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季“电荒”之惑

林坤

仅依靠能源结构调整，破解电荒症结或仍是无稽之谈

2011年的电荒比以往来得稍早了一些。电荒——这一发端于工业发达的长三角、珠三角、环渤海等地区，并逐渐向全国蔓延的缺电现象，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但在前面加上“淡季”二字，却值得特别重视，更何况，这是2004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

表面看来，电荒“复发”的诱因不能总结为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的成功，却能够归纳到能源结构调整的失败。更为千夫所指的是，电力体制改革十年来停滞不前。在利益博弈尚未厘清时，破解电荒症结或许是无稽之谈，而结果不能视而不见：居民限电、工厂停产。

淡季电荒蔓延

3月28日，国家发改委印发的《关于做好2011年电力运行调节工作的通知》中称，今年大部分地区电力供需形势偏紧，年初已有20个省（区、市）实施了有序用电，预计夏季高峰期华东、华北、南方供需缺口较大。然而，没想到的是，“电荒”却提前了。据媒体报道，截至4月25日，华中电网月限电量已经达到2000万千瓦时以上。

华东地区是这次“电荒”最为严重的地区，其用电紧张的局面在去年就有所表现。今年以来，这样的情况并未得到缓解。华东电网公司方面表示，今年一季度华东电网统调用电负荷和用电量大幅增长，华东及四省一市的最高负荷均创冬季新高。预计今夏华东电网安全生产压力空前巨大，在2011年迎峰度夏期间，华东电网预计最高用电需求约1.9亿千瓦，同比增长14.9%。高峰期间电力缺口将达1166万千瓦，发用电平衡形势严峻，供需矛盾突出。

国家能源局披露的数据显示，4月份我国全社会用电量3768亿千瓦时，同比增长11.2%，这一增速较3月份用电量增速降低2.2个百分点。中电联统计部主任薛静认为，4月用电量增速依然强劲，因为4月份的日均用电量依然与3月份相当。

分地区来看，目前华东缺电大省浙江、江苏的用电量同比增速分别为7.3%和11.3%，较3月份的同比和环比都有所回落，从季节性来看也正常，因为4月是传统淡季。但西部省份同比增速上升较快，如内蒙古、甘肃、宁夏、新疆分别达到22.3%、17.5%、18.1%和34.8%。

浙江则最严重。去年3月份以来，浙江省增加用电负荷600万千瓦左右，供电能力增长远低于用电需求增长。“才过了几年宽松一点的日子，没想到电荒又来了。”近两个月来，浙江电力调度通信中心主任李继红几乎每天都在忙同一件事：把周边省市富余的电“挖”过来。据悉，浙江大量企业不得不在开春之季就面临“开三停一”、“每周停二”等形式的限电措施。

浙江华辰电器就是代表之一。从4月起，其就被迫开始“开五限二”：每周二和周六会被拉闸限电。和去年相比，限电的时间早了两个月。公司常务副总经理许奇勇对媒体表示，2010年时，还会根据每个企业的用电量和节能情况来稍微开一下“绿灯”，但是，即便公司去年省电量达到了27%，今年也得不到这样的待遇，“原因就是电力紧张”。

浙江省电力调度通信中心副主任戴彦4月底称，一季度浙江被限制用电的企业达到50多万户次。根据国家电网浙江省电力公司的信息，目前浙江的用电缺口已达到200万~300万千瓦，预计到迎峰度夏期间，用电高峰时最大电力缺口将达350万千瓦左右，若出现极端气候和特殊情况，缺口有可能进一步扩大。

3月底，江西电网电力供应也出现缺口。4月28日，江西省电力公司营销部发出橙色预警信号：截至5月31日，全省电力供需不平衡，电力供应缺口大，部分用电客户继续调减用电计划指标，部分高耗能企业轮流检修、停产让电。全网高峰电力缺口将达190万千瓦。

按照目前江西电网的电力供需平衡分析测算，如果气温进一步上升，江西最大电力缺口将超过200万千瓦，达到有序用电的最高等级——红色预警。此外，广东、湖南等省份也都面临着电荒的考验，长沙、岳阳等地甚至已经出现了居民限电的情况。

记者从长沙市经济与信息化委员会了解到，4月开始，长沙市电力紧张形势也异常严峻。长沙市已经紧急制定节电措施：夏季室内空调温度设置不得低于26℃、城区所有路灯减半开启、景观灯一律停止使用、公共机构电梯4层以下不停等。

淡季电荒何来早？

用电高峰未至，电荒已经来临，原因是什么？多数人将之解读为煤电矛盾，导致的供需失衡。然而，尽管供需关系如此紧张，但华东地区多数电力企业仍然处于亏损的状态。华东电监局统计显示，安徽省六大发电集团的23座电厂当中，有22座处于亏损状态，造成亏损的原因则是煤炭价格较2005年上涨94%，而上网电价无力消化燃料成本上升的压力。

在火电连续亏损的形势下，发电集团投资火电的意愿也在减弱。2010年浙江新投产的装机容量仅为83万千瓦，而今年至今还没有新机组建成投产。根据电源建设速度，浙江省今年新增装机容量260万千瓦，夏季高峰前投产130万千瓦，迎峰度夏期间投产130万千瓦。

针对部分地区出现的用电紧张，电监会表示重要原因在于不少发电机组因为发电亏损而闲置停机。厦门大学中国能源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发电企业的积极性不高，而受到政府要求稳定电煤价格的影响，供煤企业的积极性也受到打击。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研究室副主任王金照告诉记者，实际上，最近几年火电投资是持续下降的，2005年是2700多亿，今年才1300多亿。价格管制短期能阻断上游价格上涨向下游传递的问题，这也是控制电价的原因，但如果长期价格不能理顺，就可能导致电力短缺，变成另一种形式的通胀。

当然，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今年电厂还没有到运行不下去的程度，因为电厂的融资、运行能力非常强，银行贷款也抢着给。有观点认为，电厂是拿这个事情作为一个砝码，不光是与电网部门，更是与价格主管部门的博弈，而目的就是要调节电价，这是本质问题。

北师大能源与战略资源研究中心副主任林卫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出现“电荒”，要从供给与需求两方面分析，从市场需求角度来说，今年正值“十二五”开局之年，投资项目增多，同时“十一五”末因国家节能减排政策而放缓的项目目前有一定的释放，导致市场对电力需求量加大，另外，一季度第三产业以及居民用电的增长速度加快也导致电力短缺；从供给角度来讲，根本的原因就是电煤短缺，还有就是今年水电发展不畅。

中国能源网首席信息官韩晓平则认为，导致“电荒”最大的原因是国际油价不断上升。他认为，国际油价的不断上升带来运输成本的增加，使电煤的价格直线上升，另一方面，电煤价格不断的上升使一些发电企业少发电或者不发电，加剧电力供应的紧张。

王金照指出，“今年以来，原材料价格、劳动力成本上升很快，信贷趋紧，再加上电荒，中小企业的经营活动变得更加困难，可谓雪上加霜。电力供给短缺很麻烦，企业用柴油发电，成本会高出不少，当然企业可以通过倒班，调休来解决问题，但毕竟杯水车薪。电力供应紧张，也在往油荒、气荒延伸。如电力供应不上，企业就会用柴油发电，而柴油的需求就会骤增，而因为煤炭供应不上，很多地方把天然气电厂开起来了，这样造成天然气供应出现紧张。而最让人担心的是，电力紧张在钢铁、水泥等产业传导至终端价格，这会造成更大的困难。”

结构调整VS能源转型

这次电荒中暴露出，新能源还不能够承担调结构的重任。王金照指出，“因为上马一个煤电项目周期很短，一两年就行了；而新能源建设周期很长，水电需要5~8年，核电也要5~6年，虽然风电项目上马周期很短，但风电也有诸多弊端，例如接入不稳定，远离负荷中心等，对电网要求较高。其实，五大发电集团从煤电向新能源转型的积极性还是很大的。因为国家在倡导低碳、绿色，而它们都是国有企业，很看重这一点。并且，新能源也是赚钱的，它们何乐而不为？所以才出现了跑马圈地。”他说。

表面看来，是我们对电力需求的预测稍微出现了偏差。“去年底，为实现节能减排的目标，很多地方拉闸限电（包括工业），所以去年电力消费下降很快。而今年上半年很多产能释放，电力需求增长迅速，这是电荒早到的背景。其实，从去年开始，就出现电力紧张迹象。去年上半年降雨较多，水电贡献很大，达到历史高位，而这把煤电供应的问题掩盖了，而今年大旱，水电没有多少贡献，问题就暴露出来了。”王金照告诉记者。

有人认为，造成电荒的根本原因是当前我国的产业结构不均衡以及能源消费的转型不一致。综观我国整个经济结构，一直是偏重工业化的发展道路。这样使得电力的相关指标成为判断整个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依据。而从我国的能源构成来看，煤炭占我国能源的70%，火电在我国电力消费结构中处于绝对主力地位，这使得煤炭的供给与价格细微变动直接对电力整体供应产生“放大性”影响，可见产业与能源消费结构转型仍任重道远。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在国家4万亿投资计划大力推进下，地方政府的大量投资项目上马，与此同时两高项目也死灰复燃。今年一季度，化工、建材、钢铁冶炼和有色金属冶炼四大高耗能行业用电增长，占全社会用电量的三成以上。

此外，受2008年金融危机的影响，以及人力资源和原材料价格等成本的上涨，东部发达地区的大量劳动密集型产业纷纷往中西部地区迁移，但是，中部地区在整个能源资源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一直相对滞后，因此面对这种大规模的投资需求就出现明显的短缺。可见，投资需求过快增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事实上，随着我国整个经济的发展，投资始终保持一个旺盛的增长局面，从而直接带动了全国范围的能源消耗行业的增长，在高铁、水利、保障性住房和城镇化等强烈刺激下，水泥、钢铁等需求将大幅提升。因此，从表面来看，当前的电荒是煤电价格机制不顺，但其本质是我国产业结构与能源需求转型不一致的问题。

电力改革势在必行

煤电矛盾年年有，今年升级为电荒。王金照认为，本质上是价格没有理顺造成的。“这次缺电与2004年那次缺电不同，这次是有装机设备，但缺煤。大家一直说，‘市场煤、计划电，煤价一直涨，而电价受到控制，发电企业都说亏损，都在减少火力发电。今年是软缺电：虽然有装机，但煤价高，而如果不去调电价，势必造成运行失调，如果这样持续一年，可能会造成硬缺电：装机也缺。因为，发电企业就不会新增火电投资了。而今年火力发电装机量虽然在提高，但增加非常有限。”

从长远来看，电力行业要稳定运行，电价改革势在必行。这不是单纯的调电价的问题，而是定价机制问题。在非垄断性的行业，还是要靠市场竞争来定价。因为政府管制反映市场信号没那么快，价格总是不能及时调节到位。现在，存在这样一个悖论：一方面，火电厂说自己亏损，没钱买煤；另一方面，整个电力行业职工收入还是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这说明什么？电厂还是有钱投资，发电的价格还是能够控制。

他说，“在煤价上升时，电价不调整，电厂每发一度电可能有5～6分钱要理出去，而如果通过市场化改革，通过发电环节效率提高，可能电价不一定要涨5～6分钱，只要调2～3分钱就能解决问题。长远来看，电力还是要进行市场化改革，上网和销售电价都要由市场来定价。这样能及时传递市场信号，不至于造成煤电矛盾，而通过市场竞争，能够提高电力行业本身的运行效率。”

因为电网环节是自然垄断，不仅关系国计民生，就不能靠竞争来解决，只能靠管制，而管制就需要一个详细的成本规则。因此，电网改革要有一个比较明晰的输配电价规则、清楚的成本规则，并有一个独立的输配电价机制，这样还能够激励电网公司去提高自身运行效率。如果每个环节的价格成本都很明晰了，就没有什么电源电网博弈的问题了。

王金照指出，电荒也势必推迟了改革的进程。因为，“十二五”规划纲要中已明晰了电力体制改革的内容、方向，再看就是时机问题。电力体制改革牵扯面比较广，对整个经济影响比较大，所以比较慎重。现在，大家看得比较清楚了：电力要稳定运行还是要靠市场经济，但这个行业还有特殊性：它是国民经济的基础行业；很多时候，作为公共产品；电力还有不能存储的特点。其他行业可以通过价格机制，通过库存来调整，但电力行业不行，它要润滑供给和消费，必须在短时期内平衡。电力体制改革大方向已经明确，但还要有很多细致、系统的方案设计。尤其是竞价上网，还是要在电力供需比较宽松，运行比较平稳的时候推出。电力供需需要短时间内平衡，而现在物价这么高，时机稍微也差一点，但改革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