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莉 田甜
摘 要:古汉语“为动类”双宾句包含“为+O1+V+O2”和表为动意的“V+O1+V+O2”两种形态,该类双宾语句现在已经消失了。究其原因,学术界一致认为动词“为”的语法化是主要原因。我们在研究该类双宾语句的过程中发现,其消失的原因除了动词“为”的语法化,可能还包括汉语音节的和谐要求、汉语词汇的双音化和语用经济原则的制约等。
关键词:古汉语“为动类”双宾语为
“为动类”双宾语句是一类比较特殊的双宾句,其特殊性在于它只存在于古代汉语中,而到现代汉语中则消失了。其基本句式为:“V(表为动意义的动词或者动词“为”)+O1+O2”。“为动类”双宾语句,前一个宾语是动作行为的目的、原因或关涉对象,它和谓语动词构成“为动”关系,即“为宾语而动”;后一个宾语是动作行为的承受者,是谓语动词支配的直接对象,它和动词是一般动宾关系。“为动”双宾语句可分为一般动词为动双宾语句与动词“为”构成的为动双宾语句两种。它的形式可变换为“为+O1+V+O2”,如果这个动词是“为”,则可变为“为+O1+为+O2”(“为1”是介词,“为2”是动词)。如:“天生民而立之君”(《左传·襄公十四年》)中“立之君”释为“为之立君”。该例属于本类中争议较少的双宾语句。
“为动”双宾语句中“为+O1+O2”是双宾语句中争议最大的一类,主要原因在于“为”的词性界定和“O1”与“O2”的关系问题上。有学者认为有些句中的“之”可释为“其”,故“O1、O2”具有领属关系,不能算成双宾语句,如:“吾羞,不忍为之下”(《史记•廉蔺列传》)可以解释为“(地位)处于他的下方”。又有学者认为有些句中“O2”是动词,“为”便退出核心动词的地位,虚化为介词,也不能算成双宾语句,如:“为之驾,比门上之车客”(《战国策·齐策》)中“驾”可以视为动词等等。这样一来,由动词“为”构成的没有争议的双宾句似乎就很少了。《左传·隐公元年》中“不如早为之所,无使之蔓,蔓难图也”一例似乎没有太多的争议,被普遍视为“为动类”双宾语句。首先,“所”是名词;其次,“之”是代词,指代共叔段,这里存在明显的转让关系,解释为“(大叔)给共叔段封地”。
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动词“为”的语法化是“为动类”双宾语句消失的主要原因,我们不否认这种说法,但这只能解释“为+O1+O2”类双宾语句的消失问题,而另一类“V(表为动意义的动词)+O1+O2”为什么也会一起消失了呢?下文我们将选取更广泛的视角分析“为动类”双宾语句消失的原因。
从语音角度看,双音化是汉语语音发展的趋势。而古汉语“为动类”双宾语句中,该类结构基本上多为三字格。如:
(1)右手画蛇,曰:“吾能为之足。”(《战国策·齐策》)
(2)论世之事,因为之备。(《韩非子·五蠹》)
(3)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韩非子·五蠹》)
(4)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韩非子·五蠹》)
(5)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诗·桧风·匪风》)
(6)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尚书·泰誓上》)
(7)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孟子·万章下》)
(8)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论积贮疏》)
例(1)~(4)是“为+O1+V+O2”,例(5)~(8)是“为动意V+O1+V+O2”。汉语中两个音节构成一个音步,语音双音化从一定意义上推动着该类双宾语句的双音化发展。从一种变异的为动类双宾语句的形式上就可以看出汉语双音化的发展路线,这就是直接宾语与间接宾语位置改变,表人的间接宾语在后,表事的直接宾语在前的“为动类”双宾语句。如:
(9)奉而献之历王……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韩非子》)
(10)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高帝。(《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11)王锡命西伯。(《竹书纪年疏证》)
(12)奏之天子,天子大悦。(《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13)(大王)得璧,传之美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14)及七年后,还政成王。(《史记·鲁世家》)
可以发现,例(9)~(10)、例(12)~(13)的直接宾语都是单音节代词“之”,而间接宾语都是双音节名词。在例(11)、(14)中,直接宾语分别为单音节名词“命”和“政”,间接宾语为双音节名词。从音节角度看,“V+直接宾语+间接宾语”均是“1+1+2”格式,“V”与直接宾语的联系紧密化,使句子音节紧凑和谐,符合双音节化趋势。该类句子可以直接转化为双宾语句原型形式“S+V+间接宾语+直接宾语”,但如果使用原型句式,句子音节为“1+2+1”,就打破了音律的和谐美。
从词汇发展的角度看,双音节词语的形成也是“为动类”双宾句消失的原因之一。我们发现,“为动类”双宾语句中的“V”和“O2”可以组合成现代汉语中的常用词语或是双音节固定的短语。也就是说,古代“为动类”双宾语句中“V、O1、O2”三者的关系类似今天所说的离合词。如:
(15)晋文公反国,酌士大夫酒。(《韩诗外传·卷二》)
(16)请天子命曰未可以戚先王,请诸侯命曰未可以近先君,请大夫命曰未可以从先子。(《小尔雅·广名》)
(17)明主上不逆天,下不逆地,故天予之时,地生之财。(《管子·形势篇》)
现代汉语中大量的词是不能“离”的,如“修辞”“改善”“得罪”等,在古代汉语中大多数词语都可以拆开使用,比如例(15)中的“酌士大夫酒”,现在我们只说“斟酒”“给你斟酒”,不说“斟你酒”。词语的凝练性、稳固性或者说“O2”对“V”的依赖性促使“为动类”双宾语句逐渐消失。
从语法演变角度看,动词“为”经历了“词义单一——词义泛化——词义虚化”的发展路线。“为”在甲骨文中从又(手),控制象的鼻子,制服大象鼻,是有所作为,这是最初的意义。引申为“做”“是”,再后来引申为“作为”“认为”等。随着意义的不断泛化,在句中可以根据上下文语境“随文得释”,意义逐渐虚化,成为介词,表示“给”“替”,带有一定的服务意味,还可以作为被动句的标志。虚化后的“为”已经不能担当句中核心动词的角色去支配两个宾语,必须让位于其他意义实在的动词。另外,“V(表为动意义的动词或者动词“为”)+O1+O2”中“O2”位置对词性的要求也决定着“为动类”双宾语句的存亡。古汉语中大量存在词类活用和兼类现象,这是词汇贫乏和单音节为主的词语占优势的必然结果。这就导致了现代学者对“O2”词性辨别的争论,如对“为之驾,比门上之车客”(《战国策·齐策》)中“为之驾”的争论。有学者认为它是双宾语句,将“驾”视为名词,“为”是句中核心动词;有学者认为它不是双宾语句,认为句中的“驾”是动词,这时“为”已虚化为介词,句子译为“给他派车”。《常用字字源字典》对“驾”的解释为:春秋以来的形声兼会意字,指把车套在马身上……古代又转为名词,指车乘的总称。可见,造字之初“驾”为动词,名词是后起义。本例中的“驾”到底使用了哪种词性,不得而知。再如,“君子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论语·季世》)中的“辞”面临着同样的尴尬,“辞”的本义为“讼辞”,后引申为“请求离去”,转义为“躲避、推托”。可见,最初用于名词,后来多用于动词。不管这两个例句是否是双宾语句,我们至少看出“为+O1+O2”中“O2”位置上的名词不是很纯粹了,带有动词的影子。这无疑给“为动”双宾语句的存在带来威胁,“O2”位置上词语的动词化剥夺了“为”的核心动词地位。
从语用角度看,表意清晰化的需要也迫使“为动类”双宾语句渐渐消失。“为”的意义多元化,为听者解码话语信息设置了障碍。有时一种解释行不通,需要再进行另一种解释,这样的重复解码不为语言经济原则所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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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莉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315211;田甜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教学科研部3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