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民
在我看来,近两年的日子是煎熬的,没有如以前计划所定,每年起码十来个中短篇,甚至弄个长篇什么的。有计划的那些年,我一直过得很安逸,好像我的生命,已经和写作骨肉相连。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这两年,自己没有写什么东西,除了去年的两个短篇(其中一个就是《弓箭收藏家》)。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我被现实逼到了鸭绿江边,几乎放弃写小说了。觉得写作并不是我生活必需的一部分,比写作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吃喝玩乐,比如借文学的名义到处吹牛,比如写写钟鼎文,等等。我对自己失去了期望,没有越活越开心,反倒是充满了走投无路、不能自拔的念头。我的日子是一天一天计算着过,脾气也变得大了起来,甚至经常和母亲对上嘴,让父母很不开心。伤害自己的父母,其实就是更严重地伤害自己,我希望我的家人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我爱自己的父母,和村里的父老乡亲,我曾经为此写了《寂寞黄昏》、《吹泡泡》、《鱼儿和狗儿都出事了》、《放生记》等十来个短篇和一些散文随笔。我在我的文字里对自己的家人充满了无限的爱意,我希望父母健康长寿,也希望他们能在我身上找到慰藉,尽管现实很糟糕。
七月份的时候,《野草》笔会。会上吴玄表扬了我交上去的一个小说,并把它发表在《西湖》十期,这给了我鼓励,让我突然觉得小说这个事情,似乎还可以再玩上两年。11月1日,吴玄又打电话来,说如果有合适的作品的话,希望能给我做一期新锐,于是我交了前面三个小说。《枪针》和《偷枪》是2006年写的,《弓箭收藏家》是去年写的。《枪针》这个小说,当时只有近五千字,我东拼西凑、修修补补,变成了一万五千字。吴玄说,要配个创作谈,这客难倒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写,真不会写。而且,怕自己一些不伦不类的想法写出来,遭人笑话。小时候,村口的机耕路上,经常走着一个脸上化了彩妆的男人,肩上扛一把锄头,锄头上挂一个空篮,挨家挨户给人唱越剧《葬花》,讨些钱生活。在他看来,觉得自己的化妆很艳美,唱腔很圆润,演绎很凄迷,他觉得自己把最好的艺术献给了我们。但是,每当他站在一户人家的灶角边给讨厌他的人们演唱时,我们一群孩子都会幸灾乐祸地朝他身上扔小石子,觉得他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我想,我不敢对小说创作胡言乱语,大概就是不想像他那样被人扔小石子吧。
刚结婚的时候,我呆在家里,特别无聊,幸福的车轮时时碾压着我,让我无所适从。于是在一天晚上,坐在书桌前,摊开纸,胡乱写了一个关于马路清扫工的故事,那就是我的第一个小说。里面的人物以我母亲的一个堂弟为原型,事情也是现实发生的事情,所以写起来顺手。当然,由于没有任何经验,写得很烂,写好后,一直放在抽屉里,却意义重大。我发现,母亲有十来个堂兄弟,每个堂兄弟都可以写成一两个小说,还有村里几千号人,能够写成小说的太多了。发现这一点后,我很兴奋,每天呆在书房里,咬着笔头,胡思乱想。我写作的目的就是这样简单,我想以小说或者故事的形式记下我的村庄我的家庭,以后留着给我女儿看,我要把记忆中那些泛黄的温暖、童年的逗趣、先辈的磨难写出来,给我女儿看。当然,后来我渐渐发现,我这个人是很自私的。写得越多,越发现自己内心的恶,几乎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对自己的发现上,并为此沾沾自喜,小说渐渐成为我恶意展现的平面式的生活方式,现实生活渐渐成为我灵魂的试验场。到了此时,我才深刻感受到文学的危害,它像毒品那样令我迷幻不能自拔又毫无意义。于是我开始后悔,不管以后在小说创作上会不会取得所谓的成绩,如果能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动笔去写那个马路清扫工,当然我现在这样说含有很多虚伪的成分,几乎在撒娇,但是至少“发现的危害”正在侵蚀着我的现实生活,让我无法做回先前那个幸福的白痴。这很伤脑筋。
我女儿越长越大,已经九岁了,说明我写小说也已经有九个年头了,也说明我扮花脸挨家挨户唱《葬花》有九个年头了。一天,我抱住我的女儿聊天,说:“闺女,爸爸会写小说的事情,你有没有和同学们说起过啊?”女儿说:“没有。但是你为什么叫我闺女呢?”我说:“闺女是北方人对自己女儿的叫法,我觉得这样叫着亲热。”女儿说:“那你以后就这样叫我吧,闺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