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文学力量之发生

2012-04-29 06:57滕飞
飞天 2012年19期
关键词:王进喜报告文学治沙

滕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报告文学在读者中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力,《谁是最可爱的人》、《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等作品深深地烙印在一代代人的心中,诗一般的抒情语言、浓厚的真情实感、紧张跌宕的故事,这一切都如此真实而又扣人心弦。报告文学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它以其真实性而迸发出巨大的能量,这种震撼感是许多虚构文学所难以企及的。在西方,报告文学、纪实文学、新闻报道等统称为叙事性非虚构文学,这个名称中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叙事性”,一个是“非虚构”。所以,一篇好的报告文学不是事件的简单罗列,不是讲述内容的忠实记录,不是枯燥乏味的歌功颂德,不是人物成就的排列铺陈……报告文学是非虚构的,是一个好的故事,是一个优秀的文学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报告文学创作者是一个优秀裁缝,将各种好布料通过合理的剪裁串联,做成一件合身得体、光彩照人的漂亮衣服。这也是如今非虚构文学日益受到读者喜爱的原因所在。据说,在美国,非虚构文学的受欢迎程度已经超过了虚构文学,经常占据各大畅销书榜单。在我国,杨显惠的《定西孤儿院纪事》、《夹边沟纪事》和《甘南纪事》在当代叙事性非虚构文学方面做出了很好的探索。如今,《飞天》适时地推出报告文学专号,对于当今非虚构文学的意义自不待言,而专号中的几篇力作在叙事性和节奏感上,都有让人眼前一亮之感。

习习的《“巧儿”传奇》很好地展示了作者对于语言的出色驾驭能力和故事节奏的掌控能力。刘巧儿的故事在中国知名度很高,而且被搬上银幕,成为人尽皆知的人物和故事,重写这个故事,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在《“巧儿”传奇》中,习习并没有讲述多少新鲜的东西,但正如作品名字一样,这篇作品精彩之处就在于“传奇”,习习用一种明清说书人的方式,将80年前的一个“奇案”和相关人物几十年的风雨人生讲述得娓娓动人。比如在写到马锡五这个人物时,习习写道:“话说陕甘宁边区有个老百姓人人知晓的‘马青天,此人名叫马锡五,时任陇东分区专员兼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陇东分庭庭长,马专员断案公正明白,在百姓心目中威望很高。”这种说话味儿,让读者一看就很亲切,传奇感一下子就出来了。当作者写捧儿来马专员家告状,“临上路前,捧儿的姑姑给她的兜囊里装了几个白面馍馍。封芝琴偷眼一看,敢情城里这么有名的大官吃的还是杂粮。再一看,表情和蔼的马专员粗布褐衫, 他的妻子也素朴得像个村里的女人,封芝琴一下子觉得到了亲人家里一样。埋着头急急地吃完一块儿馍,喝完碗里的汤,捧儿就开始给马锡五告起状来。”这一段就写得十分精彩鲜活。

在习习笔下,报告文学作品中的人物都是有味道的,是符合人物性格和身份的,这也是报告文学的魅力所在,仿佛喝一碗原质原味的汤,醇厚浓香,值得回味。习习似乎希望突出故事的“传奇”性,在里面加入了很多合理的想象和抒情。当她写捧儿告完状后,“一块儿石头从捧儿的心头暂时落了下来。田里铺满嫩绿,鸟儿们叽叽喳喳,封捧儿甩着大辫子,回去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读者可以从这样的叙述中触摸到故事主人公的处境,报告文学“贴身感”的优势也充分发挥出来。再比如,写马专员审案,“1943年农历四月二十七日,柔远河畔一片开阔的川地里,气氛与往日有大不同。蓝天白云,河水汤汤,成片成片的麦苗儿一直铺到了天边的山脚下。河边搭起了一个简易审案台,悦乐三乡男女老少络绎不绝赶到了这里,白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们也不想放过这个瞧新鲜的机会,大伙儿都想亲眼目睹一下“马青天”如何判断这桩在悦乐早已传开的曲折复杂的婚姻案。”习习在这里充分发挥了自己作为散文作家的优势,用这些细节和场景,将原本许多人认为很枯燥的报告文学写得趣味盎然。《“巧儿”传奇》不仅写了巧儿的原型封芝琴,写了断案的马锡五,还写了演巧儿的新凤霞的故事,几个人物相互交织,真如看明清小说一般,读后感慨良多。特别是作品写“江青说《刘巧儿》是一部坏电影,从此,她被剥夺了演戏的权利。这位天才的单纯温顺的艺术家接连遭受深重打击。有官员找新凤霞谈话要她和吴祖光离婚,一向羞怯胆小的新凤霞说出了铁骨铮铮的话:王宝钏等薛平贵等了18年,我可以等吴祖光28年。”相信这一段文字一定会让很多人印象深刻,这就是真实的力量。

报告文学虽然人物和事件是非虚构的,但它始终是文学的,文学的内在规定就决定了它是以打动人、感动人、抓住人为前提。现在似乎有一种不好的趋势,就是人们把报告文学当成了“简单的”好人好事先进报道材料,当成了“枯燥乏味”的空洞宣传文件。这也是近年来缺乏优秀报告文学,读者也不喜欢阅读的原因所在。《飞天》的这期专号中的作品,在追求艺术性方面有很大的突破。王新军的《铁人王进喜》写的也是一位名人,名人要写好很难,而且许多故事人尽皆知,王新军在人物对话方面,进行了很好的锻造。“王进喜咽不下这口气,就经常找工头理论。工头不但不管,还打了他。这天夜里,师傅和王进喜一同来喂骆驼,师傅指着骆驼说:‘骆驼能驮着重物在沙漠里行走,是因为身上有劲儿,几天不喝水是因为肚子里存下了水。我们也要像骆驼一样,学会忍耐。”这些对话在今天看起来已经有些陌生,但很符合当时人物的处境和心态。报告文学核心是写人,写一些让人震撼的人,写出人物身上的精神。铁人王进喜的精神就是认真和奉献,“工人们说,王铁人这个人,国家就是他的命,你就是把他的骨头砸碎了,也找不出半个‘我字。”这就是铁人精神。王新军这篇作品也始终围绕这种精神而展开,充满了一种让人震撼的力量。好的报告文学一定是超时代的,这篇《铁人王进喜》唯一遗憾的是缺一点味儿,作者在细节处理上过于拘谨。虽然报告文学是非虚构的,但创作者必须深入人物之中,努力让人物鲜活起来,这就需要合理的想象进行补充。

刘晋寿的《冉桂英》让我惊喜。《冉桂英》将当今的感受和曾经的故事相互交织,串联得很好,而且写得很有活力。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报告文学即使是作为一种很好的宣传报告手段,仍然充满了文学的力量,因为它更深入、更鲜活、更有魅力。宣传成绩和先进没错,关键是如何去宣传,如何让这种宣传变得柔软,变得有魅力、有滋味。《冉桂英》一开始就让人产生阅读的欲望。

都知道定西有条街叫自由街。那里有一家羊肉馆子,味道不错,爱吃羊肉的人常常往那里跑。后来,羊肉馆子迁到别的地方去了,但还叫自由街羊肉馆子。

自由街在火车站附近。不长,但宽阔、平坦。街口一年四季都有卖瓜果的,有钉鞋的摊子,卖布的摊子。街小,但热闹。自由街东西走向,前些年还是一条破旧的小街,近几年才开发,北面建成了小区,南面只建成了东头,西头刚刚挖开地基。旧墙上还写着“拆”。建成的楼房外表刷成米黄色,阳光下格外明亮。街道两旁的槐树已有模有样地生长起来了。

冉桂英就住在南院的一个单元里。听到敲门声,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谁呀?”是个女的。她在犹豫,事先没有预约。不过门还是“吱呀”一声开了。

门开了一条小缝,但已经看清她就是冉桂英。

接着作者像写一篇优秀的叙事散文一般,将定西大坪写得十分真实而有活力,这是一种源自大地的青春气息,一种源于人物的内在光芒。再比如作者写当年怎么会想到修梯田呢?“饿的。冉桂英毫不忌讳地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充足的理由吗?大坪人吃不饱肚子,饿得难受。”这是一个人的处境,更是一个地方的处境。《冉桂英》通过一个人,写活了定西大坪这个地方,写这样一个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如何实现温饱、迈向小康的故事,是一幅很好的风土人情画。

杨先、李学辉、左晨帆的《寸草遮丈风》写民勤治沙的故事。这里原本不适宜人类生存,但是有人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而且活出了滋味,活出了力量。“豁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这句话放在今天,放在各个行业,都让人感到震撼。这是一种精神,是一种能鼓舞人的正能量,是积极向上的主旋律。作者在写文革期间治沙的喜剧性一幕时,这样写道:“石述柱和大队干部秘密商量,把薛百公社批斗治沙专家的任务全部包下来了……白天,宋和人装模做样地“押”着专家在治沙现场“劳动改造”,叫他们“老实交待”;晚上,再把专家们“押”回大队部召开“批斗会”,批斗会的内容则是防沙治沙。石述柱,用农民式的智慧捍卫了宋和人的治沙成果。”这一段让石述柱的形象顿时饱满了起来。

阎强国的《心碑》以90年代初期的一个采访开始。本欲采访上海知青,却从村民口中不时传出韩正卿的名字,到底是什么让民乐人多年来念念不忘?是什么让人们发自内心地佩服?作品中有一句很鲜活的话,“社员们服他,说:‘这人,往死里苦哩。”这也是甘肃这个曾经苦甲天下的地方,不断走向富饶的力量所在,是这里人值得尊敬、坚韧挺立的力量所在,这是大地里生长出来的一种力量,一种在困苦和荒漠中撑起一片绿洲的力量。孔子说“君子务本”。《心碑》中的韩正卿正是一个务本的人,当他决定在民乐修梯田、引种优质苹果树时,是有争议的,但正是这种务本,让许多没有机会见韩正卿的民乐人,仍然享受着他的功绩。“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到民乐去,问他们吃粮怎么样,老百姓说:‘吃的好着哩,吃的是韩爷挣下的饭。韩书记已经叫成韩爷了,虽然乡亲们很少再见到他。”《心碑》写韩正卿号召全县积肥,亲自背着粪筐拾粪的故事,让这样一个一心为民的公仆形象变得立体了起来。

报告文学常常是命题作文,命题作文要写好不容易,要写得生动有趣、感人至深、有滋有味更不容易,这也是创作非虚构文学必备的素质。本期报告文学专号的作品无疑是让人惊喜连连的,好几篇作品都有着出色的剪裁编排能力,语言非常生动有味儿,是足以在文学领域和读者心中站稳脚跟的佳作。相信通过这样一次次的复兴和探索,我们的报告文学也能如纪录片一样,真正展示出非虚构的真实性力量,焕发出源自生活和生命本身的无限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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