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创作时,我存在于作品之中

2012-05-30 10:48胡选恩
译林 2012年6期
关键词:现代派埃德加力量

胡选恩

埃德加·劳伦斯·多克托罗(Edgar Lawrence Doctorow,1931—),美国著名后现代派历史小说家,作品饱含哲学探究和思想,政治气氛浓郁,以关注历史和政治而著称;写作风格独特,故事中既有历史真实人物,也有小说虚构人物。笔者作为福布赖特学者曾在纽约大学多克托罗的办公室有幸采访了这位著名作家,以下是这次采访的主要内容。

多克托罗教授,很高兴您能接受我的采访。我是来自中国的一名教师。请问你去过中国吗?

(高兴地)去过一次。那是1988年,我随一个作家代表团来到中国。我们先后访问了北京、上海和西安。西安的兵马俑和羊肉泡馍令我难忘。记得那天我们在一家饭馆吃羊肉泡馍,有许多市民,非常热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的小说深受中国读者欢迎,到目前为止,有四部小说已被翻译成中文:《拉格泰姆时代》、《比利·巴斯盖特》、《上帝之城》和《大进军》;报刊和网页上都有关于你作品的论文、评论和介绍。

你觉得这些作品的翻译质量怎样?能谈谈你的看法吗?

翻译你作品的那些教授们都有多年的翻译经验,又有扎实的英语基础,比如陶洁教授和杨仁敬教授。他们的译文既忠实于原著风格又力求符合汉语表达习惯。《比利·巴斯盖特》几乎全是用长句子写成,杨仁敬教授在翻译时,不仅在内容上而且在形式上和原作保持一致。

听了你的介绍,我很高兴,非常感谢他们把我的小说译介给中国读者。

在和其他学者的访谈中,你多次强调作为编辑对你成为作家的重要性。请谈谈生活中其他方面对你写作生涯的影响。

当然,其他方面对我走上写作之路也有很重要的影响,这主要来自两方面:家庭和学校。我出生在大萧条时期,家里没有多少收入,有时餐桌上甚至没有吃的东西。但是家里有大量藏书。我的父母都是读书之人。他们不仅喜欢小说,而且希望我长大后成为作家,我一出生他们就给我起名埃德加,希望我能成为像埃德加·爱伦·坡那样著名的作家。那时候的美国孩子,不像今天的孩子有电视、网络和各种游戏。因此,我只有与书为伴。我什么书都读,这样在阅读过程中就对写作产生了好奇。9岁时,我就想要成为一名作家。后来,我的哥哥唐纳德把一台打字机带回家,放在客厅。他也喜欢写作,经常写一些小故事,打印出来让我看。在他的影响下,我也试着把所想到的东西在打字机上打印出来。上学后,由于以前读过大量书籍,我在语言和写作方面表现得比较突出,经常得到老师的鼓励和赏识。我还参加了学校的小记者训练班。我的整个小学和中学都是在读读写写中度过的。中学毕业后,我考入凯尼恩学院,这所大学在美国文学研究方面占有一席之地;当时,著名诗人和批评家约翰·克罗·兰塞姆就在这所大学执教。虽然我的专业是哲学,但我对文学的兴趣丝毫不减。我经常去参加有关文学的各种讲座,去旁听兰塞姆教授的文学课。这些对我的影响都非常深远。大学毕业后我当上了编辑,后来又做了主编。29岁那年,我发表了第一部小说——《欢迎到哈德泰姆镇来》。

在《虚假的文献》中,你提出了自由力量、统治力量、自由语言和统治语言的论点,这是否成为你创作后现代派历史小说的信仰?

我认为语言具有两种相互对立和统一的力量:一种是统治力量,另一种是自由力量。这里所谓的“统治”和“自由”并非政治上的通常意义,而是指语言在使用上的文化差异;语言既可以用作陈述事实的载体,也可以服务于表达人类想象的功能。统治力量就是语言对客观世界所具有的反映功能,语言的这种力量满足了人们认识和反映世界的需求,如市场调研、合同、实验报告、民意调查、培训手册等。而自由力量是存在于个人或理想的世界里,具有表现想象的力量。语言的这种力量是不能为人所证实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它是为小说家和诗人服务的。

在自由力量和统治力量的基础上,语言就可以分为统治语言和自由语言。前者具有指定功能,后者具有联想功能;然而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中二者没有区别。在美国历史和小说里,罗森伯格夫妇都是前苏联的间谍。罗森伯格案件一方面是历史事实,是指定性的;另一方面又是虚构的。虚构和事实统一在罗森伯格这一历史事件之中;因而就没有普通意义上我们所理解的小说与非小说的区别,只有叙事。

在《拉格泰姆时代》的人物对话中,你没有使用引号;斯坦利·考夫曼认为,“其效果是这部小说读起来更像历史文本;同时,读者也有亲临历史背景之感。”请问你还有其他用意吗?

(笑了笑)当初创作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在电脑上打字,发现有引号的页面看上去不是那么整洁。作者使用引号就是让读者知道这是人物对话。我曾经做过试验,让几个读者阅读没有引号的对话,他们依然可以辨认出那是人物对话。因此,最后整篇小说就取消了引号。我在其他小说中也没有使用引号。这种做法不但被读者接受,而且批评家们也做出了各种合理的解释。

《拉格泰姆时代》在开篇时故事的叙事者似乎是小男孩,小说的中间,叙事者又变成了小女孩;结尾时,故事的叙事人称变为第一人称复数,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起叙事。请问这种模糊的叙事声音对表现作品主题有何作用?

是的,《拉格泰姆时代》采取了模糊的叙事视觉。这点我还是从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中学来的。在那部小说中,一直到故事结束,读者可能都搞不清楚谁是故事的叙事者。模糊的叙事人称为故事的线索增加了不同的元素,为读者展现了一个更全面的历史场景。《拉格泰姆时代》结尾时,叙事人称变为了“我们”,你可以说是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起叙事,也可以理解为小男孩一家人或者所有的普通人。

《世界博览会》中主人公埃德加与作者同名,少年时代和作者一样也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布朗克斯度过。他的父母与作者的父母同名,也叫露丝和戴维;他的哥哥也和作者的哥哥同名,都叫唐纳德。因此,该小说读起来像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但它的大多数情节是虚构的,而非对往事的回忆。你是什么看法?

我确实采用了我生活中的素材,小说中的人物和我的家人同名;主人公也和我同名。但是,《世界博览会》不是一部自传体小说。正如有关美国内战的写作一样,作者首先需要构思和加工;因为照搬生活和历史会使读者感到枯燥无味。作者必须通过丰富的想象,用生动的语言对生活素材进行再加工。换句话说,就是作家要学会“说谎”。

在《世界博览会》中,对死亡的描写作为一条线索贯穿于作品的始终。主人公埃德加在不同的年龄对死亡有不同的理解,你是否是想通过这一线索暗示主人公埃德加的成长和成熟?

在《世界博览会》中,埃德加在不同的年龄段经历和目睹了许多死亡场景,比如说,奶奶的去世,车祸中死去的女人,36个人在兴登堡号飞艇的失事中全部遇难等等。随着年龄的增长,埃德加对死亡的认识大不相同,这表明埃德加的意识不断趋向成熟,思想也渐渐变得深刻。埃德加由一个混沌未开的儿童一步步成长为一个对死亡有深刻认识的少年。人们到了我这个年龄,把死亡看得很平常。在过去的几年里,我的许多同行朋友相继去世,像诺曼·梅勒、亚瑟·米勒等相继离开人世;他们还没有我年龄大。我也来到死亡的边缘了(笑了笑)。

你身体很健康,一定会长寿的!众多读者还在等着你的下一部作品呢。你小说中的故事都反映了不同的历史背景,比如美国内战、大萧条时期和冷战时期等。你能否告诉我你下一部小说的历史背景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是我也说不清我正在写的小说是什么历史背景。许多学者认为我是个历史小说家,但我不认为我自己是个历史小说家。我的小说大多以美国历史上的各个时期作为背景,这些纯属偶然。几乎所有小说都有一定的历史背景,都描写过去发生的事情。

在中国,有学者把美国后现代派文学的发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海勒的《第22条军规》为起点;第二个阶段以你的《但以理书》为起点。你有什么看法?

我在作品中确实采用了许多后现代派写作技巧,比如戏仿、拼贴和蒙太奇等。那只是为了故事叙事的需要。学术界给我加上了后现代派作家的标签,而我认为我只是个作家。我甚至不知道后现代派作家是个什么样子。我也不认为约瑟夫·海勒是位后现代派作家。他在小说中向读者展示了官僚权力结构中的人际关系,用荒诞的手法揭示了美国空军内部争权夺利、上级压制下级等腐败现象,这在美国作家中尚属首次;这也是为了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至于学术界的各种划分只要能够自圆其说都可以接受。

当前美国文学的发展正在经历着从后现代主义向新历史主义的转变。你作何评论?美国文学最新的发展趋势是什么?

问作家这个问题有点强人所难。作家只是创作作品,应当让学者和批评家来界定文学界正在发生着什么或预测将要发生的变化。当我创作时,我存在于作品之中,参与了作品中人物的生活,不会想到后现代主义或者新历史主义。

在中国有许多学者和读者对你的小说很感兴趣,你对他们有什么话要说?

我很高兴我的作品受到中国读者的欢迎。美国作家很幸运在世界上拥有众多读者。然而其他国家的作家在美国没有享受到同样待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是狭隘的、不公平的,这种情况应当改变。我很想了解中国文学,读点中国文学,只是没有时间。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状况了解甚少。得知我的作品在你们国家受到欢迎,我很感动。在此向中国读者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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