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超
新世纪以来,随着全球化和市场化的纵深展开,中国文化也经历着新的震荡。与那些惊呼“文学死了”的悲观论者不同,我看到,虽然诗歌的社会影响力在日益缩小,但许多诗歌自身的质地却未必真的走低。一些诗人的心智和技艺,在进一步地成熟与丰富,使中国诗歌发生了某些变化。这些变化可以从不同角度叙述,限于此次亚洲诗歌节的议题“诗歌精神和当代言说”和这篇评述性文字的篇幅,我侧重谈一下在我眼里近年来中国现代诗的外部和内部生长态势,以与在座的其他国家的诗人朋友们对话交流。
标题“我眼中的……”,是说并没有一个客观自在的“今日中国诗歌”,它只是我个人的观感。其实,任何理解和解释都必然带有主观性、构成性,我们与事物的关系,不仅是“存在——反映”的关系,而更像是“问——答”的关系,你问什么,它才会答什么。
外部环境
先简单介绍一下外部诗歌环境。众所周知,新世纪以来,受到拜金大潮和消费主义通俗文化的冲击,中国诗歌已经失去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辉煌。这恐怕也不只是中国现象,对此我们无能为力,不再多议。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单就诗歌的“硬件”展示场域的条件看,当今其实比以前还有所改善。
比如单就诗歌的载体而言,就有着很大改善。首先是随着网络的普及,仅2005年,中国就出现了百余家诗歌网站,在我印象中,质量较好的有不下五十家。而据统计,至今年,诗歌网站已超过一千家。这是诗歌生态方面的一件大事。诗歌网站具有高速传播、无限增容、阅读便捷等特性。它们不但扩大了诗歌的影响力,而且吸引了众多青年人参与到现代诗的欣赏和创作中来。
除网络外,纸媒诗歌的载体也在大幅度增加容量,无论是体制内还是民间,各种类型的纸质诗歌刊物层出不穷,数量比以前成数十倍增长。而且几乎每份体制内的诗歌刊物,都增加了“下半月刊”。中国当代诗歌就发表场地的开阔性而言,应该是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从现代诗理论批评刊物看,除上世纪仅有的诗歌理论批评刊物《诗探索》外,新世纪以来,专门的诗歌理论和批评刊物也在日益增多,有的刊物比如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的《新诗评论》等,还达到了新诗理论期刊史上最高的水准。很多高校成立了“诗歌研究院(所)”,且大都有自己的理论刊物。不少高校的学报和文学理论刊物还长期辟有“中国现代诗研究”之类的专栏。
高校现代诗学方向硕士、博士的扩招,集中培养出了为数可观的专业研究人才;而近年来一些著名诗人进入高校担任诗歌写作和诗学研究教职,或许会更有效地培养创作与批评的双重人才。另外,新世纪以来中国的诗歌活动也很热闹,无论体制内还是民间,频繁举办的诗歌创作研讨会、诗歌节、朗诵会、诗歌之旅、青春诗会,还有诸多不同类型、各怀意向的诗歌评奖、排行榜、十大诗人评选等等,令人眼花缭乱。
令人印象深刻,值得特别指出的还有近年来那些来自民间的对诗歌创作和研究的巨额基金投放。这些捐资者往往本身就是诗人,他们在经济上获得成功以后,慷慨无私地支援诗歌,不计代价,没有急切的功利目的,只求有实效地给诗歌的发展带来巨大助益。
现在中国诗坛,不同的年龄段都有活跃的诗人,可谓四世同堂。朦胧诗人、第三代诗人中的某些代表人物,依然活跃在创造的现场,而六十年代中后期和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些诗人,他们的经验、思想和技艺日益丰富、成熟,已成为当下最显豁、最有活力的部分。或许是悠久诗歌传统的精神血缘,我看到,即使是在“尚利”、“尚力”的今天,依然有很多有诗歌才能的青年诗人,把诗歌作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他们具有恒久的投身诗歌创造的自我信义承诺,有着专业化的雄心壮志。他们是诗歌的生力军,也是希望所在。
以上是我对今日中国诗坛“外部环境”的约略介绍。下面集中谈论我眼中的诗歌内部的生长着的态势,新的困惑,及可能性前景。
写者姿态的变化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读到曼杰施塔姆这样的诗句:“所有的诗歌,我分成许可写和不许写的/前者是卑鄙下流的,后者是盗窃来的空气。”这种表述,带给我激励,于我心有戚戚焉。在漫长而特定的历史语境里,曼杰施塔姆的这种划分,对中国当代先锋诗歌不仅同样非常有效,甚至还是我们写作的重要精神动能之一。
然而,后来具体历史语境发生了很大变化,特别是新世纪以来我们面对着新的更复杂的情势。如果说我们此前的写作,曾受益于以上这种二元对抗式划分,那么长久依赖这种单一对抗的写作模式,今天也会受制于它的简单化。
近年以来,中国诗歌的场域更为复杂。诗歌主要不仅是置身于被禁止和不许写的氛围中,还形成于急速的社会巨变和持续不断纠结的、多音齐鸣、杂语喧哗、令人困惑的文化语境里。以往的对抗框架不再“够用”,有敏识力的诗人们开始探寻更准确的言述的位置和他们的读者,使曼杰施塔姆所说的社会历史意义上的“盗窃来的空气”,变为真正“个人意义的深呼吸”。正如北岛在近作《关键词》中写道:“我的影子很危险/这受雇于太阳的艺人/带来的最后的知识/是空的//那是蛀虫工作的/黑暗属性/暴力的最小的孩子/空中的足音。”
诗人对“受顾”于太阳的黑影表达了反思,因为它持久地寄生于自己的对手,不期然中发生的“次生效应”,也时常会使之变形为暴力的异质同构体,“暴力的最小的孩子”,缺乏个体诗歌灵魂自立和自由的能力。曾经有效帮助过我们写作的“关键词”,在今天也需要被反思,具体历史语境中的生命和话语,需要既勇敢又审慎地重构。以往支撑着写作的形形色色的抗辩结构已经发生转换,长久依赖于这种结构,会使我们的诗歌缺乏紧张摩擦的历史视野和真切有效的语言推进力。诸多中国诗人和诗歌批评家共同感受到,过去能够支撑我们的对诗歌场域作出理解、描述的基本框架,在今天已开始变换,至少是在很大程度上松弛了。二元对抗性的结构逻辑,已无法容纳今天复杂的诗歌现实。
如果我们对诗坛的描述,仍然长久地依赖于这种已经松弛的二元抗辩结构,将无助于对当代诗歌发展作出可信的认知,我们会被自身狭隘独断式的价值预设和评价系统“体制化”。相应地,要对今日中国诗人的写作姿态作出“整体性”的描述,肯定也是不现实的。这里所谈,更多是我个人对中国诗歌“有效写作”部分的大致印象,并不包括更大量的我以为尚属“习作”的部分。
——当然,诗坛“杂语喧哗”,但受亚洲诗歌节主办方委托,我还是有“义务”综合评述诗坛态势。我看到,各类诗人具体的写作方式不同,但就有效写作部分的精神背景而言,他们或许还是有约略的“家族相似性”。
从写者姿态上看,新世纪以来中国诗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特点是:各种创造力形态的诗人们,不约而同地淡化甚至放弃了对形形色色的所谓 “终极真理”、“绝对本质”、“终极家园”、“超验的神性”的追寻。这种淡化虽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已经开始,但至今才真正成为中国诗坛的“常态”。诗人们普遍不再认为自己的心灵和语言,可以真实地反映“终极真理”、“整体”、“绝对本质”、“至高的神性”,诗歌话语不必要、也不可能符合所谓先验或终极的“真理”、“基础”、“绝对理念”。那种先验设定的超时间、超历史的终极关怀框架失效了,个人置身其中的具体的历史语境和生存细节,成为新的出发点。许多重要诗人改变了想象力的向度和质地,将以往充斥诗坛的非历史化的“圣词想象力”、“泛美文想象力”和单维平面化展开叙述的“日常生活诗”,发展为“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
警惕“泛美文”对精神的消解,容下节再谈。这里先谈回避“圣词”问题。
对那些有精神敏识力的诗人而言,“圣词写作”往往通向乌托邦式的宏大叙事、堂皇抒情。圣词,指写作中使用那些带有不容分说的本质主义、整体主义、道德优势、绝对知识、代言人姿态和自动升华的核心词。对许多诗人而言,圣词遮蔽了生存与生命经验的矛盾性、差异性、此在感,使诗歌精神类型化、整体化、彼岸化,与诗歌在具体历史语境中深入揭示生存和生命真相的功能相抵触。圣词,与哲学家罗蒂在《偶然、反讽与团结》中创造的术语“终极语汇”(final vocabulary)可互为替换,“这语汇之所以是‘终极的,乃是因为凡对这些语词的价值产生了疑惑,其使用者都不得不求助于循环的论证,以求解答。那些语词乃是他在语言范围内所能做到的一切;超出了那些语词,便只有无助的被动,或诉诸武力” 。
宏大叙事的可替换词是“元叙事”。利奥塔在《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中揭示了“元叙事”的危机。“元叙事”是指那些能够为现代知识立法的哲学话语、宏大叙事,如古典哲学的“思辨叙事”、“绝对精神”,现代性叙事中的“本质主义”、“理性主义”、“科技进步一定带来人的自由、解放”、“某某主义、某某意识形态必会达致普遍繁荣”,甚至特定宗教叙事中的“灵魂皈依——得救的唯一道路”,如此等等。
利奥塔指出:一方面,“现在”的依据是“未来”,现在的合法性是建立在要实现的“未来”上;另一方面,却又是“现在”使“未来”合法化。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悖论。长期以来我们未曾怀疑的宏大叙事,其合法性却很可能是一种未经检验的预设或是假设。利奥塔在《后现代性和公正游戏》里,还指出一个吊诡而严酷的“寓言”:人们相信有一个绝对的宏大的真理之源,每个这一情况的叙述者都宣称他所叙述的真理跟他“一直听人这么说的”一样。他是这一真理的听众,而告诉他这一真理的叙述者也曾是听众。顺着(也可说是回溯)这条真理传递链一路都是这样,结论暂定为真理的主人公一定是最早的叙述者。但是,“他”是谁?谁能肯定“他”及其所叙述的“宏大真理”确实存在过?我们在此碰上了可怕的循环:“Y对X拥有权威是因为X授权Y拥有这种权威;其中偷换的论点就是:授权赋予了权威以权威。”
但不要以为,这种理念在实践的认识论上必然导致虚无主义。罗蒂、利奥塔等人,一方面指出“后哲学文化”、“后现代知识图景”,是批判乌托邦主义、宏大叙事、本质主义、决定论;另一方面,他们也在强调,人类还是应有着认识生存和生命的勇气,使整体性叙述分散在表意的、实践的、描述的话语中,强调“多元共生”、差异性对话,“向整体性挑战,让我们做那不可表现之物的见证人,让我们激活差异,并拯救它的声誉”。
中国诗歌告别“终极圣言”式写作,其写者姿态的变化,其精神脉络于上述背景或有相似之处。回避对“终极”、“绝对”的追寻,并不意味着诗人放弃对诗歌精神的坚持。如何在真切的个人生活和具体历史语境的真实性之间达成同步展示,如何提取在细节的、匿名的个人经验中所隐藏着的历史品质,正是一些中国诗人试图解决的问题。正是这种自觉,使当下中国现代诗在文学话语与历史话语,个人化的形式技艺、思想起源和宽大的生存关怀、文化关怀之间,建立了一种深入的彼此激活的能动关系。
许多诗人尝试着扩大诗歌言说的包容力,体现在:由单纯的抒情性转入了对当代复杂的深层经验的揭示;由居高临下的精英独白式的“启蒙”,变为平等真切的对话、沟通、磋商;由“独与天地精神相往还”,转为对世俗生命的涵容和吟述;由对语言幻象境界的生成性展示,转为对现实“场景”的精敏的寓言化处理;由单向度的审美“升华”转入怀疑、反讽乃至滑稽模仿。还有一些成熟的诗人,尝试着有力地融汇处理被既往的狭隘理念看作是“非诗”的材料、“非诗”的体裁,其诗歌语型,也由单纯的隐喻或口语发展为各种不同语型的异质扭结。
警觉“泛诗歌”对诗性的稀释、消解
上面说到二元抗辩模式已“不够用”的问题。的确,今天的诗人所面对的问题更“新鲜”,更纠结,更蹊跷。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的说法令我深思:“奥威尔忧虑的是信息被剥夺,赫胥黎则唯恐汪洋大海般的信息泛滥成灾,人在其中日益被动……奥威尔认为文化将被打压,赫胥黎则展望文化将因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而庸俗化。奥威尔担忧我们将被我们痛恨的东西摧毁,赫胥黎则认为我们终将毁于被我们热爱的事物。”我以为,今天我们中国诗人面对的问题,既有前者,也有后者,这正是其复杂性所在。
比如,我们今天无法不面对着日益显豁的“泛诗歌”对诗性的稀释、消解。
记得在九十年代,不少人曾焦虑于社会生活中“诗性的流失、干涸”,文学报刊也屡屡附庸风雅、矫揉造作地提醒“人,诗意地栖居”。那么,新世纪以来,“诗性的流失、干涸”这个命题,还增补了新的复杂性,它有了新的重要特征,就是“泛诗歌的幽灵化”。
近些年来,似乎有个舆论化的声音,“诗歌越来越边缘化”。从某个角度看,我觉得可以这么说。但是同时要知道,理解“边缘化”还有另一个角度,就是它的“幽灵化”。作为文体的诗歌,其影响力在减弱,但作为一种审美气质,“拟诗歌话语”其实已像幽灵般渗透在生活中,过去向内凝重的诗意被稀释、分解了。
我们看到的是日常生活中“泛诗歌”气质的弥漫化。今天,类诗歌语言和审美气质,已像幽灵般渗透在日常生活中。它们不但频繁在大大小小的规训性文本中出没,更在为资本效忠,特别是广告(如房地产、时装、化妆品、饮品等)、短信、电视广播媒体语言、博客、微博、都市广场的标语中被快意地使用。网络的普及,是泛诗歌弥漫的一件大事,媒介具有难以想象的高传播性、超强的时效性、无限的增容性,种种类诗表述层层叠叠,的确令人瞠目结舌。
媒介话语当然有好处,众所周知,毋庸我多说。作为一个诗人,现在我们似乎应看到它另一方面的性质。看到媒介不只是一个载体,同时它会自动改写你所承载的内容,它会自动暗示你,你的话语模式应是怎样的,你会自动适应乃至迎合媒介语境的诉求来写作。就像“格雷欣法则”说的,很多时候好的东西可能会被大量的次的淹没,劣品吞噬良品。
我们生活在一个媒介高度膨胀的年代,我们注意到,现在的媒介语言已不同于此前的媒介语言。其中明显的变化之一是,它们变得“泛诗歌”了,更“拟文艺腔”了,更“甜软”了,更“美”了,更“煽情”化了,所谓体现在语言中的“日常生活审美化”。我们注意到,大众传媒中的“泛诗歌话语”,对我们的生活实施了“饱和式裹挟”,似乎“诗性之美”已无所不在。随手举出我看到的一个三线城市的一则房地产广告——“此眺望恬然澄明,请选购莱茵水岸高尚社区,眺望星空,诗意地栖居。”再看一则模仿“朦胧诗”语言的广告——“明天的明天,你还会送我水晶之恋吗?”它用如此“唯美”的语言,宣传的是果冻。
让我们细辨一下媒介泛诗歌话语内质的蹊跷所在。随着时间推移,我们越来越明显地感到,媒介话语这种甜软、细腻的“诗性美文”,其客观功能已不仅仅是在推销商品,或抚慰人们的感官,它其实也会通过一种隐蔽的却是有效的“美”的暗示,来歪曲地定义、混淆我们所面对的令人困惑、痛苦、失信的荒诞的现实世界,使真正反思、批判的诗歌精神走向新一轮的“娱乐—快感”的驯服式文化氛围——因为无数大大小小的残酷的现实事件,已一再挑战我们接受的底线,而这种泛诗歌话语无所不在的“美文”的腌渍,对我们构成了“侵凌性”!
有敏识的人们已看出,这种泛诗歌话语其实也是受到主流权力话语和资本所鼓励、乃至操纵的话语,其间的利益主体被隐匿,权力话语、资本话语被狡狯而柔软地融汇于自然的“审美话语”,即伪装以“自然化”形式,在社会中广泛传播。所以,在权力 / 资本也利用或玩弄“美学”的年代,泛诗歌话语会在不期然中将人们带进一个虚假的“美”的代理世界,而使残酷、荒谬的生存真相隐而不现。如果现代诗人对此没有自觉的疏离意识,我们的诗很可能会被这种所谓的“美”窒息。
或许我的上述说法显得激烈,那么让我平和地说,泛诗歌气质的弥漫化是一个喜忧参半的现象。一方面说明人们还是需要诗意的,另一方面它也给今天的先锋诗人提出一个新的考验,就是在诗歌被“泛诗歌幽灵化”分解、稀释的情况下,怎样继续提供更深刻锐利的诗与思,摆脱“泛诗歌”气质对创造力的覆盖,增加现代诗本身独特的犀利、真实、摩擦感,以及对人性内蕴、具体历史语境的揭示效力。
今天,无论是否自觉,严肃的中国诗人其实都在拒绝新的独断论话语的同时,也夙夜匪懈地警觉着“泛诗歌”对深度诗性的稀释或消解。
不是“美”,而是“活力”
诗歌面临着新的困境,同时也等于是面临着新的动力与历史契机。在这种情况下讨论“现代诗的标准”,我以为我们就不能长久徘徊在“美不美”的问题上。在如上具体历史语境里,对现代诗来说,更致命的问题肯定已不仅是“美不美”,乃至平均理解力上的“好”。衡估它的标准时,如果汲汲于“美不美”、“好不好”,那么我们很可能会陷入“泛诗歌”气质幽灵化的低水准中。如何在泛诗歌气质覆盖真正的现代诗精神创造力的情势下继续精进?我以为我们首先应将写作的“有效性”和“活力”考虑进来。诗写得是否“美”和“好”,长期以来是我们毋需思考只凭习惯就接受的标准;但是,“美”和“好”的作品,今天不一定是有活力的和有效的。
如果按照“泛诗歌气质幽灵化”的低水准来考察当下中国诗坛,美诗、好诗或许并不太匮乏。我们在众多诗歌网站、刊物和选本中,会看到如此众多的“诗”在优雅地展示自己。它们从情调到技艺上都没有大毛病,美,和谐,一些类聚化的哲理,一点小巧的感悟,矫情,感伤,自我欣赏,自我戏剧化的抒情,一缕轻烟似的自我优越感……还有的是矫揉造作地表演“零度”废话,或完全抡哪儿是哪儿的“奇境”能指乱窜,如此等等,就是它们的基本范式,几乎要与泛诗歌搅在一锅粥里。这些诗或许也有其审美“价值”,但它们是缺乏活力的,无效的,所有的“好”诗都浸在温吞吞的泛诗歌审美氛围里,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它们对当下生存、生命、语言几乎很少触及。
面对这样的“美诗”、“好诗”,我宁可认同一些先锋诗人写的与当下历史情境密切相关的粗砺、真实、有热情、有活力也会有闪失的作品。凭我多年的写作经验,所谓的“美诗”、“好诗”,在当下中国诗坛的接受语境中,就是那些“无难度”(也就无闪失)的平庸的泛诗歌美文之作。它们是遣兴的,遵循既成的吟弄“规范”的,因此,我宁愿将其称为“有标准却无难度”的泛诗歌幽灵化影响、暗示下的写作。即使只从感受力上看,它们也完全没有带来有新意的感知方式。
在我看来,现代诗写作的标准,像一条不断后移的地平线,它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址”,也没有一个超时间、超历史语境的技艺上的稳定衡估指标。如果我们依赖那种似乎是稳定的标准,我们很可能在另外的意义上被泛诗歌气氛所“体制化”。
但是,警惕泛诗歌“体制化”,并不等于说现代诗写作可以信笔胡来。当“优美、浪漫、和谐”等等不再是现代诗的圭臬后,继续寻求写作的活力,介入时代生存和生命的有效性,对母语可能性的挖掘,就成为诗人追寻的基本意向。
现代诗的活力,不仅是一个写作技艺问题,它涉及到诗人对材料的敏识,对求真意志的坚持,对诗歌包容力的自觉。
——有活力的诗,应有能力处理“非诗”材料,尽可能摆脱“素材洁癖”的诱惑,扩大语境的载力,使文本成为时代生活血肉之躯上的活体组织。
——我之所以谈到“求真意志”,而不是谈“真理”,是因为对诗歌而言,直接处理绝对知识,有可能成为独断论的诗性演示。求真,是作为一种“意志”出现的,它保证了诗人与读者的平等坦率的深度对话、磋商,而不是自诩为真理在握去训诫读者。
——诗歌的包容力,是指诗中应有鲜活、复杂而内在的经验,容留诗人生命体验中的矛盾因素、逆反因素,使诗歌文本真正于我们的此在生命中扎下根。我认为,像这样能与我们的生存发生本真关联的现代诗,才是“有效”的。
米沃什曾写过这样的诗句:“我的过去是一只蝴蝶愚蠢地跨海航行/我的未来是一座花园,厨子在里面割开公鸡的喉咙”(《没有意义的交谈》)。这是诗人对某种无效写作的省思:一只蝴蝶拥有的只是轻盈和美质,它感动于大海的辽阔,却不知踏上的是一条力不胜任的旅途;而花园是鲜润美丽的,却传出了公鸡被剖开喉咙时的扑腾声。这就是诗歌只会捕捉幻美之境,和只会空泛地呼唤“曙光”,而缺乏对生存和生命的深切洞识所带来的“天鹅绒般自缢”的后果。
蝴蝶和公鸡本身也许没有错,但它们却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不恰当的地点,在不期然中成为淡化批判力度和价值关怀的帮闲者。米沃什后来在《可怜的诗人》中又如此写道:“现在,岁月已改变了我的血液/成千上万的星系在我的肉体内已出生过和死亡/我坐着,一个狡黠而愤怒的诗人/用不洁的斜视的眼神/掂量着手中的这支笔。”今天的诗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生存见证的迫切性与写作技艺的迫切性,二者已经不能割裂考察;吹号天使的单纯,变为生存追问者的“狡黠”;比德意义上的直接和“纯洁”,变为反讽的“不洁”与“斜视”。写作和阅读的前提,不再是不言自明的,而是需要重新“掂量”的。
在今天,把一首诗写成平均理解力的“美”与“好”,并不困难;把一首诗写得有时代生存和个体生命的活力,才具有真正的难度。如果诗歌只是一种唯美的遣兴,一种自我抚慰的话语迷醉术,那么诗歌史上已有足够多的作品可以满足这个需要。我们之所以在今天继续写作,就是因为泛诗歌气质意义上的“唯美”和“迷醉”已不再是衡估诗歌成色的可靠标准。活力,是从写作发生学、题材和技艺以及接受效果史的综合效应提出的要求。我以为,对活力和有效性的追寻,是“先锋诗”之“先锋”的依据和理由。今天,一些中国诗人正在努力,以求能使我们的诗歌,揭示生存,回应历史,体验生命更内在而真切的悸动,他们扩大、偏移了孱弱陈腐的唯“美”之马首是瞻的狭隘理念。
个人化历史想象力
我们生活在媒介高度膨胀、沟通便利的时代;但是奇怪地,我们同时又生活在一个内心封闭、彼此客气而隔绝的“陌生人社会”、个体原子化社会。对今天的诗人来说,除过上述提到的应该警惕泛诗歌语言日渐轻柔化、狭窄化的捆绑外,我以为,我们还需要重新考虑如何使我们的诗能在公共空间和个人生活空间自由地、纵深地穿行。过去,我们的诗歌过度强调社会性、历史性,最后压垮了个人空间,这肯定不好。但近年来又有一味自恋于私人化叙述中的“我”的巨大趋势,这同样减缩了诗歌的能量,使诗歌没有了视野,没有了文化创造力,甚至还影响到它的语言想象力、摩擦力、推进力的强度。
多年来,我一直在命名、论述所谓“个人化历史想象力”,就是想消解这个二元对立,综合处理个人和时代生存的关系。我不是提倡宏观、笼统地处理时代生存,而是希望能紧紧抓住个人生活观感的某些瞬间(包括断裂之点)闪进历史,以一个小吟述点,自然而然(化若无痕)地拎出更博大的生存情境。须知,个人经验不应该等于封闭的、现成的、自明的东西,我们读了不少诗,诗人们都想标榜“个我”,但我感到他们这个“我”,写来写去还是类型化的平均数,鸡零狗碎却雷同的“私人化”,一种由不同的个人所表达的集体欲望的陈词滥调,很讽刺。而且我以为,玩命地歌颂自己那点欲望,和歌颂权力、歌颂资本,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承认现实不可在语言中“还原”,但不等于诗人要自我剥夺诗歌的“现实感”。有效的诗歌,应在对个体经验纹理的剖露中,表现出一种偶然的、细节的、叙述性段落和某种整体的、有机的、历史性引申之间构成的双重视野。所谓举重若轻,是深思熟虑之轻,不是轻浮、轻佻之轻。
对诗歌而言,所谓“公共空间”绝不应是以前灌输的远离我们的想象性概念,而是我们个人就在其中。比如,我看到某些优秀的诗人浸入个人生活叙述,但他们并没有回避历史语境。可以这样说,他们也成功地写出了历史的真实,却是通过个人视野去描叙在“历史褶皱”中那些为人们所忽视的细密的琐事逸闻来实现的。如何在所谓“个人话语”和“公共话语”间找到平衡,使诗同时饱含着具体历史语境和个体经验的张力,构筑宽大而又具体真切的视野,对中国现代诗人还是一个考验。
如果诗人们脑子一热,又回到“宏大抒情”肯定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正像我同样不愿意看到,现在诗人们脑子一热结伙“私人写作”。被称为“后现代诗人”的博斯凯说的特别对我胃口,他说,作为诗人个体无疑要追求有分量的“一”,但不要忘了——“成为一,是自知责任重大”。
用具体超越具体
我注意到,新世纪以来,有一些现代诗人为反对泛诗歌气质的、小资化的唯美遣兴,寻求诗歌真正触及现实生存的活力,而把诗歌写得更为“具体”了。这种创作理念已形成持续的“动力系统”,到现在依然在发生作用。不仅表现在那些亲乎情、切于事的诗中,即使是诸多智性诗、个人情感经验的抒情诗、另类式的锋利的解构诗等等诗歌类型,也已很少笼统的抒情和无限度的想象力漫溢,而是寻求一种更具体真切的表意。
当下中国现代诗的重要向度之一,在我看来已经进入了一个“具体化”的写作时段。以“时段”名之,首先意味着它不是个别诗人的或局部性的特征,而是带有总体意向的迁徙;其次也意味着它很可能要持续一段较长的时间。八九十年代以来,诗歌话语的隐喻、暗示、形而上的写作模式的能量,或许已被过度开采,诗人选择新的路径,体现了不同时代的艺术在其自身的历史演进中所采取的不同的轮换方式。
我们在大量的诗里,看到了程度不同的“事实性成分”、“本真的具体细节”,它们不是抒情的蒸汽,而像是固体,无法稀释、消解,让人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纳入读者的经验、情感。有些诗是对“本事”的提炼、揭示,有些则是虚构的带有熔点性的寓言化生存情境。某些能够直指人心的诗歌,是经由诗人们纤敏、尖厉而几乎无所顾忌的诗的眼睛发现、提炼出来的,它们本身也含有诗歌的难度和趣味。“难度”,不在表面的修辞效果和“奇境”式的想象力,而在面对具体生存细节时诗人既精确又陡峭的表现角度和精心锤炼语言却又能表现出的貌似“随兴”般的亲切、自由风度。
从警惕对泛诗歌气质的依赖这个特定角度说,我认同这种“具体”。但是,需要细加分辨的是,反对泛诗歌依赖,永远不等于放弃诗歌本身的魔力。因此,在我看来,我们还要注意“用具体超越具体”。诗歌源于个体生命的经验,经验具有一定的叙述成分,它是具体的。但是,仅仅意识到具体还是不够的,没有真切的经验不行,但再好的经验细节也不会自动等于艺术的诗歌。一旦进入写作,我们的心智和感官应马上醒来,审视这经验,将之置于想象力的智慧和自足的话语形式的光照之下。“用具体超越具体”,其运思图式或许是这样的:具体——抽象——“新的具体”。
有魅力的诗歌既需要准确,又需要精敏的想象力;语言的箭矢在触及靶心之后,应能有进一步延伸的能力。所谓的诗性,就存在于这种高电荷的想象力的双重延伸之中。我很会心于一个诗论家在谈到菲利普·拉金时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拉金那些最成功的表达本真日常经验的诗歌,有百分之八十的可目击性,其余还有我们的目光和语义不能透入,但可以更深打动我们的“幽暗成分”。我以为,无论什么类型的诗歌,不仅要呈于象、感于目、达于情,最好还能会于灵(“灵韵”),这就需要诗人自我提醒,为写作中自然地出现的那些“陌生的投胎者”留出一定的空间。要知道,生活的力量不等同于语言的力量,语言的力量也不等同于生活的力量,好的诗歌就是要如盐溶于水般同时发挥二者的力量,缺一不可。
“用具体超越具体”,不是到达抽象,而是保留了“具体”经验的鲜润感、直接性,然后进入到更有意味的“诗与思”的契合无间的想象力状态。这里的“超越”,不再指向空洞的玄思,而是可触摸的此在生命、灵魂和历史生存的感悟。出而不离,入而不合,是也。
我已经看到并会继续看到“用具体超越具体”的想象力方式在先锋诗歌中的“胜场”。它们不是单维线性的通向“升华”,也不是胶滞于具象性,而像是一个锥体的旋转。它达到的是既具有本真体验甚至是“目击感”,同时又有巨大的精神命名势能的语言想象力世界。诗人们自觉意识到,“具体”很重要,但“具体”的质地更重要。今天,我们不但要有能力回避空泛无谓的“形而上”,也要有勇气藐视那种爬行于“还原日常生活”——一种新的权势话语。
探寻本土经验的“装载单”
长期以来,中国现当代文学最富有生气的部分,与西方现代文学的影响分不开(其实何止是在中国?我想在座的亚洲不同国家的诗人们也有同感)。曾有较长时期,在不少中国诗人、作家意识里,西方文学的价值衡估标准就代表普世性的价值标准,西方文学经验就是“世界性”经验,诗歌当然也不例外。我完全承认,中国文学曾受益于这种意识,特别体现在“五四“前后和“八十年代”文学对个体主体性的高扬、对现代性表意策略的自觉上。
但是,问题还有另一面,今天更值得注意。太过漫长的历史时间,也使上述意识带来的问题愈来愈明显,日渐迫人反思。我以为,如果说在以前,这种意识主要是具有陌生文化推进力和创造启发性的话,那么在今天,若还对它持久地整体性依赖,就带有明显的保守性了。许多成熟的中国诗人、作家已较为自觉地意识到,一个民族的文学,不应长久处于“仿写”状态。在很多时候,将西方文学价值作为“标准器”来急切趋奉,已经内化到了对当下中国文学作品的具体评价。似乎一首诗、一部小说之所以写得好,就是因为它像西方现代文学的“东方亚种”;某些人物的情感经验和典型有“深度”,就是因为他在精神上更接近一个西方人。
今天,一些诗人、作家在追问:是否西方的文学理念拿来就正好诠释中国的情感经验?是否西方的“药方”和话语“装载单”就真正适用中国人一个多世纪的甘苦?追随西方中心价值确立的“东方主义”想象模式,全部的传统文化,是否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被整体主义地当成了一个只是容纳“落后”、“罪孽”、“伪善”、“压抑”、“扭曲”、“怪诞”的泥淖?是不是与它“断裂”得越彻底,就越有光明的未来?是否我们对一个产生过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等等杰出代表的文学传统,有过度的伤感和自卑?如此等等,都是我们今天应该纵深追问并试图挖掘出属于自己的答复的。正像林毓生先生在《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所表述的,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全部传统文化看作一个整合的完全的有机体,要么完全推倒,要么全盘接受;其实,一些传统思想与艺术的价值,虽然因原有文化架构之解体而成为游离分子,但这些游离分子中,并不缺乏可以进行现代性的创造性转化(creativetransformation)和从内部进行自我更新的可能性活力。
当下有效的中国诗人、作家,一方面肯定反对粗陋的“排外主义”,另一方面也在警惕着全球化带来的新一轮的、似乎更隐蔽却又不容分说的“西方中心”、“白人中心”。至少那种非常西方化的文学标准,不再能不加反思地制导着中国当代诗歌、小说的价值解释权。而如果无边地纵容单边解释权的僭妄性滥用,人们会将对所谓“真正艺术品”的细读和价值衡估,主要留给“类西方诗歌”,我们会在不期然中认同某种单一的“审美正确”和单一的“文化阐释特权”。
我以为,当下中国诗人、作家们对所谓“现代性”的追寻,已自觉而清晰地开始偏移、摆脱对西方“标准器”的简单认同/仿写,而进入对本土经验的深入体验、挖掘与创造性想象中。为行文简捷,我想以一个“隐喻”来说明这种变化。我的老朋友、作家铁凝近年发表了一部长篇小说《笨花》。作为多年的朋友,我知道她命意精审之所在。为什么取名“笨花”?在题记中,铁凝说“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域外传来。有个村子叫笨花……”这个书名意味深长,作为隐喻,它恰当地暗示了本土的精神内蕴和东方艺术的劲道,让人产生许多联想、共鸣。
“笨花”,无疑是一个后设的对举名词,它相对于“洋花”而出现,笨花的隐喻是被洋花“催生”出来的。当“洋花”在咸丰十年(1860)传到中国来的时候,正值鸦片战争时期。可以说伴随着西方对中国的侵入,在带来现代性事物的同时,文化歧视、文化涂擦、文化制导也同步开始了,中国面临着一种全新的与西方“他者”相伴而生、与“他者”共舞的存在境况。就文化隐喻而言,笨花人不会排斥种“洋花”,但更不能忘记种“笨花”,“遗弃笨花,就像忘了自己的祖宗”。可见,作为文化隐喻,“笨”字就是一种对民族历史文化精神存在之根的坚守、奋争、发展。
对民族精神、对民族文化、对民族审美性格的坚守和发展,同样是当下中国诗歌所体现出的基本格调之一。这里的“笨”,绝不是沉滞和鲁钝,而是现代性经由传统文化吸收转化、自我更新后,带来的言说有根的沉实与厚重。“花”者,也不是仿写意义上的现代修辞炫技,而是人的生命和精神,因生发于自己脚下的土地,带来的鲜润生机感。置身于当下具体历史语境中的敏感的中国读者,在大量的诗歌、小说里,感到这些“语言之花”与我们的生命、存在是融为一体的。从这些作品中能强烈地感到诗人、作家们对本真的中国经验、中国形象,对民族文化价值观、民族道德谱系、民间日常生活的深刻理解和真诚的深度惦念的感情,他们在探寻属于本土经验的话语“装载单”。许多中国诗人、作家,其作品的语境都自觉或不自觉关涉到了“全球化”与“现代性”问题,阅读他们的作品,我时常会感到诗人、作家们在中外文化碰撞和对话的写作语境中,所完成的对自己所属的“中国情感经验”、中国话语场域的深入辨认和挖掘,对扎根于本土的历史、文化和文学谱系的自觉承继和创造性“变构”。
刚才说过,在文化上,我们反对盲目鼓吹民族主义,学习外国文化肯定是必要和必须的。这是前提。只不过在今天,我们面对这个问题时,还应该放眼更新、更复杂的情状,加入更自觉的反思、追问、磋商和周旋,这样做只会使我们已有的精神结构变得更丰富、开阔和自由。如果“全球化”一定要催促或教导诗人、作家一些什么,我认为,其中肯定应该包括更深入地追寻民族文化及审美精神之根,以实现不同文化间的“差异性对话”,以汉语特殊的劲道,写出真正有魅力的中国现代诗歌。执著于此,并不会缩小我们的精神视域,相反,正是现代意义上的鲜明的文化“地气”或本土的审美创造活力,才使我们的文学兼备了“世界性”的眼光和价值。
诗歌是人的生存和生命体验在语言中的瞬间展开。揭示生存,眷念生命,流连光景,闪耀性情,是不同时代和民族的诗人们所共同具有的姿势和声音。虽然诗歌中的情感内涵和修辞方式会有变动不居的特点,但说到底,撬动诗歌的阿基米德支点还是有着相对的类似性。各国诗人朋友们!在令人迷醉的2011亚洲诗歌节上,我看到不同国别的诗人们,在彼此吟述着“相互补充”的生命情感体验,并邀约“地球村”中更多的人分享和同驻诗意光阴。
人们永远需要这种真实而深刻的声音,充满热情和活力的声音,富于生存启示和命名力量的直抵心灵的声音,令人兴奋而迷醉的声音。在这个充满权力、战火、科技图腾、商品化、自然生态失衡的世界上,是诗,使人类的语言生活获得了弥足珍贵的深刻、澄明、自由、安慰和超越。——只要人类存在,“诗意”就不会终结。我领受了诗的赐福,被诗人们纯正的灵魂和丰盈的才智所照亮。能将自己的心灵体验和其他国家的同行进行交流,使我们中国诗人感到全身心的幸福。
谢谢大家!
2011年8月16日—9月6日
石家庄——首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