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刊评(2012年第1期)

2012-04-29 09:24徐妍韩等
西湖 2012年1期
关键词:小说

徐妍韩等

看《收获》第5期

徐妍韩 春 艳

本期《收获》上的小说多以令人煎熬的诡异情节来吸引读者,犹如一场智力大比拼。

其中,加拿大籍的华人小说家陈河的《南方兵营》(中篇)值得特别关注。其实,《南方兵营》所选取的军旅题材、战争与人性的主题,在当代文学中一直被反复操练,很不讨巧。《南方兵营》可谓步入了一条迷人而危险的军旅小说创作的“丛林”之旅。它如何从军旅小说的“重围”中冲杀出来,然后在属于自己的路径上安营扎寨?

小说为此选取了由日常生活切入的叙述方式,却又很难用“民间”或“精英”、“俗常”或“崇高”的标准来划分。也正因这种不确定的叙述立场,才构成了一个谦卑得高贵、素朴得耀眼的小说世界,并由此区别于已有的军旅小说。进一步说,小说固然取材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却仅将“战争”作为情节发展的幕布,而将故事的重心放置在战争的“侧面”与“背影”上。小说一开始,作者就将故事的背景安排在远离战场的苏南山岙的“南方兵营”,并将小说的叙述主人公方凤泉设定为患有白血病患者的普通军人,而不再是以往军旅小说中的英雄。然后,随着他的归来,一个个貌似与战争无关、实则与战争密切相连的情节,以散文化的形式出人意料之外地舒缓展开。9英寸黑白电视机,接收的并非是战争政治,而是能够释放军人身体欲望的电影《望乡》、《追捕》;五班副徐果印前女友的照片,存储的并非是甜美的回忆,而是令他伤痛的往事;年轻乡村女教师的纯美,唤醒的并非是方凤泉的梦境,而是他久违了的爱欲;被烧伤的几位老兵,传达的并非是战争的悲壮,而是战争的惨烈。这些情节犹如军营生活的日常抽样,彼此之间没有逻辑的联系,却被串连在战争背景下爱欲与死亡的主题之下。由此牵连出爱恨情仇、忠诚与背叛、奉献与幻灭、等待与虚空、天真与残酷等等丰富多样的内容。

不过,上述努力只是确证了《南方兵营》在当代军旅小说的起点上重新出发,并不能保障它探索出自己的路径。事实上,小说更为值得称许的是:它依据叙述的内在需要,将根脉深植在更广远的所在——中国古典主义与写实主义、西方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进而让古典主义的情调、浪漫主义的气息、写实主义的功力,现代主义的观念,后现代主义的手法相互兼容,各安其位。对此,作者可谓用心良苦。这一点集中体现在小说的智力超群的结构上。小说看似继承了写实主义“写真实”的美学原则,实则遵循着后现代主义美学诡计多端的导航系统。与战争丝毫搭不上界的一台电视机,竟然开启了一个隐匿着诸多悲喜情愫的兵营世界,颇似卡尔维诺的轻逸策略。随后不紧不慢的叙事节奏,忽而让读者在草蛇灰线的写实主义情节链中似乎抓住了某个线索,可一转眼线索就在“小径分叉”的地带中断了。读者的期待,就在这些充满偶然性的叙述结构中,一个接一个地落空。人物的命运由此充满迷局。最具有死亡可能性的人物——方凤泉、徐果印反而“意外地”活了下来,而最有理由活下来的生命——小男孩却意外地遭遇死亡。这样,小说的核心意象与其说是现实主义的“军营”,不如说是博尔赫斯式的后现代“迷宫”。

需要提醒读者的是:小说即便如此挑战读者的智力,也还是遵循其感动人心的审美力量。每个人物都深藏着绵密复杂的情感冲浪,却又被节制得不见波光,进而不容分说地将读者带入小说的情境。而在感动的背后,隐含着作者对人物的细致体察和生命投放。比如:在结尾处的方凤泉的醒着的梦,不光考验小说家的叙述耐心,更传递出作家与人物的内心有多近。这种感动力量也在提醒人们:小说在当下的边缘化,不是因为“纯文学”已死,而是因为“纯文学”机制的严重坏死和作家自我生命的衰颓。

本期长篇小说刊发的麦家的《刀尖上行走》(长篇,上)。麦家曾以《解密》、《暗算》等谍战小说迅速崛起于文坛,且赢得市场的热捧。然而,这部长篇到底是什么,又是为谁而写?这两个问题及其答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读者若是看过小说《暗算》,再对照《刀尖上行走》(上),那多半会感到困惑,因为《暗算》中文学品质最为薄弱的部分就是第三部分《刀尖上的步履》,而它却是《刀尖上行走》的“前身”。当然,仅仅依据“前身”的质地来对这部新作进行臧否,也不公正。我们还是需要分析“前身”如何成为新作的一部分,以及新作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承认,比较《刀尖上的步履》,这部新作进行了大幅度扩版。故事背景由解放前夕的南京,变换为抗战期间的南京,谍战双方的斗争也由以往的国共之间的暗战改变为国、共、日伪三方的生死较量。特别是,情节被注入了新的时尚化元素——多角恋、生死恋和跨国恋。人物身份更是充满隐秘性:两位主要人物金深水和林婴婴皆为双料谍战人员。可见,作者试图借助这些方式来延续麦家以往小说的智力性和传奇性。然而,所有努力,不仅没有为这部新作带来突破,反而暴露出它已然陷入不可自拔的困境。从开篇军统人员刺杀有背叛之嫌的重庆方面密码专家白大怡开始,到小说的核心内容——国共谍战人员联手获取幼儿园情报、再到林婴婴成功策反金深水,一路皆犯下了类型化小说的大忌——仅仅依赖于模式化的外部情节推进故事,而失去了优秀小说所应具备的叙述耐心和作者曾经神奇的想象力。尤其是主要人物金深水和林婴婴近乎于“神”的简单化和观念化,已经背离了作者所主张的“有缺陷的天才”的人物塑造原则。至于小说中以情色替代智力的写作策略,更是让人大失所望。此外,麦家当年的成功秘诀不仅在于谍战题材的选取,而且在于他解密了商业市场与主流意识形态如何合作的“密钥”,即麦家让理想主义这一稀缺精神资源借助谍战小说的形式还魂了。但到了《刀尖上行走》,却不得不承认:曾经让读者为之动容的理想主义,已经那么苍白。至此,《刀尖上行走》(上)与其说是为小说而写,不如说是为影视,为网游而写。曾经被视为文坛“黑马”的麦家,或者遭遇到了创作的瓶颈,或者走到了把持不住的阶段。

鲁敏的《不食》(中篇)劲力十足,以浓郁的恐慌感直接切入当下中国现实的诸多尖锐问题:官场堕落、爱情无能、食品安全、人心虚空,等等。故事内容听起来十分荒诞:小说的主人公秦邑曾是官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却是一个“怪人”。他不吃所谓通常的食物,吃的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或茎条”等植物。但荒谬并非鲁敏的策略。其目的似乎是为了传达这样的主题:被物化的现代人试图回到自然人的历程,不仅痛苦,而且绝望。应该说,这样的主题在现代主义小说中堪称正宗。卡夫卡的许多作品早已抵达了这一主题的极致,而留给“后来者”的空间并不多。鲁敏也许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着力借助于本土经验和自我体验来重写这一主题。但令人遗憾的是,鲁敏并没有获得熨帖的叙述方法,自我辩难式叙述的本意应该是剖解人物内心,但用力过度,更像是对里尔克诗歌的生硬演绎。此外,主人公喂老虎的结局,也失去了她以往不俗的想象力。小说如何以小说的方式介入当下现实?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尽管小说可以理解为是与现实对抗的一种方式,但一经小说家将其只作为对抗现实的武器,小说也将给作者狠狠一击。

范小青的《哪年夏天在海边》(短篇),与她在2011年发表的其他三个短篇《越走越远》、《寻找卫华姐》和《我们的会场》都围绕“寻找”主题展开。只是小说的情节发展并非是为了获得“寻找”的结果,而是为了消解“寻找”的意义。与其他三短篇相比,《哪年夏天在海边》在开头设计了一个婚外情的约会,颇有时尚之感。但小说还没进入婚外情的剧情,接下来的情节又回到了“寻找”的主题中。而且,为了对寻找的意义进行消解,小说注入了“等待”的要素。这样,刚刚开始的写实主义的因果叙述,摇身变为魔幻现实主义的迷宫叙事。就连结局也是悬而未决的。这场艳遇究竟是实有其事,还是原本就是叙述主人公的想入非非?小说结尾暗示:叙述主人公很可能就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如此一来,所有的寻找与等待,都意味着源自一种荒谬的臆想。然而,小说中的结构与人物又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西方后现代手法如何内在化于小说?这是值得面对的问题。何况,中国的先锋小说已经操练了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各种技术绝活儿。倘若选择这条道路,那又如何往下走?

《收获》2011年第5期推荐篇目:陈河《南方兵营》(中篇)

看《人民文学》第9、10期

魏冬峰

伴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迅猛推进,拆迁成为神州大地上的一件日常事件,而以利益为核心的官民、商民之间的斗智斗勇、此消彼长更是屡次挑战着人心的底线。在《盖楼记》之后的《拆楼记》(非虚构小说,中篇,乔叶)中,叙事者以穿梭在官、民之间的亲历者身份,在提供了常规的“民”的群像和个案外,更是让不常见的“官”们出场,现身说法,以“90%”的真实度客观再现了“拆迁”这一当下中国的奇异景观,其中情、法、理、利的纠结或许尤引人深思,正如结尾处叙事者的感喟:“有很多事情,我曾经以为我知道。但是,现在,我必须承认:我并不知道。而我曾经以为的那些知道,其实使得我反而远离了那种真正的知道”。也让我们再次慨叹:现实虽远不完美,却显然比小说更有力。

熟悉了李浩追慕西方先锋文学大师叙事风格的读者在读到他的《爷爷的“债务”》(短篇)时或许会有些不同的感受。小说讲述了一个看似“无事”的悲剧:拾金不昧的爷爷误把钱还给了“假失主”,真正的失主及其家人不得不拖拽着爷爷一家堕向了一个看似无尽的深渊;爷爷怀着深深的歉疚踏上了寻找“假失主”之路,在遍寻不得后,又向真正的失主做出了还“债”的承诺;山重水复之际,“假失主”找到了,丢失的钱没有被滥用,而是被用在了“假失主”临终的母亲身上,而“假失主”也因此一副羞愧的“负债”心情,甚至没有躲避四叔砍向自己腿上的铁锨……整篇小说看上去没有一个“坏”人,却被无形中的善与信“刑拘”,从而营造了一种压抑而悲怆的气氛。比之作者此前的作品,这篇小说是好看的,一些次要角色如“母亲”、“四叔”、“四婶”也形象生动,增加了小说的层次感。

《信河街》(中篇,哲贵)则在商业领域探讨了同一主题。在当地商界大起大落的王文龙和婶婶、叔叔等人共同成就了“信”这一在当下商界已极其匮乏的品质,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也让我们依稀追慕到某些古人之风。

《北京和尚》(中篇,陈建明)的价值在于提供了新的题材领域:一名和尚如何出入于信仰与“俗世”,如何在面对各种诱惑后最终忠于自己的内心。小说在寺庙与都市之间不断地切换场景,意在一个新的时空背景下探讨信仰的纯度。

本期还刊登了《帅旦》(短篇,计文君)、《寻找建新》(短篇,手指)、《嘴》(中篇,蔚然)等。同样与拆迁有关,《帅旦》更关乎刚强、泼辣、为家庭打拼了一辈子的赵书菊个人,但因此赋予其人世寓意,却显得有些单薄;《寻找建新》和《嘴》则更像是新人习作,前者散漫,后者则是用一些浅表的先锋文学观念演绎出来的文字游戏,既无形而上的探讨,又乏精心的细部雕琢,文字游戏本身的趣味性也乏善可陈。

第10期的小说头条《叛逆者》(畀愚,中篇)无疑是一个好看的故事。小说承接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历史小说”解构宏大叙事的文学潮流,又迎合了近年来敌特谍战小说影视的热点,讲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国共双方的谍报工作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历史”。小说的男女主人公林楠笙和朱怡贞所属阵营不同,却在生生死死、扑朔迷离的刀光血影中维持着真爱永恒。小说发挥了作者手法细腻、情节曲折的优势,若早生个三五年,说不定会成为同类小说中的精品。

被本期杂志隆重推介的《关关雎鸠》(长篇,王刚)写的是一出当下戏。剧作家闻迅被引进到某高校戏文系担任教授,主观和客观的原因使他成为高校里的“异数”,他的工作和生活似乎都面临某种困境,与领导、同事、学生乃至妻子的交往也总有障碍存在;与年轻女同事岳康康的情感故事让他在短暂的身心放纵之后,惹来“艳照”风波;而暗恋岳康康的学生刘元的自杀又让闻迅陷入新一轮的被动……

小说怀着对戏剧大师皮兰德娄的敬意构造了一个典型的戏剧外壳,主人公也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混同成戏剧在出演,这是《关关雎鸠》不同于其他写当下的作品的地方。在这层外壳的包裹之下,则是对当下的爱情、教育等问题的探讨和思考,学术会议、艺考、艳照、大学生自杀乃至虚拟的银行抢劫案等都为小说打上了醒目的当下标记。小说似乎想借助遥远的皮兰德娄摆脱当下题材固有的喧闹气,这样的设想虽然用心良苦,惜乎小说中未及沉淀的“当下”色彩极其顽固,它本身便是一个“元文本”,寄生了太多浮躁的枝蔓,远非遥远的皮兰德娄能够挽救。所以,尽管对整部小说的阅读体验相当“文艺”,读者们也被普及了一些经典戏剧和电影常识,但小说最终能留给读者的,大概还是那些鲜明的当下符号。

《后罩楼》(短篇,叶广芩)依然讲述清代皇室后裔在1949年之后的遭际,对珍格格真实身份的漫长伏笔和珍格格之死重叠在一起,颇为触目惊心。比之作者的同类作品,这篇小说没有更好,也无所谓坏。

看得出,《吕梁箫声》(短篇,李彦)多少是有些身世之感的,其好处是真,小说对“文革”刚刚结束后吕梁山区大学校园的描写以及外籍教师的处境,都让人印象深刻。

《人民文学》2011年第9、10期推荐篇目:李浩《爷爷的“债务”》(短篇)

看《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9、10期

钱益清

翻开2011年《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的9、10两期,男女作家立场分明,天然分野的写作阵营在所刊载的小说里得到了鲜明的体现:男作家的关注点集中在底层和官场,顺便再玩点曲折悬疑;女作家则醉心于对情感的表述,注重心灵的体验过程。但揭示生存,关注现实,记录时代并直指人心的小说精神却不约而同地渗透在了他们的作品当中。

反转的角色设计、错位的行动和意图,让凡一平的《韦五宽的警察梦》(《作家》2011年第7期)呈现出一种小品式的滑稽而紧张的喜剧效果。怀抱警察梦、却误投奔了在城里当大盗的光火叔叔的农民韦五宽,始终天真地坚信自己是跟着叔叔以“卧底”的身份潜入腐败官员的豪宅内“搜集证据”,凭着这份“傻天真”下的执拗,硬是揭破了大贪顺便把身为犯罪老手的叔叔送进了监狱。同样是反映腐败的二奶、别墅、黑帮等旧元素,在作者的特别处理下却充满了夸张和意外,顺便还幽默了一把这个社会的戏剧性和荒诞性。当然,小说在处理情节上过于注重故事性和叙述快感,也留下了硬伤——作为二十多年不曾回家乡且兼整容过的A级通缉犯,初进城的韦五宽是怎么找到并认出他的“光火叔叔”的?虽非决定小说成败的细节,却在某种程度上损伤了小说坚实沉定的品格。

同样从底层、贪腐小说的写作惯性下突围而出的还有杜光辉的《嬗变》(《清明》2011年第4期)。小说在故事情节的设计上呈现三步式的框架结构:下岗工人老根为了生计从老实巴交的鞋匠成了贩卖火车票的黄牛党,为儿子考公务员的打点则让他初窥了在受贿人和行贿人之间牵线搭桥的“引路人”的重要性,而儿子进入司法系统后,老根亦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这一类人,最终被别人向儿子行贿的巨款吓疯……老根被吓疯,是因为他一直以为他的“中介”是在助人,被三本等灌输的扭曲逻辑让他沉浸在了纯良的幻觉里,而当事实呈现、平衡破碎之际,这一结局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在此,作者选择以腐败“中介”为描写对象可谓匠心独具,在官场腐败的巨大的利益链条上,这看似无足轻重实际却相当关键的一环,使得小说进可观上层官员腐败活动,退可察底层人群在通往权力过程中的隐秘嬗变,从而对社会问题中的人和事形成了更深层次的探究。

前段时间曾为“抄袭”风波所扰的海外华人女作家张翎,此番挟中篇《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收获》2011年第4期)而来,带给我们一番对生之苦难的体悟。由巴黎出发的华人旅行团,九日八夜的东欧浪漫之旅,以及那些个或来自历史或来自个人,浓黑沉重得几令人绝望的夜晚,在一个停电的晚上借着旅馆的烛光依次揭开……小说中的作家沁园隐隐带着作者本人的影子,但张翎没有浅俗地让小说沦为论战工具,而是以旁观之姿,越过时代的纷繁与生活的琐碎,抵达人物的内心和命运的本质,最终呈现出作家对于时代、生活、理想和命运的无尽思考。将历史资料带入小说叙事,以不同时空交错叙述是张翎的惯用手法,而唯美和哀伤的笔触,让故事散发出独属女性的感性和细腻。不过,在有限的篇幅容量下,如何有效地驾驭那么多的黑暗苍凉之夜,防止笔力走向松散疲沓,仍然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而这些因个人经验不同而显得力度不一的“最黑暗的夜晚”,如何在价值、内涵的比重上取得一个恰当的平衡,也同样值得作者考虑。

万方的《玉蟾蜍》(《人民文学》2011年第8期)通过对妓女伍玉芬一生的描述,呈现了半个世纪来普通中国家庭所经历的风雨和苦难。鉴于漫长的时间跨度,作者只能技术性地用跳跃的叙述在文本中给予读者若干特定情节,可惜总摆脱不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烂和圆滑。

10期中,季栋梁的《钢轨》(《时代文学》2011年9上半月)从某种意义上与他之前的小说《例假案例》形成了一种系列性和连续性,同样是以校园为突破视角来看官场和社会,只是原先的黑色幽默已进一步被悲壮和惨烈所代替。中学翻建本是好事,却要以无良黑商之名命名,老校长奔走呼告,却惊觉当年的好学生、如今的政府领导早已和对方沆瀣一气,钱权交织的强大关系网前,他个人的信念和力量显得如此无力和可笑,绝望的一跪无果后,“卧轨”终成老校长的唯一选择。小说在为我们呈现老校长个人命运悲剧的同时,也为我们揭示了形成悲剧的深层原因:资本专制时代的价值观混乱正不断突破社会道德运行的底线,物质至上、利益为王的价值衡量尺度下,道德高地沦陷和精神家园失守,必然带来理想主义者们的时代性悲剧。从《例假案例》到《钢轨》,季栋梁充分展现了他对时代和现实直面的勇气、书写的激情和担当的责任,且他关注的并非大而模糊的概念,而是这个大的时代背景和现实下具体而清晰的时代面容和现实表情,这点可谓尤其令人惊喜。

写奸杀案不算稀奇,但把案件发生的背景移到文革这个特殊年代,无形中就使小说具备了更多的反思意蕴。肖江虹的《犯罪嫌疑人》(《当代》2011年第5期)并没有把关注点放在案件的侦破上——到文末我们也未能知晓真正犯人究竟是谁——小说真正想要探究的当是“身份”暴力对人无形的摧残。在“嫌疑人”身份的阴影下,小学教师林北、麻糖匠王建国、酒鬼胡卫国三人的命运逐渐走向了黑色的渊薮。被异端、被隔离、被冷漠甚至被仇视,伤害不仅加在他们身上,更延伸到他们的家人——当看到林北的老母郁郁辞世却丧事孤清、王建国的瘫妻被生生烧死而无人救火时,我们不禁想问:这是怎么了?这还是那个民风淳朴的小山村吗?民众无声的暴力让人直感觉背脊阵阵发冷。再扩展开去想,所谓“身份”在文革中又岂止罪犯一种,当时的地富反坏右“黑五类”标签,一旦被定义更是永世不得翻身。小说暗含的反思文革的主题,使作家成功地把人性的拷问带入了历史的视域,从而呈现出不一样的质感。

吴刘维的小说《天堂无窑》(《文学界》2011年8月号上旬刊)中,自知沉疴难愈不久于人世的三叔,为了替尚在读书儿女谋求一条出路,自导自演“矿难”从窑老板和保险公司获取了35万元的赔偿和保险金。在社会利益分配格局出现明显偏颇的情况下,弱势者的“歪门邪道”总透着一股心酸。但小说对三叔从少年时即起的“底层艰辛”的过分渲染似有刻意卖“苦”之嫌,作家过强的设计理念,反而对作品本身的悲剧效果起到了冲淡作用。

80后作家邓雅心继处女作《姐妹》之后,再度出手的中篇《母亲在左,我在右》(《黄河文学》2011年第7期)虽仍显稚嫩,却已经初具气象。题材是女性作者最擅长把握的亲情和成长,小镇上的孤儿寡母,彼此间的依赖与对抗、仇恨和脆弱让人感慨,而在交织的情感矛盾中,作者最终没有将故事封闭于人性恶的一端,她以时光成就了那些惨痛伤口的疗愈,让我们看到,80后拥有的不仅仅是阿修罗式的决绝和叛逆,同样也沉淀着对这个世界的包容和理解。

同为官场小说,黄荣才的《曲径》(《厦门文学》2011年第8期)略显无趣,女性从政之路固然更多荆棘,但最终决定提干的,竟然是丈夫网络偷情对象的“举手之劳”,所谓的“曲径”不禁让读者哑然。而9期里活石的《宝贝》(《百花洲》2011年6月)也无非官场暗斗和美色陷阱,兜兜转转,终究呈现一派“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之事”的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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