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茂民[山西大学文学院, 太原 030006]
作 者:冯茂民,山西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梁朝的四萧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注重文学给人带来的审美感受,并以此为原则,创作了大量华丽的诗文。这对齐梁文风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并且使得他们与儒家所倡导的文学观念离得越来越远。
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梁诗》所载,萧衍现存诗歌106首,其中最多的是艳情诗,有53首。另外有咏物诗5首,述怀诗20首,佛理诗8首。可见,萧衍对绮丽的诗风十分喜爱。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坛上存在着竞奇争巧、浮艳华绮的形式主义之风。受其影响,萧衍在文学上重娱乐、尚轻艳。《南史·徐勉传》载“:普通末,武帝自算择后宫《吴声》《西曲》女妓各一部,并华少,赉勉,因此颇好声酒。”①看来,贵为一国之君的萧衍对乐府民歌很青睐,已经把南朝乐府的代表——《吴声》《西曲》列为朝廷音乐,并且作为一种礼物赐予臣下表示奖赏。另外,梁武帝还创作了许多成就很高的乐府诗。如《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于东家王。”②音节流畅,富于音乐性。其中沿用乐府旧曲的填词之作也有许多佳品,如《有所思》《长安有狭邪行》《拟青青河畔草》《子夜歌》《秋歌》等。其中弥漫着悠悠的情思。梁武帝还曾改制旧曲。《隋书》记载“:初,武帝在雍镇,有童谣云‘:襄阳白铜,反缚扬州儿。’识者言‘:白铜,谓马也。白,金色也。’及义师之兴,实以铁骑。扬州之士,皆面缚,果如谣言。故即位之后,更造新声,帝为词三曲,以被管弦。”③这些行为反映出,梁武帝是很喜爱这些抒情性很强的作品的。显然,他是从作品能给人以审美感受这点出发来创作的,因而并没有局限于儒家的诗教观念。同时,这也表现出梁武帝在文学观念上是比较开放、包容的。
梁武帝是既追求文章的华艳,也强调文学的雅正。作为他的儿子,昭明太子主要承继的是他雅正的一面。前人一般认为萧统属于折中派,文风追求雍容典丽,这大概是不错的。萧统主张典丽并重,这主要表现在《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中“: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④但他们往往看重了萧统文学观典雅的一面,忽视了他注重文章华美的一面。对于文学带给人的审美感受,他有着独特的认识。他在《文选序》中说“:众制蜂起,源流间出。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⑤入耳之娱”“、悦目之玩”说的就是文学能给人带来的审美享受,也说明了萧统是重视文学的娱玩情性作用的。娱玩情性当然也就需要文章要有华美的文辞。他在文中还提到“,盖踵其事而增其华,变其本而加其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⑥踵事增华”说明萧统认识到文学华美的一面是不断发展的。另外,他的典丽并重的思想,还反映在刘孝绰在给他的文集作序时所说的“深乎文者,兼而善之,能使典而不野,远而不放,丽而不淫,约而不俭,独擅众美,斯文在斯”⑦。“丽而不浮”、“典而不野”大概是萧统评价艺术作品的主要标准,但反映出了他实际上十分欣赏文章华丽的一面,只不过为了维护儒家的诗教观,他只好把华丽与不浮联系在一起了。
萧纲对文学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立论时,与萧统、萧绎相比,显得锋芒毕露。作为宫体诗最主要代表的人物,他所表现出来的艺术技巧,对后世文学的发展起了很大影响。他更注重文学的审美性,强调文学的作用是“寓目写心”,通过文学的抒情性描写,可以给人带来美好的感受。萧纲在《答张缵谢示集书》中说“:至如春庭落景,转蕙承风;秋雨且晴,檐梧初下;浮云生野,明月入楼。时命亲宾,乍动严驾;车渠屡酌;鹦鹉骤倾。伊昔三边,久留四战;胡雾连天,征旗拂日;时闻坞笛,遥听塞笳;或乡思凄然,或雄心愤薄。是以沉吟短翰,补缀庸音,寓目写心,因事而作。”⑧“寓目写心”表达的便是通过写作抒发自我的感情,从而得到一种审美的享受。在这里,他已把文学完全看做是一种自由的事情了。他十分强调文学的审美性,这主要表现在对当时文风的批评中。《与湘东王书》中说“: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争为阐缓。玄冬修夜,思索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性情,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吾既拙于为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扬、马、曹、王,近则潘、陆、颜、谢,而观其遣词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为是,则古文为非;若昔贤可称,则近体宜弃。俱为盍各,则未之敢许。”⑨这里萧纲以今非古,显得极端,但他看到了今文在抒情方面的优势,强调文学作品应给人以艺术感染力。他看到了文学作品中性灵不羁的一面,他说“文章且须放荡”。并且在《答新渝侯和诗书》中称赞萧映“性情卓绝,新致英奇”⑩,表达了他对其性情表现的赞赏。他还在书中说道“:垂示三首,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跨蹑曹左,含超潘陆。双鬓向光,风流已绝;九梁插花,步摇为古。高楼怀怨,结眉表色。长门下泣,破粉成痕。复有影里细腰,令与真类。镜中好面,还将画等。”⑪从中很好地体现了他尚绮丽、华靡文风的审美趣味。
梁元帝萧绎深受立言说影响,是想立言传世以不朽的人。他把文学看做是审美的产物,强调文学的抒情特性。在《金楼子·立言》中他明确提出了文的特点“:古之学者有二,今之学者有四。父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而学者率多不便属辞,守其章句,迟于通变,质于心用。学者不能定礼乐之是非,辩经教之宗旨,徒能扬榷前言,抵掌多识,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贵。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⑫萧绎把古之学者分为两种,今之学者分为四种,显然是受到了王充的影响。但他的文学观与王充又迥然不同。王充认为“: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接篇章者为鸿儒。”⑬在萧绎看来,古代的文人指的是屈、宋、枚、马等善辞赋者,而绝不是王充所说的采掇经传语汇以写书表奏记等应用性文字的人。萧绎按照所写内容的不同,把汉代以前的学人分为通经与辞赋两大类型,反映出了他想把辞赋与其他文章区分开来的纯文学意识。要求文章具有“情灵摇荡”的艺术特征,这是萧绎的文学思想区别于前人与同时代人的根本所在。与此相联系,萧绎认为作赋应顺乎自然,其目的在于“养性养神”。他在《金楼子·立言》中说道:“……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生也有涯,智也无涯,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智,余将养性养神,获麟于《金楼》之制也。”⑭从以上可看出,萧绎既强调文学的审美作用,又强调文学的怡悦情性作用。
从梁武帝自觉地追求文学的审美性,到萧统的“踵事增华”,再到萧纲的“寓目写心”,最后到萧绎的“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可以看出四萧对文学独特的审美观照以及他们之间的继承性与统一性。他们以此为原则,创作和编选了诗文,对齐梁文风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① 李延寿:《南史》,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485页。
② 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梁武帝集·卷二》,湖南古书流通处重刻本1924年版,第64页。
③ 魏征等:《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305页。
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严可均:《全梁文》,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 216页,第 222页,第 221页,第 672页,第 114页,第115页,第115页,第115页。
⑫⑭ 纪昀等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48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853页,第844页。
⑬ 纪昀等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2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68页。
[1]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严可均.全梁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傅刚.三萧论[J].中文自学报,2007(1):3.
[4]穆克宏.萧统研究三题[J].文学遗产,2002(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