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蒙古_王红川
作 者:王红川,内蒙古科技大学包头师范学院美术系副教授。
蒙古族是一个热爱生活,向往多彩,喜好装饰,富有自我独特审美意味和情趣的古老民族。美丽而广阔的大草原,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培养了蒙古人粗犷豪放的性格和浪漫丰富的生活情调。他们的生活中处处体现着对艺术的执著追求,特别是那种简约、质朴、艳丽、豪放的刺绣艺术更彰显出草原民族昂扬向上的性格。
在蒙古人的眼里,传承刺绣艺术不仅仅是为了单一的艺术审美,更多的则是一种深层次的精神满足。他们认为,刺绣的纹样是祖先留给后人的福祉,它所代表的是上天的意旨,是族人的护身符。他们希望这种充满吉祥意味的艺术符号能时刻陪伴着自己的生活,保佑他们渡过灾难,招来好运。于是就出现了两种现象:
其一,凡是蒙古族的女人都有学习刺绣的爱好与追求,这也被视为对家庭与社会的责任。女人从几岁开始就要学习做针线活,苦练刺绣的技能。在当地,凡是能飞针走线描龙绣凤的女人是最受人尊重的,也是最佳女人的基本标志之一。
其二,刺绣艺术在当地人的生活中被广泛运用,陪伴终生。比如在衣袍、靴帽、荷包、枕顶、碗带、神佛绣像、唐卡、长幡、莲座、坐垫、驼鞍、马鞍垫、门帘、绣花毡、毡包等日常用品上几乎无处不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蒙古人的刺绣在服饰上的运用更超越了汉族人的性别界限和年龄界限,成为一种不论男女老幼,与人相伴一生的生命艺术。尤其是在嫁娶方面,这一点体现得更为突出。因此,蒙古族对刺绣文化艺术的崇尚已成为一种民族的文化观,成为世世代代的蒙古族人信仰和传承的民族艺术。
蒙古族刺绣不仅运用广泛,而且图案内容极为丰富,涉及题材也很广泛。大致可分为四种类型:
其一是图腾崇拜型。蒙古族人对与他们共同生存、生长的动物和植物有着特殊的感情。如牛、马、羊、驼、犬、狼、鹰、鹿等及各种植物,龙、虎等都象征着上天降下的吉祥,传达着对幸福的理解与对理想的追求。他们把这些动植物作为自己民族的图腾,并将其演绎成图形纹样,应用、展示在自己的衣、食、住、行之中,作为对生活的美化和装饰,特别是在刺绣的图纹运用上表现得更为突出,无论是各类旗幡、神龛幕帘、唐卡,还是衣服、帽、靴图饰,无不体现了这一特色。
其二是自然崇拜型。蒙古族的刺绣作品中,更多地以天、地、日、月、星辰、水、火等自然界的物体为题材,演绎成各种纹饰,充分体现了蒙古族人崇拜自然、热爱自然的朴素审美观。如图1,主体是一圆形万字符,代表了太阳崇拜的文化理念。四个边角点缀了四个象征太阳光芒的云形如意纹复合纹样,更凸显了这种文化观念,总体上透露出一种明显的符号观和特殊的文化信息。
其三是宗教崇拜型。受佛教、道教、萨满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文化的影响,宗教中的一些图案也应用于蒙古族人的生活中。诸如佛教中的盘长纹、法螺、佛手等吉祥纹样图案,还有道教的八卦纹、太极纹等,在他们的生活中广为使用,特别是盘长纹最常见,多用于服饰、毛毡、器物雕刻品上。此外,在蒙古族刺绣作品中,萨满教文化崇拜的作品更普遍,其文化符号体现得更为突出。比如手拉手人图形、锯齿纹图形和鱼网纹图形等等,无不体现了其原始宗教文化的特点。
其四是唯美装饰型。这类刺绣作品多体现于花卉图案的表现上,它没有明显的符号特征,而是建立在单纯审美的层面上,充分运用多元化、多样化的艺术语汇去加以表现,所以,它更加注重构图的精美,更加注重线条的准确、流畅和变化,更加注重色彩的运用和搭配,也更加注重做工艺术的总体呈现,如图2。
总之,蒙古族刺绣艺术的题材类型是多样的、多元的,是多种文化互相交流、交融所导致的结果。但无论哪一类型,都同样体现着蒙古族对生命、生活的积极态度。
图1:绣有万字纹的科尔沁蒙古族坐垫图案
图2:蒙古族褡裢上象征夫妻和美的花草刺绣图案
蒙古族民间刺绣和蒙古族的民族性格一样,极具个性色彩。归纳起来有如下四个特点:其一是图案造型的块状化特点。蒙古族民间刺绣的每一种图案的造型几乎都是剪纸镂空形式的再现。它是在用剪镂的方法将纹样进行概括、夸张、规整、变形等设计创造的基础上,进行的一种再创造的艺术形式。所以,它本身更多地体现了剪纸的镂空感和剪纸的团块状造型形式。另一种块面化的图案形式是图案纹样只注重外形轮廓的变化,不作细部的雕琢,造型古朴、拙重、大气。第三种块面化的刺绣是即使选纹样很精美细腻的图案装饰用品,也要尽量将纹饰铺满画面,产生块状的色彩对比表现,如图3。
其二是图案造型线型化特点。蒙古族刺绣图案纹样多以粗犷多变的线来表现造型,特别是把动物、植物或花鸟的多种造型图案概括成高度写意、高度统一、主次分明、唯美多变的一体化图案造型,从而更强化了其艺术表现力。比如,蒙古人将他们崇拜的蛇、葫芦与盘肠纹相结合,复合成蛇形线盘起来的葫芦形盘肠纹就是最具代表性的形式,如图4。
其三是多元组合、多变化特点。蒙古族刺绣图案纹样根据特定的框架要求,多采用多元传统纹样的变化组合形式,使之规范在均衡纹饰、对称纹饰、二方连续纹饰、适合纹饰、角隅纹饰、团花纹饰等不同形式的框架中,体现出一种多变而又极具程式化的造型风格。
其四是色彩对比鲜明化特点。蒙古族刺绣图案中经常使用黑白两种无彩色系的极色对比色和红与绿、黄与紫、蓝与橙这三对有彩对比色进行互相搭配,效果非常艳丽,对比非常强烈,给人以振奋的感觉。而且特别善于把鲜艳的色彩与黑色或白色并置,从而产生了协调、统一的艺术效果。
图3:蒙古族烟荷包的中部用刺绣图案满铺装饰
图4:葫芦形盘肠纹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蒙古族刺绣体现了对大自然色彩无比崇尚的特殊理念。他们把象征大自然的诸多色彩运用到了极致状态,尤其对黑、白、红三大吉祥色的运用更体现出了突出的崇拜意识和感情色彩。
蒙古族是一个神奇的民族,其刺绣图案纹样也极富神奇色彩,具有久远的历史传承和深厚的文化内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日月星辰纹、十字纹以及拉手人形、普斯贺、哈那纹等图案,都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原始宗教的文化核心。
蒙古族牧民把饰以各种图案纹样的圆形称为“普斯贺”,它反映了北方民族对太阳的崇拜和视圆为阳性的文化内涵。蒙古族生活中那众多的圆形符号大都源于马家窑文化,通过戎狄匈奴一代代流传至今。
十字纹是上古时代许多部落的一种符咒,在古印度、波斯、希腊等国的历史上都有使用的记载。它被认为是太阳和火的象征,具有图腾崇拜的神圣含义。其造型的旋转变化寓意太阳的转动和四季的轮回。它的传承历史很久,从阴山岩画中已发现有一万年前的十字纹,而五千年前的马家窑文化等也都有同样的纹饰符号出现。
手拉手纹表现的是一种交感巫术和生殖崇拜的主题,是现实生活的符号化表现。交感巫术信仰与万物有灵论的思想是一致的,它是古人以视觉图像来驱除恶魔的一种巫术手段的具体体现。它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彩陶、岩画乃至青铜器艺术中,如图5。
网格纹蒙语叫哈那纹,对它的理解至今说法不一。有学者认为它是一种象数符号,即以网格交汇点的数字来记事记数,是中华先民创造的思维与记忆的工具,后来逐步衍生出礼天祭祀的重要功能,用来驱除疫鬼、祈福求安。距今八千二百年之远的敖汉旗小河西文明中发掘的陶器上,在红山文化彩陶纹样中就有大量的网格纹出现。
除此而外,还有火纹、云纹、蛇纹、蛙纹、鱼纹等都是蒙古族常用的图案纹样,它们都具有深远的文化意义。
蒙古族刺绣是在草原岩画、彩陶纹饰、青铜纹饰的文化传承和影响下形成和发展的,应该说它的直接造型启蒙来自剪镂的镂空意识,而这种镂空意识的形成又受到了早期洞穿石器、玉佩等工艺的影响。据罗布桑却丹所著《蒙古风俗鉴》等有关文献记载,在元朝以前,古代蒙古人在生活中广泛应用刺绣艺术已经非常成熟了。
蒙古族始终是一个兼容并蓄的民族,在民族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与他族文化不断交融流变,促进了生活和艺术的发展,但其原生态纹样的保持和造型色彩的独特表达形式仍使蒙古族刺绣图案保留了鲜明的个性色彩。蒙古族刺绣图案是蒙古人民长期积极创造美、不断丰富精神生活的物质成果。它浸润了一代又一代蒙古人的文化生活追求和情感,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世界上公认的蒙古族民间艺术的精华,具有很高的文化和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