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乱如麻

2012-05-08 04:53陈再见
小说林 2012年5期
关键词:西乡绿草咖啡店

我必须先强调一下,是有人先骗了我,我才会去骗别人的。当然了,我骗的人不一定就是那个骗我的人,这看起来有点不公平,实际想想,还是公平的。我坚信自己是一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黎鸣结婚了。他亲口告诉我的。黎鸣是我的好朋友,是好得把和女朋友睡觉的细节都能拿出来分享的那种,没有比这个更能说明两个人之间的友谊了。可黎鸣一结婚就变了,变得比随身携带的手机还要沉默。我说,你他妈的怎么连结婚也不告诉一声,就打个电话,又不用你写请帖。黎鸣却故作深沉起来,拿起他的破手机说,换了号码了,你们的号码都不在里边。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顿时瞪大了眼睛,朋友之间我还没做过这样吓人的表情。我说过我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当然表情也一样。我问,什么意思?你有了娘们儿忘了哥们儿?

眼看一场朋友之间的交谈就要不欢而散。心想也不至于,于是我缓和了口气问,别的不说了,老婆漂亮吧?黎鸣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说,内在美。其实我阴暗的心里还想听听他和他老婆洞房之夜的情景,可他再也不开口了。他的沉默让我意识到一场伟大的友谊行将逝去。他突然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走了。然后朝着大街深处走去,脚步竟匆忙得有点像逃亡,很快就淹没在了熙攘的人群里。我凝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嘁”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我和黎鸣的最后一次见面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时间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地點是繁华的西乡大道。现在想想,如果不是那天我和他在街上不期而遇,他压根儿都不想见我,当然以后的事也不可能再发生了。是福是祸,我也说不太清楚。

回到家中,心情一直还保持着大街上的压抑。我打开电脑,在长长的好友栏里寻找黎鸣的QQ,他的QQ名叫“荒了一秋”,虽然已经黑白了一段时间了,但还是很快被我找到。打开来看,签名还是之前的签名:脚有多大,鞋就有多大。当初这个颇具冷峻色彩的签名曾让我叫绝。日志也是,只有一些评论是新近留下的。我注意起了那些评论,其中有陌生人的瞎起哄,也有好事者无关痛痒的言语,但有一个叫“绿草”的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姑且想象成一个女的,事实证明就是个女的)在黎鸣的一个关于孤独主题的日志下评论说:我可以给你一个花园的春天,我可以给你一张床的梦想。凭直觉,我认定,绿草应该就是黎鸣现在的老婆了。于是我脑门一闪,用另外一个网名“一朵野花”的QQ,添加了绿草,验证栏里写下三个字:黎之友。验证发过去后,我做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多少有些钦佩自己的聪明才智,同时也在想象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绿草刚好在线,很快就同意了我的邀请。

我发了一个握手表情过去,很快她也回了一个握手表情过来。打过了招呼,我开始进入状态,直奔主题了,这时候的我竟像一个艺术家一样激情澎湃。可以想象,我是多么需要这样的生活细节啊。我的生活和这个城市一样枯燥。我说,你认识黎鸣吗?对方似乎在猜想着我的身份,此刻我在她的眼里分明是个带着野性气息的女孩。一会儿,她回了一个字:“嗯”。这个字正好能准确地暴露她心里的猜忌与防范。我笑了笑,表情从未有过的阴险。我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祝贺你们。然后任凭对方再怎么抖动对话栏,我就是不回复,最后干脆隐身,制造突然下线的假象。我在电脑前两手抱胸,幸灾乐祸地笑了。心里有复仇一般的快感。我无法明确我的目的,撒这么大的谎来干什么,对于黎鸣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点。但我已经顾不上了,谁叫他欺骗我呢?他说他老婆一点也不漂亮,可我看了绿草的QQ空间,那些美丽性感的照片,分明就是属于她的。是黎鸣先欺骗了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呢?目的无非一个,那就是对我的不信任。我的表象让他确定我是一个蠢蠢欲动的男人,一个蠢蠢欲动的男人总是叫人不放心的。当然,我说的只是表象。

我能猜测出电脑那端的绿草小姐,此刻的心情和表情。不知道黎鸣在不在她的身边,即使在,他也同样束手无策。他能把这个叫一朵野花的女孩怎么样呢?他时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低声下气地跟老婆解释一番,当然作为老婆,这种情况下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的,她只对电脑里那个虚构却又无比实在的人产生信任,女人就是这德行,我最了解不过。

绿草还是一个劲儿地问:你是谁?你和他什么关系?

可我再也不会回她了。她应该知道,好戏还在后头。我关了电脑,想好好地睡一觉,我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的心情了。可我睡不着,我竟如同一个小说家一般灵感翻涌,设想着以后的故事该以怎样的情节和方式开展。我下楼买了几瓶啤酒,喝干净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睡过去我就又开始做梦了,可以说我的生活是由两个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明晃晃的现实,一部分则是略带灰暗的梦境,两部分交叉出现,丰富着我的人生,有时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哪些是梦到的,哪些又是现实存在的。真的,我的生活已经混乱到了这种程度。

这之后,我像一个渴望学习的孩子突然领到老师的作业一样,每天一下班,啥事也不想干,挂上“一朵野花”的QQ,主动找绿草聊天,当聊到关键时刻敏感话题时,我突然又不说话了,接着隐身。如此反复,其乐无穷。我热衷于这样的恶作剧,或者说是游戏,脑子里想象着绿草诘问黎鸣时近乎发狂的表情,再想象黎鸣无辜又无奈的样子,心里就乐个没完。都说人们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看来不无道理。不管怎么样,我也有高尚的苦衷,我的生活太枯燥了,无聊透顶,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我总错觉自己是坐在一叶漂浮在汪洋之上的孤舟,我漂啊漂,漂过高楼的顶层,漂过城市上空的雾霭,然后就漂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我企图停下来,我要在孤岛里生活,与世无争、与世隔绝,可我刚刚把脚趾接触孤岛的土地上,一只大手突然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响,其力度之大足以让我吐血。我蓦然醒来,四下一看,发现好多同事都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齐刷刷地看着我。而我的身后就站着我的老板,我的衣食父母。他的脸此刻拉得比孤舟还要长,憋了半天终于说,不干趁早滚蛋。我哪敢不干啊。赶紧正襟危坐,如主席台上庄重的领导,头却埋得和办公桌平行。上班的时间总算熬过去了,下班呢,找几个朋友,唱K喝酒,按摩洗脚,往大路上砸啤酒瓶,看着玻璃碎片像花儿一样绽放……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快乐起来,或者看起来像是快乐的样子,不至于疯掉。当然,这些朋友之中最合得来的就是黎鸣了,那时的黎鸣和我一样,都病得不轻,我们走在一起,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们引为知己。突然有一天,黎鸣却消失了,凭空的,没有一丝征兆。黎鸣的消失使我丰富的夜生活一下子归寂于零。那些日子我无聊到需要自己耍自己的程度,我申请了一个新QQ,当成一个陌生女子,然后一人分担两个角色聊天,聊至深夜,才趴在电脑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然而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女人——当然曾经是喜欢的,我甚至开始对女人的白色的肌肤和高耸的胸部产生反感,情况严重时还差点呕吐。作为一个男人,我开始不喜欢女人,这本身就不正常。我怎么能让人知道我心里的毛病?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和黎鸣一样,选择结婚,或许就可以结束苦闷的日子。可怕的是,我又发现我之所以会变得不喜欢女人,黎鸣是关键。

对话栏里,绿草突然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表示她的痛苦。没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在我的面前哭更让我倍感兴奋的了。我回了一句:爱情是一把双刃刀,砍了别人之后,迟早也会伤了自己。我自觉这话颇具哲学意味,似乎不像是我能说出来的。绿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了一句:我们能约个时间见面吗?我吓了一跳,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啊,她就这么轻易决定和丈夫的前女友见面,她就这么有把握?

我没敢再应付下去,只好匆匆隐身下来。隐身过后,绿草还是继续发话过来,点开一看,她说,周日下午三点,我在建安街的北岛咖啡店等你,不见不散。如此果断的女子,想来比我还不好对付。我怎么可能去和她见面呢,那不是自露底细吗?再说,那可能就是黎鸣为了引蛇出洞而设下的陷阱。我虽寂寞,但还没寂寞到傻掉的程度。

然而鬼使神差一般,周日下午,当三点的钟声敲响,我突然从好不容易睡沉过去的午觉之中醒了过来,一看手机,原来自己早就设好了三点的闹钟。什么时候设的?为什么设?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的脑子里像是被人倒进了几铲子稀泥巴,怎么拔也拔不开腿。既然已经醒过来了,那就出去转一转吧。

周日的街市,热闹非凡,夏日的阳光再怎么强烈也驱赶不了这些人对逛街的热爱。我拐上了建安路,很快就看到了北岛咖啡店。我记得我和黎鸣曾经在里面喝过一次咖啡,那次我们聊的话题有点深度,竟是各自的理想抱负。我在咖啡店门口停了下来,咖啡店不是很大,站在门口基本就可以把里面的顾客看得一清二楚了。以我的细心,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女子很面熟,仔细一辨认,正是绿草,她就坐在靠门边上,脸侧着向外,看起来比照片上要显得年轻妩媚,齐耳的短发柔软如丝绸,染了点金黄,看起来更是耀眼,短发垂至末端都一致往里弯曲,使之看起来就像是罩在头上的一顶舒适的帽子,把一个白皙而精致的脸保护起来的样子。多漂亮的女子啊!

我想我应该和她说说话。突然之间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和眼前的这个女子说说话。似乎全世界只有她可以和我说话了,而且她的目的很明确,她本来就是在等我。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我想如果再继续下去,我可能就再也说不了话了,会成为一个满嘴口臭的哑巴的。

我故意在咖啡店里转了几圈,装出一副找人的样子,服务员过来,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问:先生需要帮忙吗?我没说话,继续转着。这时绿草开始注意起我来了,看了我一眼,却又不敢确定,她要等的是个女孩,而我分明是个大老爷们儿。在陌生人看来,我其实长得并不赖,拥有一米七几的身高,五官端正,还长了一双韩国版的单眼皮眼睛。我的目光在店里转了几圈之后,突然就落在了绿草身上,两人一对视,绿草匆匆地把目光挪开了。她的脸竟然红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会脸红的女孩估计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濒临绝种的动物了,比大熊猫还要珍贵。在我所遇到的女人里,无论是大路上的还是办公室里的,那脸都白得像被人泼了面粉,要么就是绿得如一条蠢蠢欲动的小青蛇,倒是那嘴唇红得发紫,像是两块可以吸收色素的海绵,把原本属于女孩的红扑扑的羞涩都吸取干净了。

我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我问,你是绿草小姐吗?我从没有这么礼貌地和一个女子说话。

她抬起头,看着我,迟疑着说,你是?

我是她老公。

哦?

当我急中生智做出这样的欺骗的同时,心里一下就豁然开朗了,往后该怎么样编织美丽的谎言,似乎已经胸有成竹。如果环境合适,以我的想象力,我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小说家。我正为自己的思维敏捷而沾沾自喜。而面前的女孩却有点坐立不安了。

没等她开口说话,我先叹了口气,这样的叹息从一个男子的身体发出,对一个会脸红的女孩子来说,其力量是沉重的。而我的故事似乎也由这一声叹息做出了很完美的铺垫。我说,她的事我是知道的,她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女孩,而我怎么可以让她再继续受伤害呢?我要抚平她的伤口,正因为这样,我今天才来和你见面,说说她的故事,当然也能了却你的疑惑。

她很认真地听着我说话,那样的表情只能在面对老师时的小学生的脸上可以看到。

你放心,我喝了口咖啡——我一落座,服务员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说,她虽然爱过黎鸣——也就是你现在的丈夫,当然她现在也爱着他,但——说到这里,绿草想打断我的话,可我没让她得逞,我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继续说,但她现在毕竟是我的女人了,你大概会怀疑我的真诚,怎么允许自己的女人心里还爱着别的男人呢?我告诉你,这就是爱,因为爱,我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过去、现在和将来,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爱的力量吧。说到这里,我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咖啡一饮而尽,苦得自己直皱眉。我显出很忧郁的表情,像足了一个心里有着百般愁结的男人。我甚至还真被自己的叙述所感动,仿佛自己真的进入了这个虚构的故事里去了,而我就是主角,有着不为人所知的痛苦和为自己所感动的真爱的存在。而这些有故事的人生是我多年来一直向往的人生,哪怕是痛苦、是悲剧,都总比一张白纸强吧。

看我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的时候,绿草说话了,说话之前她抽起了烟,白色的烟嘴细腻地横躺在她纤细的两指之间,那架势优雅得叫人怜惜。她先是微微一笑,一种近乎轻蔑的神情,当然我即刻看出神情背后应该藏有更多的故事。她问,你抽烟吗?我连忙摆手。期待着她的故事。抽了有半支左右,眼看我就快等不及了,她终于说了一句,先生,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了?我问,差点站了起来。

我和你老婆有著同样的命运,我也是受害者,他在两个月前就离开了我,之前我们一直感情很好,突然地离开,使我一下子陷入了空荡荡的虚空里,我当然还是心存侥幸的,以为他只是短暂的消失,现在,我绝望了,原来受到伤害的还不只我一个。

说完,她的眼圈红了,如果不是在咖啡店,不是在我的面前,她那架势是想大哭一场的。面对此景,我手足无措起来。一切预先安排好的剧情都要重新改写,这对一个导演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对演员来说更是摸不着头脑,而对于一个集导演和演员于一身的我来说,更是打击甚大。

我真的站了起来,当然我得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这样才符合剧情的需要。实际上我站起来是为了掩饰脸部的笑意。请原谅我真的笑了,当绿草埋下头去哭的时候我竟站在她的对面笑。咖啡店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关注的场景,如今一笑一哭,更是把他们的好奇心都拉动了起来。这些在城市里奔波的人,能进来喝杯咖啡已经是很奢侈的享受,如今还能在咖啡店里遭遇剧情,更是生活中难得的调剂。

听说他已經结婚了。我说。

结婚了?绿草看着我,泪水在眼里打转。

我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修改,我是听我的老婆说的。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当然了这样的忙对你来说有点残酷。

我沉默了一下,问,什么忙?

我要找到他,即使是已经结婚了,我也该问清楚。

我能帮你做什么呢?我发觉我已经越来越失去理智了,事实上我真的什么都帮不上她,我自己也不知道黎鸣那鸟死到哪里去了。那天西乡大道上的偶遇,他闪烁其词的言语、匆匆离开的脚步,似乎都在说明一个事:黎鸣出事了。然而出再大的事,他可以把朋友抛弃,也不能把眼前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置之不理啊!我心中竟升起一团火来,真的想找出黎鸣暴打一顿,教训一下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我们约好下周日见,当然我得从“老婆”那里得到一些黎鸣的信息。这个艰巨的任务顿时让我的生活充实了不少。我说过,我的生活是空虚的,比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还要空虚轻盈,我是多么需要一点事情来折腾,哪怕它是无聊的、堕落的、没有丝毫意义的。然而在寻找黎鸣这个事情上,它却是有意义的,甚至说很伟大,因为它涉及了所谓的爱情。而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我竟像福尔摩斯一般考虑起了这个事件的状况:突然失踪,换掉工作,换掉手机号码,然后又扬言已经结婚,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呢?不仅仅是结婚那么简单吧。黎鸣住的大概地址可以锁定在西乡大道附近,然而西乡大道那么长,周边又有那么多民宅,想要找出一个黎鸣仿佛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我开始在黎鸣的QQ里留言,即使希望甚微,但还是努力去争取。两天后,黎鸣竟给我回复了,他说,你是找不到我的,我也不想见到你们。我说,黎鸣你等着瞧。

我又得开始动用我的欺骗天赋了。

我谎称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去了西乡派出所寻求帮助,然后又一路去了房管所,房管所的工作人员听了我声泪俱下的讲述,大为感动,帮我调出了所有在西乡附近租住房子的租客。一搜索,发现竟没有一个叫黎鸣的,姓黎的倒有好几个,其中有一个竟然叫黎昏,我差点当众笑出声来。我把几个姓黎的租户的地址都拿到了手,谢过了工作人员后,颇有几分悲壮地就去见绿草了。我竟像一个完成了作业的小学生一样急于在老师面前炫耀。

面对我的寻找结果,绿草有几分疑惑,但还是依了我的意思,一家一家地去寻找,去敲那些姓黎的人家的门。在城市里,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敲人家的门是件危险的事情。我就曾经打过一个上门来推销产品的人,那会儿我正为找不到事情来消磨时间而郁闷,刚好来了一个,于是就把他当沙袋用了。我说过,我长得人高马大,一般人不可能是我的对手。那次我打了人,当然也上了派出所,道了歉,赔了钱,但无所谓,我感觉舒适不已,那应该是我过得最充实的一天了,简直可以说是一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如果将来有机会写自传,我当然不会错过把那一天载入个人史册。

寻找的第一天,老天似乎在考验我们的诚意,竟然下起了雨。我们撑着伞走在民宅的各条幽深的巷子里,像足了有个诗人曾经写过的几句诗,什么油纸伞什么丁香花之类的,我忘了。我想问问绿草,可她一脸凝重,我这才想起我们是来寻找黎鸣的,这个过程应该严肃。

敲过了好几家姓黎的家门,结果都失望而归,其中有一些已经不是姓黎的人在住了,还没等我们说句感谢的话,他们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幸好我们的鼻子没有凑得太靠前,否则都有变成猪八戒的危险。我们的脸上开始有些失落,当然心里也不抱任何希望了。剩下最后一个姓黎的,竟然就是那个惹我笑的黎昏,我说算了,怎么可能是这个呢?可绿草却坚持了起来,她说,都找了这么久了,剩下一个别放弃。

黎昏住在一个旧民宅的五楼,那楼房旧得仿佛是从乡下移过来的,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敲门时,走廊里荡起回音,“砰砰砰!”我迫不及待,说没人,走吧。可没等我说完,门吱的一声却开了,而且开得大大的,不像之前的人家,只是开一道缝,然后挤出两个眼睛。门完全打开了,也使得我们看清楚了主人,是个女孩子,二十岁左右,穿着朴素,目光羞怯,一看就知道是从农村过来的。

女孩问,你们找谁?

我问,小姐,你是黎昏吧。

嗯。女孩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绿草这时却兴奋了起来,说,太像了。我问像什么。她说像黎鸣啊。我一惊,仔细一看,眼前的女孩还真的像黎鸣,眉宇之间那么点秀气突兀可见。

女孩突然问,你们认识我哥?

我说,你真是黎鸣的妹妹。

绿草问,你知道你哥在哪吗?我们是他的朋友。

女孩的脸突然暗淡了下来,她说,我哥两个月前就去世了。

啊?去世了,怎么回事?我和绿草异口同声。

是车祸,他在西乡大道上被一辆汽车撞了,等我们知道时,哥已经化成一捧灰了。说着女孩哭出声来。女孩边哭边说,我哥还跟我们说今年要结婚呢,他说他很爱那个女孩子……

还没等女孩说完,绿草就晕倒在了走廊里。

我把绿草送进了医院,拿她的手机想通知她的家人,一摁通讯录,竟发现整部手机就只存了一个号码,就是黎鸣那个再也打不通的号码。我只好留下来照顾她,医生问,你是他什么人?我支支吾吾。医生说,男朋友吧?我说不,接着又改口说是的是的。医生看了我一眼,你女朋友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好多天以后,绿草出院,我也回到空置多日的家里,多日没上班,我的工作已经丢了。我打开电脑,挂上QQ,点出黎鸣的对话栏,查看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可任凭我怎么查,那聊天记录都只是保存在两个多月前,即黎鸣出车祸的前一天。而我却清楚地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你是找不到我的,我也不想见到你们。他说过这话吗?或许他真的说过,只是在我的梦境里,自然也没办法储存进电脑。

由此我想起另一件事,我是怎么知道黎鸣结婚的呢?哦,就是那次西乡大道的偶遇,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赶紧翻开日历一看,那天是“五一”劳动节,我记得很清楚。可是,黎鸣已经在两个月前就发生车祸了!

哪些是梦境?哪些又是现实?

我心乱如麻。我拨通了绿草的手机,我说,出来喝杯咖啡吧,老地方。这大概就是我唯一的现实了。

作者简介:陈再见,男,八十年代生人,曾用笔名晓居,广东陆丰人。在《中国作家》、《长城》、《江南》、《长江文艺》、《文学界》等刊物发表作品若干,有作品被《小说选刊》选载。广东省作协会员。现客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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