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火焰(组诗)

搁浅的贝螺

让肌肉和皮毛分离并蒸发，所谓去向哪里。

只留下骨骼的骷髅，在荒漠，如一只搁浅

的贝螺。

让风吹，眼窝里燃起磷火，而掌骨

如钢铁的火鸟一般，抓着什么。

究竟是抓着什么呢？那似吐火罗语。

当我奔跑的时候，

想蒸发和消失那个俗世的红衣，

只留下一团火，燃烧着秘密，

永远不死。

我愿

我愿慵懒温柔如浓荫的灰鸽子，

咕咕咕享受，凉爽的秋气。

我愿嬉戏私语如湿地的健翅白鹭，

任凭早晚的光线和雾啊，自由地来去。

我愿追着太阳奔跑啊起舞！也或者

就对着水面，静静地相思。

何况还有银盆的月，慢慢地爬上

冰凉的额?

我歌唱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和每一条河

赤脚在裸原上行走

百鸟作我的伴和

“一二三四”的喊号是沙漠上

升起的鹿皮水袋，浇透了月亮

是早晨闹钟的指针奔跑成燃烧的太阳

是马蹄踢踏，填山阙水阙

不过是一个朦胧的希望

就摇晃着

扯帆启航

我歌唱

每一盏灯灭后亮起来的小星

越来越亮

白火焰

一扇牢笼的栅门打开

野马奔腾于原野

魔鬼和神齐齐释放

炉火的种子舌尖绽放天青

新的炉膛丹田座胎 徐徐上升

你看吧，纵牦牛的皮肤亦透明

火里开出幸福的花朵

牦牛炸裂

灼目的光芒和火焰

痛苦育化的光明和温暖的种子

徐徐播撒

遥远的山冈 或者江南

一片片熊熊燃烧的花海有我

微笑的天青

白色的火焰浇过

不是焦黑的残骸

不是颓疲的断垣

不是沮丧的土粒和岩石

你看哪——

寂寂天青的火舌

穆穆蒸腾于天山南北 广漠西东

于每一条河流，每一缕炊烟

天山它从不奏笛，

也不于臆想中降升

悬端于视野中大空

一边是排耸如椽的巨笔

一边是庄严宝硕的雪莲

可怜苍生

一片混沌的天青

喀什噶尔面纱下的吟唱

自从嫁人我就罩上这面纱

深咖的纱窗一样

面纱有如我的他

忧郁和狂欢都是别人眼里的神秘

唯你是我的真主、太阳和菩提

艳如蛇蝎我是你的

肥腴的石榴花我是你的

奥斯曼黑闪烁迷离的紫葡萄钻我是你的

款款亭亭流过喀什噶尔的街市我是你的

我是你喀喇汗王朝的妃子

我是你高台上瓷白灿笑的娃娃

我是你春游牵手的古丽

我是你驴车上颠颠美美的洋缸子

吃下你的盐我就跟你走

吃下你的馕就成咕咕叫的斑鸠

喝下你的水就陪你醉

戴上你的花就在花丛飞

流水的日子一去不回

按紧胸口纱翘起天鹅鼻看鸽子们

扑喇喇回旋起飞

面纱下我的青春一去不回……

谁知我的病痛与衰老？

谁知我的虚弱和伤悲？

谁知我青鸟消逝的方向？

吐曼河听我不停地唱……

从红山的古鱼出发

从红山的古鱼出发

我长成今天的模样

而你，矫健在天际翱翔

原来，我也在海底古奥神游

原来，我曾与起飞擦肩而过

后来，我一直想腋下生风

怎样的机缘迫我做了选择？

后来，我的鳍渐渐消失

而你的，越飞越劲

你有你的方向

交集只在三界

在那里找回我丢失的鳍和错过的翼

我们一起畅游、飞翔、自由嬉戏

从何时失散？

才开始无尽地追寻和祈盼？

才习惯仰望并长叹？

从认识红山的古鱼和谱系

我丢失了人生的第一季

桃花水

“母亲节快乐”的时节

托什干河迅猛上涨

这是第一遍的洪水

红柳像烧红的铁钎，灼伤两岸

路旁沙枣端出老酵的万千金盏

田间马兰浮现老母亲的笑和布衣

一个深情的声音穿透夜祷：

赛里木湖的花，开了……

就此认识了四月的高原河

我异样的母亲

奶子肿胀

泥浆般乳汁恣意流淌……

奶子肿胀的母亲无语

昏花中传来一阵

沙漠收走的一个个老儿子

磨牙的声音……

路过四月

赛里木湖开花的时候

请告诉我

我将打马狂奔而去

朝拜，我的花海

那是人类最后的一滴眼泪

所有的眼泪凝汇成这最后的一滴

所有失去的人们携手而来

从水里走入，再走出来

手拉着手，以鲜花的形式

坐了下来，四列八开

所有的鲜花是我所有的爱

二十三片吉光飞翔

组成湖边饮水的象鼻

我和阿娜骑于象背

看天鹅们纷纷起飞

沐洗在托什干河边

披屈子的长衫醒来，到托什干河边沐洗。

只留下煞白头颅和骨髓。

临水为镜，霞火将长衫煅烧成通红的铜蟹壳。

每每，还是要去，如学童习惯回家的路，去

见母亲和老师。

河边，已有星斗般卵石，先我而来。

先我而来的卵石沉默，

唯在倾听中雄壮，成就雪豹、狮虎和隼鹰。

众石散开。

随鹰隼穿云，随雪豹上山，随沙入海，

随血脉滋养万物。

如若丢失了回家的路，

如若花蚊咬破死水酿就绿酒的大珠，

请到托河来，寻找一块石头，

将看见 一片深沉的大海。

梦境

穿越历史的肩头，我看见

许多陶器和酒具的鬼脸，穿越风凌石和沙漠。

我们飞着穿越。我举着纱丽的右翼呼扇。

我们飞着俯冲，如阿凡达和老顽童。

穿过历史的肩头，我看见

熙熙攘攘的鬼脸，和空旷。

风凌石和陶土的鬼脸，和空旷。

沙漠。风。尘土的气息。还是空旷。

我们飞，背负着壮心和雄心，飞越沙漠

钻进了字纸堆，为什么看见的还是沙漠?

飘在帕米尔高原上的歌谣

把我压成一片页岩吧,

看众山攒聚云卷云舒。

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

无限可能，没喜悲。

摇一世的转经筒呀，

衣着朴素又华丽，面容苍老哟山体金黄。

有一抹魅影啊，

走在你的前面和远方。

我一路走呀看呀歌唱,

我知道你呀温暖金黄在呀在身旁,

我看见彩霞飞呀转呀山呀水呀都溢彩流光，

我抹去你心头的泪额上的苍凉。

温宿大峡谷

胸口洞开的地方铺展峡谷。

托木尔雪峰是之后的布达拉宫殿，是我的

佛祖。

朝圣的路上荆棘密布，伤口在风中盛开，

凝结盐碱。

没有人知道我花的形状，若砂砾乱踏脚下。

汩汩流淌于下的是我的冰血柔情、组织渗

出的汁液蜿蜒起舞。

也许桃红柳绿不再是我的家乡，岁月在迷

途中更改了方向。

不是蜃楼

瀚海里的都市，不是蜃楼。

明晃晃地，在那里招手。

明媚的笑颜宛若云霞，

奶白的轻纱如风拂柳。

青山是她的乌斯曼眉黛，

未及蹙，半池翡波儿倾奏!

扯馒头柳上的霞霓作今晚的艾绸，

天边的眉黛常驻心头。

梦回喀纳斯

这是一座发光的森林之城，

幽静之门从驼颈开启，

经三个湾，到达驼峰。

蓝色收留叶片的整齐和精致，

风情万种地倒映出万种风情。

植物的生命诉说万古的神秘，

几乎包含一门人间哲学。

无需流水的分割和落差，

万物在大静中得以永生。

用赤诚之心守护城池的通透与光明，

北京醒来我抱住一棵美男般的雪松。

郭艺文，笔名肃霜如水，江苏徐州人，现居北京。2008年至2011年援疆阿克苏地区乌什县，任副县长。著有诗集《白火焰》、散文集《湘茜淮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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