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宜:台北闺秀的“凉山悍妇”之变

2012-04-29 00:44高俊
党员文摘 2012年1期
关键词:悍妇麻风病人营盘

高俊

世界没有真正的预言家

张平宜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因为一次采访,从而发生天大的逆转。

在去四川凉山之前,长相颇似王祖贤的张平宜一直过着大小姐般的生活。家里有一栋四层楼的依山别墅,上班开跑车,儿子丢给妈妈带。那时她是台湾《中国时报》的记者,经常为了做一个专题,和家里打声招呼,就消失两三个星期。12年的记者生涯,张平宜的作品曾经获得台湾新闻界最高奖项“吴舜文新闻奖”。

1999年,生下小儿子的张平宜本来打算做完最后一个关于麻风病的专题,就回家做全职太太。

但2000年,张平宜第一次走进四川凉山大营盘村,从此,她的命运开始了逆转。

这个彝族村落被当地人称作麻风村,处在一处海拔高达2000米的山坳里,周围都是悬崖峭壁。所有的房子都是土墙,麻风病患者们遭受着眼瞎、鼻残、五官严重扭曲的痛苦,还有一些缺胳膊缺腿的,只能在地上爬行,爬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血痕。苍蝇停落在他们身上,又“嗡嗡”作响地飞起来。

麻风村一度被称为隐形的村落。从1959年开始,因为麻风病的蔓延,当地政府将麻风病人隔离到此,随后这里开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麻风病人。政府每年给他们补助口粮,他们栖身在这个与外界完全阻隔的地方,过着刀耕火种、接近原始社会的生活。麻风病人只能相互通婚,麻风病不遗传,生下来的孩子虽然是健康的,但一代又一代,只能和上一代一样,过着循环的隔绝生活。

张平宜想看看学校,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土房子,只有两间教室,没有一扇窗户是完整的,没有椅子,学生们上课只能站着。村里唯一的老师王文福因为家里困难,马上也要出远门打工。

她完全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将来,如果这个村落里的麻风病人全部终结,这些孩子还要继续着父辈们的生活吗?不能接受任何教育的他们,如何逃脱父辈们被诅咒的命运?张平宜心里天生的女侠情结出来了:不能眼看着他们一出生就没有未来,她要把他们带回社会!

张平宜为这些孩子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果断地对王文福说:“你留下来,我去筹钱盖一所新的学校。”

如果她的果断当时能告诉她,代价将是十余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她当时还会有如此的果断吗?谁都给不了答案,因为世界上没有真正的预言家。

问题越解决越多

回到台北后,张平宜开始到处筹钱,她募款、写书、演讲,四处奔波。

“我是记者耶,我平时说话是什么样子,让我鞠躬哈腰、抛头露脸地募款真的很尴尬。”但是,她却克服了心理障碍,甚至圣诞节前夜在教堂门口独自一人卖了一晚上蜡烛。

如同她承诺的那样,2002年,学校建起来了。开学的当天,村子里的鸡鸭猫狗全跟在孩子们身后一起涌进了学校,甚至有父子同堂上课。但是学校依然只有一位老师。

张平宜开始找当地政府要公办老师,要办学经费。由于文化冲突,张平宜处处受到阻挠。官员们起初怀疑她是台湾来的特务,她就自嘲是“麻风特务一号”。那段时间,她频繁与各个部门打交道,争吵是她与他们沟通的常态。沟通无望后她直接奔向了当地政府,说:“你们再不给我老师,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等了整整一年,她终于等到了两个老师。

张平宜怎么都想象不到,在台北是大家闺秀的自己在大营盘村变成了悍妇,甚至被称为恶婆娘。不光和官员吵,她还不得不和麻风村孩子们的父母吵。

彝族有早婚的习俗,麻风病村民的子女都相互订了娃娃亲。很多孩子不等小学毕业,就辍学回家结婚。张平宜就会冲到学生家里,告诉他们的父母,如果不把孩子还回去,就把过去几年的费用全部还给她。她不得不这样恐吓家长们,也一边劝导学生们要珍惜读书的机会:“等你们长大,如果真的找不到老婆,张阿姨就去给你们招亲。”

2003年,张平宜在台湾创办了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全面致力于大营盘村孩子的教育问题。

麻风村的孩子们共用一个集体户口,她希望为他们争取到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利。根据以往做记者的经验,张平宜开始动用媒体舆论引起政府注意。她约来两岸的各家媒体做专访。当新闻连续两天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政府终于有了反响,大营盘村变成越西县第289个行政村。

布都是村子里第一个拿到身份证的年轻人,他知道有了身份证自己才可以出去打工。他把身份证小心翼翼地放在盒子里,只说了四个字“来之不易”。

在第一届小学生快要毕业时,张平宜面临新的问题:没有中学愿意接受麻风村的孩子们。她跑遍了周边的学校,甚至提出可以给那些学校一些赞助费,张平宜至今依然记得其中一个女校长冷漠地告诉她,只要去一个麻风村的学生,他们学校就会走100个学生。

情急之下,张平宜只好又以悍妇的姿态去找越西县教育局闹,最终大营盘村培养出的16名小学毕业生终于有书可读了。

2008年,第一届初中生毕业了,张平宜担心他们年纪比较大,又无一技之长,没有办法正式进入社会,又赶紧在青岛自己弟弟的工厂里建立一个建教合作的职训基地——希望之翼学苑。她几乎对孩子们的整个人生负责了。而她的人生轨迹正如她所说,“我就去解决我发现的问题,结果越陷越深,十年就这样过来了”。

做不好摸摸鼻子

已经不够了

现在,张平宜的生活被台北、凉山和青岛分成了三块,每一块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舍不下每一个孩子,每次从台湾飞到内地,凉山和青岛一定要去。她了解每一个孩子的秉性,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命运紧紧牵连着她的心。

在青岛职训基地工作的学生,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集中上课。张平宜规定他们晚上要集中学习英语或电脑,有时候也会集体看电影或纪录片,还有台湾去的语文老师教他们《诗经》。她有些得意地说:“孩子们学会后我特别高兴,这方圆几百里的工人可能都再找不到会背《诗经》的了。”

凉山的孩子们也常常让她感动。有时候她吃完晚饭会出门散步,走着走着,就会有小孩跑到她身边,悄悄拉住她的手,轻轻喊一声“张阿姨”。就连年老的村民们老远见了她,也开始喊她“张阿姨”,这时她会假怒,我有那么老吗?然而1968年出生的她开始承认自己老了,累了。

十年来,她进出大陆无数次,每次都是在成都转机西昌直奔大营盘村。2011年张平宜出了一本《台湾娘子上凉山》,她说很多朋友看了封面后,都觉得照片上的她神采飞扬,但相比十年前多了许多沧桑。她说自己有时候确实会有点站不起来,她也想像正常女人那样有空喝下午茶,去美容院祛斑,可她现在还必须挺着。

现在,媒体和政府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一直追求自由的她感受到了压力。“过去十年没人管,我是这样做,做不好就摸摸鼻子,现在有人管,我还是这么做,但是现在做不好,会有很大的压力”。

“我比一般女人更坚强,比一般女人更博爱吧。”问她为什么能坚持到今天,她给出这样的回答。

(吕丽妮荐自《女报·生活志》2011年第12期原标题为《张平宜 前半生台北闺秀 后10年凉山悍妇》图:林国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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