队键盘手。他曾为许多歌手创作歌曲并担当制作人，最喜欢的两位诗人是北岛和顾城。他最满意的作品却是他自己私藏的诗作，而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是他的诗人父亲胡世宗。③

1993年高中毕业时，他写的诗歌《音乐和我》已经预言了他在诗歌和音乐方面的双重才华：“音乐做风的时候/我是一片飘零的叶/音乐做海的时候/我是一条远方的溪泉/……//音乐做诗的时候/我是一枝诗人掌中的花/音乐做人的时候/我是一丝微颤的忧郁的目光/……//音乐总在远方/在那一群自然的美态里伏藏/而我宁在此静静眺望/只让我那小小的心愿/随时光/徐徐飘融入远方的太阳。”他说：“音乐做诗的时候/我是一枝诗人掌中的花”，似乎就是一条命定的道路。他写的诗歌《诗人》可以看做是他对自己的诗人角色的认定，诗歌《诗集》则可以看做是他的价值的体现。在成为音乐人之前，他一直在以诗的方式积累着艺术功力。《羽泉之泉静静地流胡海泉诗与写真》收录了自十一岁开始至2002年间的诗歌和未发表的歌词。他十二岁那年创作的诗歌《鹰的血迹》充满了奇绝而伟岸的力量。一只鹰撞到岩石上，虽然“可怕的骨渣从血淋淋的羽毛中探出来”，“它的有力的翅膀沾满鲜血”，面对野兔的嘲笑，面对山羊的挑衅，苍鹰依然保持着“孤冷的目光”，重新露出“轻蔑的目光”，最后——“它又重新飞起来了，/向着那块峰顶的岩石冲去。/它飞过岩石，/一直飞向白云……”同年他创作的《开山老人》一诗，显示了营造意象的能力：“我背后又走来一个老人/令人惊讶/他和石像一模一样/不分彼此/不同的是/他手中却提着一把粗大的凿子/那凿子/仿佛也能凿出曲子/更磅礴的曲子/更宏伟的曲子/……”意象造型的写实与想象力的升腾，做到了很好的结合，为读者拓展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在他的生命历程中，胡海泉一直把诗性作为自己灵魂的重要基因。其诗歌《无题（三）》写道：“我想活得像首诗/……/我真想成为一首诗/……我愿这诗短暂如漂泊的人生/也愿它长久如生命的呼吸。”作为以诗歌和音乐为生命呼吸通道的人，胡海泉是真实而坦诚的，在诗歌《我的诗行》里，他再次表达了诗性的迷人力量：“我的诗行/是馥郁的酒香/洒在黑黛的土地里/结出醉人的行囊//我的诗行/是沉静的长廊/……//我的诗行/是无声的反抗/……/我的诗行/写给可爱的绿色/和清清的乳浆。”因此，他的诗歌中流露的是清澈透明的爱心。《我愿和老鼠做朋友》写道：“我和老鼠握了手/尽管我并不怕猫/我愿意和谁做朋友/这事由我自己来决定/因为我是一个自由人//我宁可和老鼠做朋友/也不愿和装腔作势的人握握手/我宁可和表面最脏的动物做朋友/也不愿对心地恶毒的人点点头//我愿永远这样自由/我愿和老鼠做朋友。”诗歌的抒情质地和抒情色泽，焕发出真挚动人的穿透力。同时，胡海泉在真情的抒发与坦诚的基础上，又尽力获得诗思与艺术的升华，这体现在《巨星》之中。诗中写道：“我所仰望的庞大的物体/若有若无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才发现他就如一个摇篮之形/我欣喜，我往上攀/……//于是/我发现两个人/一个醒着的我/一个死去的人”，通过在征服大自然的过程中哲思生成，旧我死去，实现新我。

正是得益于对诗歌和文学的深刻理解，他的歌词才具有了内在的精神力度，因为“诗性”往往成为歌曲的内核。《羽泉之泉静静地流：胡海泉·诗与写真》收录了胡海泉1992年至2002年未发表的歌词《光年》《寻找》《顾城的白桦林》《风云雨》《相思湖畔》《OH爱人》《渡口》《海无边际》《叹息小夜曲》《聊天》《马》《树》等十二首，大部分都做到了音乐性与诗性的完美结合。比如《OH爱人》，这首歌的音乐性之卓异，胡海泉自己也深有体会：“这首歌是我很满意的作品之中最早创作的，到现在已近十年。自己太喜欢这首歌的旋律和节奏了，因为太钟爱，从未向其他歌手推荐，从未参选过羽泉的专辑。”④诚然，单是浑然一体的整首歌曲本身的旋律和节奏就足以陶醉大家了，但是其结尾更是极富文学性的穿透力：“OH爱人我留下未锁的心门/你会是那个忘带了钥匙也不会去流浪的人”，使歌曲有了情感的定力和凝聚力。而《马》这首歌，则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执著寻找爱河的“马”的形象，“我一直在跋涉向着一条河/翻过这层层山野去抚慰我的饥渴//……我是一匹漂泊漂泊的马啊你就是我的河/我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奔波/等待着和你放纵的解脱”，在现在“怎么都行”的情感失据、道德失范的时代，这个历尽艰难与漂泊的“马”的形象，以其毅力与意志，撼动我们的魂魄。现在的音乐越来越倾向于感官化、娱乐化，而弃置了内在的力量与品质，胡海泉的这首《马》以其诗性与诗思为歌坛平添了几分深沉。

胡海泉的音乐魅力是诗性的，而其诗又是具有强烈的音乐性。《一隅》《周年之莫测》《诗人》等诗都是押“o”韵到底，《心情节拍》押的是“ai”韵。特别是《鸟的快乐》，全诗押“ang”韵，节奏上扬，与快乐向上的诗思非常谐和，我们看第一节：“我和它们一起飞翔/我的翼在高雾中把晨露孕育/高云间月光奏着曲/而我们又将飞离这新的故乡”。“翔—育—曲—乡”构成了“abba”式的押韵方式，起到了回环往复的音乐效果。胡海泉为了艺术，为了审美，甚至会放弃很多。由于对歌词艺术性唯美性的追求，胡海泉有时不惜让歌词雪藏起来。如《风·云·雨》，他自己也说：“最令我喜欢的是它深深的隐喻式的抒情，其中隐含着无数在人们生命中发生和可能发生、或即将发生的感情故事”，但是，这也是“因为过于个性化，过于唯美的词曲表达而失去‘市场潜质’的作品”⑤。《顾城的白桦林》也是以音乐方式向诗人致敬的作品。歌词这样写：“他的黑眼睛注视着那片白桦林/梦里的声音摇落一地秋叶//儿时的阳光天真的田野……//……//一个忘了回还的灵魂啊/如何用他的黑眼睛去找寻人世的光明。”胡海泉对这首歌有个独白：“词创作于1995年，直至1997年间曾谱曲几稿都被自己否定，于是被‘搁置’，不再视它为一首完整的歌。只想以我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一位我少年时代所钟爱的诗人，以此纪念他曾闪烁的才华，以及他悲剧式的生命结束，以及一切他曾向这个世界所提出的未解的谜题。顾城消失了……他的黑眼睛依然在注视着我们……他不应该被遗忘……”⑥这首歌是未完成的音乐，也是胡海泉灵魂里未泯的诗性，是对自己灵魂底色的深情回眸。

胡海泉艺术世界的生成及其魅力，为音乐界和诗歌界提供了有意义的参照。当新诗越来越脱离了音乐性而沦为单纯的视觉艺术；当音乐越来越趋向于感官化而脱离了诗思和诗性，音乐与诗歌的“离异”所导致的弊端，应该为越来越多的艺术理论界人士所关注、所警觉。各个艺术门类一方面具有自身的质的规定性，另一方面也应该有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融合，“转益多师”方为艺术创造之正途。

① 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18页。

② 王运熙、顾易生主编：《中国文学批评史新编》(上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1页。

③ 百度百科［DB/OL］.http://baike.baidu.com/view/157266.htm

④⑤⑥ 胡海泉：《羽泉之泉静静地流：胡海泉·诗与写真》，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85页，第181页，第1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