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班车,装着我的合肥

2012-07-25 09:13柴岚绮
读者·原创版 2012年8期
关键词:班车香肠合肥

文 _ 柴岚绮

我每天都坐单位通勤车上下班,从南到北,穿越整座城市,检阅着我从未离开过的家乡,我的合肥。

早餐在路上吃

每到周一,这座城市的交通会出现照例的小拥堵。司机端住大方向盘,铁青着四方脸,陷在兵荒马乱的人海车流中。

在黄山路短暂停靠时,会看到另一个单位的一群人。有个显眼的外国姑娘站在其中,一边翘首张望,一边抽空低头咬一口双手攥着的早饭。隔着玻璃窗,我看见她有时拿的是烧饼油条,有时捏一张油乎乎的蛋饼,完全入乡随俗。

外界都评价合肥节奏慢、宜居。然而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路上匆忙解决掉早饭的。到处看得见起早经营的露天饮食小摊,提着几两锅贴和豆浆的年轻人哎哎叫着追赶公交车。本地论坛常冒出这样的帖子——能不在公交车里吃煮鸡蛋吗?一股热烘烘的鸡屎味。

没有暖气的冬天

合肥被称做南方,但这里的冬天,比北方更冷。有一年,雪后的清晨,刚下班车碰到问路的,穿薄棉袄,缩着脖子,说话时不时吸一下鼻子,拼命把冻出来的清鼻涕礼貌地吸溜回去。她们来自哈尔滨。我领着她们朝单位办公楼走去,听到她们颤抖地问,你们这里咋这么冷啊?而且,屋里头比外面还要冷。

淮河以南地区没有装暖气的习惯。那些格子衬衫外直接披一件及膝羽绒服就兴冲冲来合肥出差的北方人哀伤而夸张地点评,说冻得骨头都疼。这时,他们似乎有点懂得,时尚人士不屑的秋裤为什么在我们这里永不落幕。

每年大约霜降过后,我娘就开始操心我孩子过冬的毛线裤——买那种最粗的全毛毛线,求人织那种最厚实的元宝针。等手工成品出炉,拿在手上,毛茸茸沉甸甸。然而小孩大了,开始爱美,怎么也不肯穿,眼圈一红,说穿上以后——跳绳时根本抬不动腿!小孩说,最冷的时候,大家顾不上纪律了,教室里只要有一个带头,就会集体跺脚。每每讲到这里,她快活地大笑,对冬天满怀期待。

挂满咸货的阳台

本地有腌制肉食的习俗。从11月开始,饭店就抢先挂出通红的香肠——猪肠衣里装着拌好作料的碎猪肉,用绳子系成一小段一小段,历经十几天暴晒,把鲜红色晒成蔫蔫的玫瑰红时,便可蒸食了。本地饭店常备“咸拼”,就是咸货拼盘。咸猪肉、香肠、咸鸭、咸肫,通通切上一点,码在一个盘子里,是白米饭的天敌。

到了12月,坐在班车上,便可带着一种富足心情,愉悦巡视这座城市的阳台——无论新起的高层还是画着大大“拆”字的红砖旧楼,家家户户阳台上都毫不含糊地挂着咸货。鸡鸭鹅,猪牛羊,都可以用一样的手法腌制,那时本地人最爱做的事,就是每日在阳台上孜孜不倦勤劳翻晒咸货,笑眯眯看着它们由最初的丰满风干成瘦骨伶仃。

大嗓门和方言

合肥人嗓门大,尤其结过婚的女人,音量随婚龄飙升。班车上也不例外,爱看《非诚勿扰》的中年女同事喜欢把上一集场景用方言绘声绘色复述一遍。而隔着班车的玻璃窗,你也总能看到一幕幕拉扯个没完的街景——无非一个铁了心要送,一个必定不收,伴着震天响的嗓门。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女的非要给另一个女的带着的小孩红包,出其不意大力塞过去一张红色钞票,然后很有经验地转身就跑。那个攥着钱的哇哇叫着拔脚奋起直追。路人均驻足目送,只剩下那被撇在原地的小孩,茫然了两秒,号啕起来。

外地人表示很难听懂合肥话,听起来像性格刚烈的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光听到响。我们自己说时不觉得奇怪,然而一旦打开电视,看到本地社会新闻里,某群众大妈正接受记者采访:“介个热斗毒,表好热,突然听到侠们靠门……”翻译一下吧,“介个”是今天,“热斗”是太阳,“表”是不晓得,“侠们”是小孩子,“靠门”就是敲门。我的湖北女友干瞪着眼,孤独而愤慨地看着我们笑倒下去。

另外,很多人特别喜欢在每句话后面加上“死掉了”三个字,不拿这三个字狠狠收梢,嘴巴和心情都嫌不过瘾。

同事嫁了个北方人。她说她第一次去他家过年,惊艳于饭桌上的一道菜,忍不住夸赞——好吃死掉了!完全没在意他爹娘表情里掠过的异样。大过年的,连续说了无数个“死掉了”,友邦惊诧到惶恐。据说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夸张和到位的“合肥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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