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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定西有条街叫自由街。那里有一家羊肉馆子,味道不错,爱吃羊肉的人常常往那里跑。后来,羊肉馆子迁到别的地方去了,但还叫自由街羊肉馆子。
自由街在火车站附近。不长,但宽阔、平坦。街口一年四季都有卖瓜果的,有钉鞋的摊子、卖布的摊子。街小,但热闹。自由街东西走向,前些年还是一条破旧的小街,近几年才开发,北面建成了小区,南面只建成了东头,西头刚刚挖开地基。旧墙上还写着“拆”。建成的楼房外表刷成米黄色,阳光下格外明亮。街道两旁的槐树已有模有样地生长起来了。
冉桂英就住在南院的一个单元里。听到敲门声,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谁呀?”是个女的。她在犹豫,事先没有预约。不过门还是“吱呀”一声开了。
门开了一条小缝,但已经看清她就是冉桂英。
她的照片出现的地方太多了。没有谋面,已经面熟。
冉桂英夫妇都在。说明了来意,看了工作证,他们已无顾虑。
就在彼此的介绍中,冉桂英已端来一盘西瓜。西瓜是她刚切的,瓜牙薄厚均匀,大小适中。看来她是个精细之人,做事不马虎。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50多平米。厨房在客厅的阳台上,向左通往卧室的阳台,门口立着一个旧式柜子,后面搁一张单人床。紫花床单,前面苫着一块蓝布。红牡丹的枕巾,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窗台上一左一右搁着两盆臭绣球,一盆开花,另一盆几年了也不见开花,像是移来的野花,不习惯过城市生活。还有一盆花,冉桂英也叫不上名字,是从楼下垃圾桶里捡来的。她不忍心让一个鲜嫩弱小的生命无缘无故地死去。窗帘淡黄素雅,有竹子和文字图案。窗下有一纸箱,里面有两个老菜瓜,几根大葱。窗前有一台旧式“标准”缝纫机,罩着浅蓝色的套子。
厨房里有美的牌液化气灶和电磁炉,帅康牌油烟机。碗柜是红色的。刚切开的那半个西瓜已罩上了一个白塑料袋。厨房里还有一个长茶几,上面苫着白布罩,下面是四个小板凳,都刷成了淡黄色。
与客厅相隔的玻璃窗上贴着一对兔子。
客厅里有一组四人沙发,沙发前是一个茶色玻璃茶几。简易的电视柜,一台18吋的TCL电视,电视机上有“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央文明办、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电视进万家工程赠”的字样。电视机旁边有一瓶塑料花。有个玻璃华表,有幅剪纸。另一边是一幅装在玻璃框里的照片。电视柜侧面是一个单人茶几,跟厨房里的那几个小板凳是同样的颜色。上面是一个电话机,苫着小白手绢。厨房门口是一盆君子兰。墙角一个蓝色冰箱。
客厅的墙壁上是最丰富多彩的。正面是一幅装框的牡丹,它是冉桂英亲手绣出来的什字绣,花去她三个月的时间,脖子也累伤了。沙发头顶同样是一幅什字绣,是由大小五个福字组成的图案。底色为红,字为金黄。还有四个小玻璃框布置在它们的左右,都是冉桂英的活动照片。有定西市妇联纪念“三八”102周年的照片, 2001年全省老劳模“五一”兰州观摩团留影,在中央电视台演播室的照片,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省党政军领导与感动甘肃人物合影和2007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安定区第八届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合影。
一幅幅照片,记录着她人生的履历。在她心目中占着重要位置,也是她精神的一种体现。
在客厅与厨房的隔墙上还挂着“形象定西”的挂历,名模张馨文穿着红旗袍,提着一蓝洋芋。挂历被压在下面,只露出一蓝洋芋。上面是一个小玻璃框,里面是一幅照片,有一行字:“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全国代表大会”。她出席了这次代表大会,并当选为中央后补委员。
她说她坐在第七排,照片正面是主席台,台下的人背身,看不清楚。这是她人生的巅峰时期。
卧室里装着壁橱,是绿色的。半边门子开着。里面的衣物都叠放整齐,雪青花色的窗帘。一个普通的木质衣架,顶上扣着一顶草帽,挂着一个白色女式手提包,一件浅色衣服。双人木板床,床头蒙着塑料布,蓝、黄、红色相间的圈点和条纹图案。床单从中间分开,一边是浅花色,一边是白色。但枕头是一样的,一对条纹状的红色枕巾。床头的墙上挂着一个“中华结”。卧室门口放着一些杂物,有个竹笼,一把糜子笤帚。
暖气片上放着一个绣花鞋垫,有顶针和线团,有副老花眼镜。冉桂英闲下来的时候就绣鞋垫。
窗台上有瓶泸州老窖,有盒黑兰州。但两位老人不饮酒也不吸烟,是孩子们拿来招待客人的。
刘海今年77岁,圆脸,戴着一副茶色石头眼镜,头发花白,额头惨白,两颊泛红,眼睛有神,一口假牙,说话时有咝咝的擦音。他穿着浅蓝色衬衣、深蓝色马夹、蓝裤子、灰袜子、托鞋,衬衣下面是浅黄色的线衣。戴着黄铜链子的手表。
他原是定西县饮食服务公司的职工,做饭。在那时,做饭可是个好差事。他说:能吃饱肚子。
他1958年参加工作,先在定西农校工作,后到临洮农校,再由临洮农校到定西文卫局。1960年后学校合并,自己去做饲料生意。几个月后又到定西县商业局国营饭店工作。干了28年,下岗两次,转正两次。1980年退休,拿85%的工资。他腰椎疼,肝功能也不好,不能工作了。现在领1640元,由安定区社保局发。老人很知足。他有病,是心绞痛。
问他戴什么牌子的手表。
他一笑:这是啥?他看了冉桂英一眼。
是电子表。她也一笑。
他刚退下时就住在东门口商业局家属院,在那里一住就是12年。1985年冉桂英搬到了定西城里。他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两位老人都记不准确了。一个说是1983年,一个说是1984年。但年龄记得清楚,刘海说:他是44岁,冉桂英43岁。那就是说,两个人说的都不对。但究竟是哪一年,他们都不太清楚。
他们是1983年结婚的。当时组织上为了照顾冉桂英,解决了她和小女的户口。她们从大坪迁至城里居住。冉桂英任县政协常委。
后来他们搬到地建住,那是刘海小女儿的房子。
刘海原在自由街有套房子,是小二层,110个平米,上层住人,下层开铺子。城建局开发时拆了,给他们补偿了93.09平米。铺面43个平米,儿子开铺子,卖糖烟酒。住的在小区内,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冉桂英穿着一件白底蓝格的衬衣,梳着短发,唇厚,气色还好。身材单薄,但精神。她戴着耳环和戒指,左腕手表,右腕玉镯,蓝裤布鞋。
这里就住他们老两口。平日里孩子们也不来,有事打电话才来。
刘海是冉桂英后来的丈夫,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就在自由街开铺子,今年58岁了。儿子也一个儿子,今年30岁了,有个女孩,六岁,在上幼儿园。住市建小区。
他的两个女儿,小女儿刘巧花47岁了,属猴,丈夫在电力局开车。女儿原是无纺织地毯厂的工人,下岗了;有一个女儿,在哈尔滨师大上学。大女儿原在商业部门工作,有眼疾,50岁了,属兔,是环卫工人。女婿在市公安部门工作,有一个儿子在兰州上学。
冉桂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从定西福利院领养的,叫李翠花,属羊,出嫁本村。丈夫原是螺钉厂工人,58岁退休,已经去世。他有一个儿子,在二十铺粮库工作,儿媳在某建筑工地打工。孙子两岁了。其实,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西北师大毕业后去俄罗斯留学,一次打篮球受伤,没有抢救过来,运到乌鲁木齐后火化,他们只见到了骨灰盒。小女儿李菊花,丈夫是个军人,家在湖北远安,两人离异。有一个女儿叫王桅,在青岛上的高职,毕业后去湖北创业,开饭馆。冉桂英也去过那里,她肯定地说,将来王桅是要回定西的!她的电话号码就存在冉桂英的手机里。老人时时惦记着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孙女。李菊花再婚了,丈夫姓刘。
2
出定西城,往东走。过陇海铁路,再跨天定高速,爬安家坡,上青岚山,一条三公里多长的柏油马路直通大坪村。远远的就能看见山上的那个豁豁,大坪在豁豁那面。山上还有一个古堡,是很久以前人们防土匪时修筑的。
今年雨水比往年多,下得也及时,一场场雨水都落在人们的心坎上,天遂人愿。山上草深树茂,一片葱茏。空气中弥漫田野的气息,山雀在云端啁啾,虫子在草丛里鸣叫。要是过去,山上直冒尘烟,热辣辣的太阳一照,地上像是着了火,好端端一棵棵碗口粗的树,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枯枝伸向苍穹,似在祈雨,又似在控诉。有些年份,一连几个月都不下一滴雨,井枯了,泉干了,人们到很远的地方去拉水,赶着毛驴,开着三轮车,那情景实在悲壮,让人心里一阵阵的难过。
这些茂密的小草、天真烂漫的野花像是在执意改变那句“苦瘠甲于天下”的感叹。1876年,时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在给光绪皇帝的奏章中这样写道:“辖境苦瘠甲于天下”。左宗棠是到过定西的。这位有作为的清帝国“中兴大臣”发出的却是令人心酸的叹息。但他那时也栽下了一棵棵有名的左公柳。贾家河湾山顶上就有一棵左公柳。
大坪村位于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青岚山乡。原先的大坪一梁三坡,都是陡地,山上光秃秃的。“山是和尚头,沟里无水流,十年有九旱,岁岁人发愁。”滚滚黄土漫漫沙,干旱饥荒苦相伴。
这是大坪的生态写真,也是定西自然状况的真实写照。“陇中苦,甲天下”,这是近代以来流传在定西的一句民谣。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联合国官员在考察定西后一度认定,这里“不具备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定西成为恶劣生态和生存艰辛环境的代名词。
从解放到现在也不过60多年,从冉桂英修梯田到现在也不过50年,改革开放也就30多年,但那些有关定西心酸的定义和结论,却受到了冉桂英他们的挑战,被踩在了大坪人的脚下。
站在大坪豁岘,极目远望,丘陵起伏,沟壑纵横,但仔细看,一层层五线谱似的水平梯田、一泓泓碧水荡漾的蓄水塘坝、一座座光亮夺目的日光温室、一排排宽敞明亮的农家小院、一行行翠绿的柏树……
无论是大坪的地界,还是大坪之外的山野,梯田已经覆盖了山山岭岭、沟沟岔岔。从这里出发,无论朝哪个方向走,走上几里,几十里,甚至几百里,都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梯田。陇中大地,已是梯田的天下。
从1964年到1983年的近20年间,大坪村平均每年以130多亩的进度,兴修高质量梯田2700多亩,基本实现了梯田化,有效地控制了水土流失。
中共定西市委书记杨子兴把修梯田归结为脱贫致富的路子之一:就是走旱路。他说:“我相信定西人民能走出一条脱贫之路,同样也能走出一条自然条件严酷地区欠发达地区的富裕之路,对此我充满信心。”
山水在这里的确得到了改变!
大坪人不仅顺应了自然,也学会了改造自然。他们依托梯田建设,走出了饿肚子的历史,摆脱了干旱的梦魇,走进了科技农业的时代。
大坪的梯田建设带动了定西全地区的梯田建设。
目前,定西已经修了接近600万亩梯田。他们前后投入了两千多万个劳动力,挖动土石方一亿立方米。如果把这些土石方筑成一米见方的土石墙,足足可绕地球两圈半!用埃塞俄比亚救灾局局长赛纳西的话说:“过去我感到中国人的骄傲是长城,现今中国人的骄傲是将山坡修成平地,这项工程比长城更伟大,更有意义。”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几乎年年来定西,“目的就是看看这篇复兴黄土高原的大文章是怎样写的”。他生前多次提到,“必须为黄土高原恢复名誉”。他说:“黄色是绿色的底子,贫困可以征服。”大坪人一锨一锨铲地,一筐一筐背土,一株一株植树,谱写出了一曲曲治山治水的动人篇章。
2009年,经水利部专家组考评验收,定西市安定区(原定西县)被命名为“全国梯田建设模范县”。
昔日的跑水、跑土、跑肥的“三跑田”变成了保水、保土、保肥的“三保田”。
几十年前,村民们靠铲草皮做饭取暖,现在,他们依托水土保持生态建设,逐步形成了种草养畜和生态建设的良性循环。
1994年,当小流域治理一期工程验收结束,美国农业部水土保持访华考察团慕名来到定西,他们被定西人民改造山河的壮举深深折服了。“OK,OK!”在定西的两天时间里,几位代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激动兴奋的心情。离开时,他们留言:“你们的努力使你们的成就成为世界第八大奇迹,你们为人民所做的工作值得赞赏。”
而这一切都是从冉桂英他们开始的。大坪是定西梯田的源头,是陇中梯田的最中心。不管这茫茫无际的梯田延伸到渭河两岸,还是洮河两岸;不管它修在泾河岸边还是大夏河的山坡上;无论它在六盘山脚下,还是子午岭山麓,它的“震中”都在大坪。它实际上是陇原儿女战天斗地的一幅壮阔画卷。它所体现出的精神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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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门前的这片地叫马莲套,就是当年冉桂英他们修的第一片梯田。现在看不出,只有在老一辈大坪人的眼里,才能看到,它原是一块坡地,中间高,两头低。这块平坦的土地,当年寄托了大坪人怎样的期望?有多少不安与等待,它映下了多少人的身影?浸濡了多少汗水?
那是1963年的秋天。那时冉桂英还只是生产队的副队长。第一年,他们共修了五亩地。第二年种的洋芋丰收了,比坡地里的长得好,人们看到了梯田的好处,找到了一条改变山坡地的出路。
怎么会想到修梯田呢?
饿的。冉桂英毫不忌讳地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充足的理由吗?大坪人吃不饱肚子,饿得难受。“吃饱肚子”,在上世纪60年代是每一个大坪人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缺粮吃、缺水喝、缺衣穿、缺柴烧……
他们听说火烧沟人修梯田、铺压砂田,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粮食产量稳步增长,1964年粮食产量创历史最高水平。这惊起大坪人内心的波澜。火烧沟人把贫困、挨饿、出门讨饭的苦日子抛得远远的,大坪人哪能不动心!
1964年毛主席发出了“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从而在全国农业战线树起一面旗帜。大坪人心里有了底。大坪人正式开始修建梯田。
从互助组到人民公社,冉桂英就一直是妇女组长,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她事事不想落在别人后面。开始修建梯田时她是副队长,老队长有病,她当了队长。有人反对说:“母鸡叫鸣驴耕地,女人当家不得济。”这使她有气,更有了不服输的勇气,更坚定了修好梯田的信心。当时,大坪生产队有29户人家,132口人,65个劳动力。能到梯田工地上的都喊到工地上去了。大坪既无河流,又不能打井,年降雨量只有300毫米左右,而且主要集中在秋季,是个十年九旱的地方。山高坡陡,1000多亩地,全挂在一梁三面坡上,水土严重流逝,“无雨人发愁,有雨土冲走,春天一把籽,秋天难保收”。即使雨水充足的年份,亩产也不过百十来斤,差的年份就只有几十斤。
她自己不识字,遇事就跟大伙商量。其实,修梯田的多为妇女,他们信心十足,下定了决心,要排除一切困难。那一年,他们修了38亩梯田。
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他们修的梯田每人达到了4.2亩。定西县地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总耕地面积179万亩,人均4.6亩。大坪人在农田基础建设方面走在了前头,这为后来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去大坪的路上,一块块梯田抢先映入了眼帘。青岚山上是一层层的绿,也有少量收割后的麦子摞在地里。胡麻黄了,谷穗沉甸甸地低着头,洋芋正在开花,玉米棒子有锨把那么粗了,红缨子在阳光下格外耀目。
梯田对改善生产条件起到很大的作用。在定西这样的干旱地区,没有梯田就没有这样的好庄稼。冉桂英也许并没有想到梯田建设会产生如此巨大的经济效益,更没有想到梯田建设波及如此之广,影响如此之大。这是解放了的土地发生的一次根本性变化,为实行土地家庭联产责任制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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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坪路口,迎接你的是三块高大的牌子。第一块牌子在正面,映入你眼帘的是“我选中国移动”。第二块牌子是大坪农家乐分布示意图,有农味满园、回娘家、喜阳洋、满园春,大坪有四家农家乐。第三块牌子上写着一副对联:国家兴旺靠教育;农民致富靠读书。大坪显然是一个有魅力的地方,它的内涵已远远超出了当年吃饱肚子、多交公粮的那个愿望。他们紧跟着时代潮流,走在奔小康的路上。
农历六月下旬是大坪最美的季节,洋芋花开得正艳。
学校门前的一块块梯田,今年都种的是洋芋。洋芋秧子有二三尺高,秆秆粗大,叶子的颜色黑沉沉的,严严实实地苫住了土地。分开秧子才看清这是地膜洋芋,黑色地膜。看来水肥都很足,长势跟水地里的没有什么两样。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十年九旱的大坪,而是到了临洮县太石镇站沟村的洋芋地里。潮湿的气息跟着热浪升腾着,清香中略含着淡淡的苦味儿。谷衣草的味道特别浓,草丛里是虫子的鸣叫声。
蚕豆的叶子开始发黄,有些豆荚在变黑。
通往大坪路边的白杨树直挺挺地撑着一片蓝天。风吹来,叶子沙沙地响,美妙的乐曲在为田野上生长的庄稼们伴奏。鸟儿也止不住地歌唱起来。
隔着马家河,沟对面的贾河湾传来狗叫声,一辆三轮车也从村庄里穿过,“嗒嗒嗒”的声音使宁静的洋芋花也兴奋起来。摩托车的声音飞驰而过。整个大坪村在宁静中透出一股顽强的活力,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和别处的梯田相比,大坪梯田的地埂要宽一些,足有二尺多宽,高出土地。这是为了不让下在地里的雨水再流走。好多地方的梯田埂子跟土地一样平,把庄稼种在最边子上,雨一多又流走了。还有的把雨水往地外头引,有的甚至往别人家的地里引。大坪的梯田修得极为标准,种得也规范。梯田的设计渗透着大坪人的智慧和经验。
大坪人是旱怕了,他们珍惜每一滴水,像珍惜自己的生命。
有一块洋芋地里长着几株芦苇草,像嫩竹,斜着身子。
布谷鸟的叫声在远处时断时续,几只乌鸦在大坪头顶飞着、叫着,好像大坪就是它们的家,是它们的乐园。
看不见池塘,青蛙藏在哪里?偶尔“呱”的叫一声。
阳光落在洋芋地里,在花叶之间跳跃着。蜜蜂飞来飞去,冷不丁撞在人的鼻尖上、耳朵上。一只白蝴蝶飞着飞着就落在洋芋花上,你看不见它了,像是也化成了洋芋花。
学校门前的沟里还有一个涝坝,聚着明晃晃的雨水,映着白云蓝天。那些多情的青蛙们是不是就藏在这里呢?大坪的青蛙也享受到了粼粼碧波。
草叶上露水还没有散去,一颗颗圆圆的,或大或小,闪着光亮。草下面湿湿的,像是昨晚刚下过雨的样子。谷衣草出穗了,茴茴菜结籽了,小蚂蚁在忙着搬运东西。当年的冉桂英他们也不过是一群蚂蚁,但他们坚持住了,它们搬动了泰山。
一个穿黄色短袖的小媳妇骑着电动摩托车来到洋芋地里,拔了几棵小白菜,又骑着摩托进村去了。
这一片梯田,地埂较高,有两三米高的,也有四五米高的。地埂上的泥土早已发黑,岁月匆匆留下它的痕迹。有裸露的树根和裂开的口子,那是难以形容的沧桑,但镢头刨挖的痕迹还很清晰。
镢头只有二指那么宽。这是一下一下挖下去的,看来土较硬。镢头与镢头之间的缝隙也只有三四指宽。可以想象到冉桂英他们修梯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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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大坪恶劣的自然条件,有人忧心忡忡,说:“旱大坪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没治。”
“人老几辈手里没有修过梯田,谁知道咋个修法?”
也有人说:“修梯田好,山地的摊子,锅盔的边子。”留得住雨水的地方爱长庄稼,这是不争的事实。还是坚持修梯田的人多。正式开始修梯田那年冉桂英28岁。
马莲套就在村东南方向,有十多亩山地。论地力,这些地算是最差的,选来修梯田,不会影响粮食生产,群众也会同意和支持。
秋末冬初,梯田就从这里开始修了。
天麻麻亮,40多个劳力就都出动了。马莲套的山坡上竖起了一杆红旗。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有力地抡着镢头。虽然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却依然浑身冒汗。抬筐的,背土的,来来往往,你追我赶,尘土飞扬。沉寂了千万年的马莲套热闹了起来。
一开始,他们是从地头动手修的,先定埂,后平地。坡地起伏不平,低处要填很多土;修到高处,又要把多余的土运到远处的沟里。工具又很落后,进度很慢。
有人皱起了眉头,说:“这么大一片地,啥时候才能修完?”也有一些人撂几句风凉话。
冉桂英就及时召开会议,总结经验教训,动员党团员,统一他们的思想。
天已经很冷了,几寸厚的冻土层铁一般硬,镢头挖下去,像小鸡啄食,三下五下还啃不动一块黄土。天气越来越冷,冻土层越来越厚,掌镢头是最关键的活,冉桂英每天挥着一把大镢头,不停地刨。飞起的冻土打在脸上,震裂的虎口流着血,她仍在坚持。
经过一个冬天的苦战,马莲套那片土地变成了平展展的梯田。
翻年,种上洋芋,肥嫩翠绿的叶子长得特别喜人。秋天,洋芋丰收了,每亩740公斤,比坡地的产量高出400公斤。
那一年,贾家河湾修的五亩梯田、碾盘村修的三亩半梯田,都获得了好收成。
这就是马莲套!洋芋地边上是点种的蚕豆,豆荚鼓鼓的,一枝上就有十三四个。一个豆荚中最少也有两颗豆子。
蝴蝶们在洋芋地里飞来飞去,也不知道有多少只。地埂上是冰草和茂密的稗子草,苦蒿长得半人高,那抑制不住的苦味扑鼻而来。
洋芋品种是金大坪,开着白花。无数的洋芋花像大海碧波上绽开的浪花,在阳光下闪着醉人的光斑。它们一直往远处延伸,爬上山头,跨过沟壑。你就是爬上山顶,转过山去,你就是再爬上一个山头,再转过一道山梁,这洋芋花还会出现在你眼前,它们还会织出花的海洋。在定西,洋芋不是几十亩、几千亩,也不是几万亩,而是300多万亩。定西已成为全国三大马铃薯种植基地。其中梯田种植面积占60%以上,这里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马铃薯之乡”。
多年以来,这里的土地以夏粮为主,大面积种麦,但麦子年年歉收。
1995年,60年不遇的一场大旱使大坪迈出了调整农业产业结构的步伐。增大洋芋种植面积,农民人均从马铃薯中获得的纯收入由80多元猛增到几百元。与此同时,全定西的洋芋种植业也突飞猛进。1998年,马铃薯产业已成为定西的第一大支柱产业;到2001年,“甘肃马铃薯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在定西国家级农业示范园区挂牌成立,标志着甘肃省第一个上规模的马铃薯脱毒快繁中心和脱毒种薯生产基地在定西建成,短短几年时间生产能力就占全国总量的70%。
2004年3月,在云南昆明举行的第五届世界马铃薯大会上,定西签订供货合同13项,占整个大会签约项目的56%,合同总金额两亿多元,是大会最大的赢家。
2004年9月,46节车皮满载2750吨马铃薯的我国铁路运输史上第一趟农产品专列从陇西车站发出,开往广州终端市场。
2005年,甘肃省政府将马铃薯产业列为全省的第一大优势产业,并将2005年确定为“全省马铃薯产业年”,定西马铃薯种植面积扩大到315万亩,总产量500万吨以上。
每到马铃薯收获季节,大坪公路两旁一个个临时搭建的收购点,车辆排成长龙,交易场面十分红火。而对洋芋的特殊感情与发现,要追溯到1963年的大坪,它走过了几十年的特别历程。
定西于1998年基本解决温饱。
这无疑与当年冉桂英他们修梯田是分不开的,影响就是那时出去的。关怀由此而来。因为那不仅仅是修梯田,而是艰苦奋斗的精神。
洋芋救过许多定西人的命。
而今,它是定西的第一大产业。这中间走过的路是漫长而艰辛的。它浸入了冉桂英及她之后大坪人多少心血,多少定西人的心血,多少关心定西人的心血?这是没有办法统计的。
冉桂英他们并非先知先觉,只是用一个农民的眼光看待他们所处的生存环境,以此来改变它们,进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是朴实的,他们的爱集中在对新中国的座标上。
其实,在大坪,在定西的其他地方,马铃薯的历史,包含着许多辛酸的往事。
冉桂英他们从中发现了一些道理,她看出了一些有规律的东西:这就是定西这片黄土地适合生长洋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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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土坎上的那些镢头印印就像化石一样,见证着当年冉桂英他们苦干的情景。现在的大坪已找不到坡地。举目四望,满目良田,一块块梯田依山就势,因地制宜,有条有理地分布在山坡上。人们无法再看到大干的场景,那热火朝天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修梯田,在年轻一代人心目中,成了传奇和神话。但历史是抹不掉的。这些镢痕就像是大坪沧桑的皱纹,映照着今日大坪美丽的脸庞和幸福的微笑。
通往学校的路已硬化了。暑假,学校的大门锁着。院内的柏树翠绿翠绿的,葵花绽放着它金黄的花朵。六栋红瓦教室分为两排,整齐地坐落在校园里。校门上有一副对联:学习充实人生;教育决定发展。
这是今天大坪人的理念。他们已走过了一个缺少科学文化知识的年代。
校门侧面有一棵高大的榆树,一身绿装,枝桠四展,蓬蓬勃勃,气势如盖。风吹来,柔柔的嫩枝轻轻摆动着,把浓阴洒在地上。它是冉桂英修梯田的见证,那时它只有镢头把粗。如今,一个人是抱不住的。
树下有口水窖,它把从学校门前流下来的雨水汇聚在一起,用来浇地。窖台是方的,水泥盖板,窖口是圆的。正午时分,这里无人,揭开盖子,里面一窖清亮亮的水,满满的,映着人的脸庞。
窖盖上写着:集雨节灌工程,V45m2、NO284,2000.5,定西青岚。
水窖四周芳草萋萋,野花绽放。一只黑蝴蝶和一只黄蝴蝶,一前一后飞来。小路被荒草淹没了。
柠条子结果了,果荚像甘谷红辣椒,一串串挂在枝头。蒲公英白白的绒球打开小小的羽翼,随时都要飞走的样子,它们要去寻找新的家园。在它们眼里,有陌生的世界,没有陌生的泥土。
通往大坪的旧路还在,叫豁岘巷巷,它从豁岘那里直挂下来。旧路还是土路,人们步行的时候还走这条路,它近多了,也陡多了。旧路两边是一层层的梯田。这片娘娘庙地的梯田坡度要小一些,地埂在两米左右,地块也大。
今年,这一片几乎全是洋芋,长势很好。有块地里种了几株葵花,远远的探头探脑,向客人眺望和致意。它们望着每一个来大坪的人,投来热情的目光。
路旁有一块苜蓿地,茂密得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紫花开成一串串、一片片,惹来一群群五颜六色的蝴蝶,酒醉似地飞来飞去。
几棵杏树,不时地从枝头掉着黄了的杏子,草丛中已落了一层,杏子的酸甜味扑鼻而来。这些杏树40多岁了。穿过枝叶,又有几颗杏子冷不丁地掉下来,“噼啪”作响,这声音有一种牵肠挂肚的况味,使人沉醉,也使人清醒。
只可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几十亩的果园在土地承包到户后被毁了。
蝴蝶们落在杏子上,它们享受着丰收的果实。此时的冉桂英已吃不到这些香甜的杏子了,她远在定西城里的自由街,每天只出门散散步,望望山背后的大坪,从那里看大坪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青岚山上的曙光,一直在照着她的心。
老人干不动农活,种不成庄稼了。她腰腿不便,一年也就来大坪一两次,但她还可以在大坪住下去,然而……
乌鸦的叫声杂乱起来。中午了,对面的贾家河湾响起了雄鸡的啼叫声,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坪的上空。
村前是洋芋,村后的山坡上是大片的苞谷。从远处看,苞谷有一人多高,足有两米多吧,而苞谷地里的葵花比苞谷又高出一头。它们把金黄的花朵举到更高处。
7
正午的阳光洒满冉桂英家的小院。一棵一尺多粗的松树高高地站在南墙根,树下一株牡丹,也是少有的高大,籽荚黑黑的,叶子也沉沉的,显得格外沉静。
院中还有一棵柏树,有房子那么高。园中有白菜、笋瓜、芫荽、葱苗,还有两棵桃树、一棵樱桃树,葡萄树还很小。
园子是用红砖临时围起来的,院子硬化了,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排北房,都是旧房子,檐浅、台阶低,木格玻璃窗。房子每两间隔开,共四个房间。门窗都刷成黄色,门帘是用一块块花布连缀起来的。这些房子并不是冉桂英原来的住房,是她走了以后由大女儿李翠花他们翻修的。西房只有三间,背后靠山,因而是主房。西房比北房盖得还早两年,是1980年盖的。
刚进大门的那一大间北房,上下两层,是2007年新农村建设时修建的小二楼。屋檐上贴着枣红色琉璃瓦,瓦缝里长出了小草。二楼放着十多袋子玉米。李翠花说:不卖,她要养猪。阳台上晒着花椒和杏仁。
大门也是同时修的,大门南侧还有一间车库。他们家的水窖也在车库下面。
西房左侧堆放着一个旧年的草垛,表层已经发黑。
西房檐下挂着一个高音喇叭。这是1970年代常见的,有了它,冉桂英上工就不用再去一家一户挨着叫人了,喇叭上一喊,全村人都听见了。
侧面的小房子里是各种劳动用的工具,有架子车的轮胎,轮胎上的花纹都磨平了。一根木头扁担立在那里,裂缝的地方钉了25颗钉子。它是冉桂英用过的,女儿李翠花也用它挑土修梯田。它挑过多少土,那是说不清的。
墙上挂着一只小布口袋,它是用花布缀起来的,是上工地时装馍馍用的。一件旧毛衣满是补丁,它是背土、挑担时衬在肩头的。一把铲子只有二寸长了,它磨去了多少好年华!一把方头铁锹秃了,一把镢头瘦了,一块块梯田就是靠它们修的。光滑的木柄,那是手掌手心磨出来的。它磨起了多少血泡,多少老茧?
长柄锄头,大背篼,方头锨,独轮车,这些简陋的工具,却改换了大坪的天地。
西房里有一个黄色旧柜子,上面是鸳鸯戏水的图案。桌上搁着一对挂有铜锁的木箱,一个木箱上画着牡丹、菊花、喜鹊,写着:四季常春,东篱黄花。另一个木箱上画着荷花、红梅和鹦鹉;写着:十月先开岭上梅;夏日正清和,鱼戏动新荷。
这不是冉桂英的箱子,而是她特意为女儿李翠花做的嫁妆。
箱子上有一摞鞋垫,共有11双,是翠花一针一线做的。旁边还有纸样、剪刀、针线、布头之类的。
西房墙上是空的,只有赵朴初先生的一幅字:“知恩报恩”,没有裱。
有一个马蹄表,绿色的铁壳,玻璃上有一层擦不去的尘垢,时间停在6:15,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六点一刻?没有人知道。翠花说,这表是什么时候买的,她也不清楚。但她说很早了,是她母亲冉桂英用过的。冉桂英也说到过这只座钟,起初修梯田时掌握不准时间。有了这只钟,就好办了,上了闹钟就会按时起床了。它的时间里储存着冉桂英最珍贵的一段人生。
拧几下,上了发条,它以为是主人回来了,又要修梯田了,赶紧嘀嘀嗒嗒地奔走起来。声音依旧清脆有力,充满刚性。钟一响,时间又复活了,又有了灵气,有了生机。它的声音是那么坚定不移,一刻也不松懈,一刻也不停留。
屋子正中,靠墙还有一张红色四斗桌,桌面裂了缝。上面是一个茶盘,里面是一些普通茶具,茶盘后面有一个站着的毛泽东塑像,是用塑料做的。
炕桌放在地上,上面搁着两个热水瓶。屋子的左边还有一个五斗橱,一个刷成黄色的饭桌。地上铺着红砖。
土炕,床单是杂色方块图案。他们喜欢这样多姿多彩的生活。摞起来的被子苫着条纹布料。翠花从另一个房间里取出几张报纸。有十一大的内容。冉桂英是参加了这次大会并被选为中央后补委员的。
她保存着一张装在玻璃框里的巨幅照片,那是中央领导会见十一大代表时的合影。她也不记得冉桂英准确的位置,她只记得母亲在“党”字的下面。有个站在主要领导后面的年轻妇女很像冉桂英,不熟悉的人还真会搞错。
那时的冉桂英年轻漂亮,留着短发,信心十足。
还有一些保密文件,其实是说1980年农村人均收入在300元以上的大队。那时这些数字也是保密的。那阵子,保密的东西很多。
南墙根立着一个太阳灶。
厨房里有一个小柜子,很旧了,但上面的绘画还能看出个大样来,是插在华瓶里的菊花。这是冉桂英的嫁妆。
翠花说,她母亲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冉桂英的家产还有一个枣红色的八仙桌,搁在一间北房里,和翠花孙子的各式玩具电动车相比,就逊色多了。她还有一个三屉桌,也是枣红色的。搁在那间新修的楼房里面,上面放着一台29吋的彩色电视机,算是还派上了用场。
虽然多日不用了,但沼气有五个气压,翠花熟练地将沼气灶打着,“咝咝”地燃烧起来,灶头上旋转起蓝色的火焰。
平日里,她用的是电磁炉。大坪村是1966年通电的,那时有些人家一个月几毛钱的电费也交不起,家里用电也只有几个灯泡。现在用电可真是方便。
事实上,大坪村已是农村电气化示范村。电饭锅、电磁炉,这些城里人用的东西他们都用上了,村民家用电器应有尽有,用电水平不亚于城里。一度电才五毛多钱。
电气化给定西大坪插上了致富的翅膀!如今,人均纯收入达4640元,成功地走上了一条“种草—养畜—沼气—肥田—增收”的生态循环经济发展新路子。
8
冉桂英家的多功能电磁炉是美的牌,是李翠花自己买的。不过,一开学,翠花又要去定西城里领孙子,他在上幼儿园。她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的,但孙子没有人领是不行的。她想种庄稼,养猪、养羊。丈夫去世前做了两次手术,欠了许多债,儿子的工资不高,儿媳又是个临时工,挣得不多。她说:好好的地送给人种,太可惜。她想种地挣钱还账。一亩地的苞谷,好年份差不多要打近2000斤,卖2000多块钱。
穿着黄短袖的那个年轻媳妇进来了,她就是早上骑电动摩托去地里拔白菜的那位。她是冉桂英的侄孙媳。她说:自己是不去地里做活的,在家做家务,主要是领孩子。她笑着说:我没有修过梯田。但他们家种的全是梯田,她男人在定西城里做生意。
年轻的一代还真说不上梯田是怎么修的。他们是幸福的一代。
冉桂英家的后面就是大坪。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山湾,修满了一层层的梯田。今年雨水多,庄稼长势很好。眼前这块三亩多的梯田就是李翠花家的,给了她丈夫的哥哥,一年下来给些洋芋。不种地,对她来说就是痛苦。
地头有一眼窖,跟学校旁边的那口一模一样。李翠花揭开盖子,里面水装得满满的。冉桂英现在没有地了。她把户口转走了,地被生产队收回。
站在冉桂英家屋后的山坡上,可以看到对面的贾河湾村,中间的沟分段叫马家河、大花沟、苦水河等,也有叫大坪沟的。它并无水可流,沟里筑了几道坝,聚了一些雨水。水周围长着茂盛的芦苇。
李翠花今年59岁,短发,戴着银耳坠。脸色黑红,脚手粗大,身体还很结实。她13岁就开始跟着母亲修梯田,是大坪常年基建队的成员。17岁当上基建队队长,18岁任村团支部书记。基建队只有七个人,一年四季专修梯田。
再往上一点,就是大坪的堡子梁。马莲套的坡地修完之后,冉桂英又带着大伙来到堡子梁。有了经验,信心就足了。一般情况下,修一亩梯田得百十个工。上一年,全队社员拼死拼活干了一冬,刨出30亩梯田。全队劳动力,除去八个积肥拾粪的和六个饲养员,只有30多个劳动力,他们只有脚不停手不闲,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去拼命。
那时的大队支书是李万华,冉桂英是大坪生产队队长,他是她有力的支持者。他们一起定计划,作安排。精心计划,修梯田的进度就大大加快了。堡子梁又叫赶羊山,这座陡峭的山梁上有大坪人最贫瘠的300多亩地。这里由于山高坡陡,水土流失严重,是有名的“三跑田”,粮食产量一直很低。
一到冬天,堡子梁上常常是北风呼啸,土雾弥漫。冉桂英他们手持铁锹,毫不犹豫地爬上山包。冬天修梯田,挖冻土是最艰苦的活,一上工,他们就先动手,用镢头刨开冻土。镢头把震断了,换一根继续干;虎口震裂了,用布条包一包又继续干。刨开了冻土,运土又是大任务,冉桂英又和大伙抢着运土。工地上背的背,拉的拉,就像赛跑一样。冬天天短,下午六七点天就黑了。他们还要摸黑干一阵子。天不亮就又上工了。有人建议自造轻便推土车,冉桂英立马砍倒自家的白杨树,董友芳也献出自家做案板的椿木,做了十辆小推车,这样就加快了工程进度。
他们还挑灯夜战。天刚黑,大坪的山坡上,几盏马灯亮了起来。“吭哧吭哧”的刨土声、“丁丁当当”的锨镐撞击声、小推车“吱吱”的转动声,铁锨拍土的“啪啪”声和高亢的号子声响成一片,回荡在大坪的夜空。
在那些日子里,冉桂英起得早、睡得晚,又流汗又操心。为了不误工又让大伙睡好觉,她早早地起来看时间。有月亮时看月亮,没月亮时看星星。有时夜里爬起来三四次。有一次,她从工地回家休息,已是半夜了,刚迷迷糊糊入睡又醒了,赶紧起来往外走。天阴着,不见星星,她以为自己睡过头了,急忙喊人去上工。而这时才夜里两点多,她悔恨自己没有把握好时间,心里很不安。但没有一个人怪怨她,大伙知道她一心扑在梯田上,睡觉不踏实啊!
有一天夜里,一阵呼啸的风把冉桂英从梦中惊醒。她爬起来,披上衣裳,打开门一看,村里村外白茫茫一片,雪花还在飘,犹豫再三,她还是扛起铁锨去工地。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向堡子梁走去。突然脚下一滑,摔到了地埂下。她从雪窝里挣扎着爬起来,带着一身泥雪,踉踉跄跄地走着。社员们看到雪地上那一行坚定不移的脚印,一个个跟着上山了,不约而同地干起来。到天亮,大伙的衣服上都结了一层冰甲,“咔嚓咔嚓”地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在大战堡子梁的日子里,他们还组织了“青年突击队”、“铁姑娘队”,每天早上五点多上工,干到12点,下午两点上工,深夜才回来,没有睡过一个透夜觉。冉桂英他们的手心里磨起了厚茧,像搓板一样粗,每把铁锨磨得镜子一样亮。这一年,他们修了83亩高标准梯田。
大自然是严酷的。1969年入秋以来,没下过一场透雨,秋冬的雨雪比往年减少了一半,墒情不好。地薄了,他们就从城里去挑肥。眼看着庄稼长起来了,一场冰雹却铺天盖地向大坪袭来。转眼工夫豆子被打成了光秆秆,小麦东倒西歪,像一片乱草,洋芋被连根翻了出来,地埂也被冲毁了不少。有人伤心地掉下了眼泪。天一放晴,他们把洋芋苗子重新拣回来种上,把倒伏的麦子扶起来,把压住的豆角扒出来。对灾害严重的地块,及时翻耕,种上小秋作物。这一年,他们夺得了较好的收成。
他们的梯田经受住大自然严峻的考验。
1973年8月,冉桂英参加十一大回来,又带着大家苦干20多天,修出了37亩反坡梯田,种上苹果树、梨树、花椒树和枸杞,在路旁沟壑植树7000多株,育苗两亩多。1974年秋天,大坪80多亩梯田小麦和洋芋上了《纲要》,给国家贡献粮食四万多斤,超过征购任务三倍。
1975年冉桂英担任大坪大队党支部书记后还兼着大坪生产队队长,直到1979年8月。
冉桂英带着大伙踏遍了大坪的每一面坡,每一道湾,每一条沟,每一块地。马莲套、堡子梁、大花沟……她心中的大坪是:前有米粮川,后有花果山,骡马成群猪满圈,科学种田,农林牧副大发展。他们还办起了图书室,排演文艺节目。买来了55型拖拉机,两台手扶拖拉机、钢磨等动力机械七台、架子车十辆,并开始施用化肥……
她是属于特定时间和空间的。
然而,不幸发生了。就在冉桂英去参加中共著名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际,丈夫李万华病逝了。得知这悲痛的消息,她疼痛万分,但她不想回来,想把会议参加完。甘肃省委书记宋平劝她回去。
她回到定西,县委王书记把她安排在宾馆里住下。那一晚,她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大坪。定西县许多单位的人都前来吊唁。那时,李万华拿五十块钱……冉桂英哽咽起来,她说不下去了。
丈夫走了以后,她的心里也空了。每次开完会,夜里回家时只有她一个人,心里害怕,心想在这山沟里狼吃了也没有人管。她常常是边走边唱,小跑着回家。
她是女人。
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后,集体的东西也就散了。冉桂英分到了自己的土地,但家里只有她和小女儿两人。地无人种了,屋子也漏,只好将土地给人种。别人种了,自己连根草也留不下。1983年,她向组织上请求不再担任支部书记。经人介绍,她和刘海组成新的家庭。
9
碾盘村在大坪的右上方,两村相距不过二三里,冉桂英出生的那个村子就是碾盘村。她是从碾盘嫁到大坪的,出嫁那年她16岁。冉桂英出身贫苦,十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她记得清楚,是那年的9月27日。她有个妹妹,叫冉秀英,嫁到青岚榆林大队。她还有个弟弟叫冉芝,属马,要是还在人世,今年该是71岁。
李秀英今年也71岁,属马。她是冉芝的妻子,是李万华的妹妹。李秀英五岁时母亲病故,11岁父亲病逝。亲房中的五爷做主,决定让她为哥哥李万华换个亲。那时她才五岁。就这样李秀英嫁给了冉芝,冉桂英嫁给了李万华。
秀英精神很好,头发花白,戴着银耳饰,骨头硬朗。她要去豁岘为一个工地的工人做饭,每天给她80元。老人乐得合不上嘴,她说是给孙子们挣学费。她和冉芝生了六个孩子,四女二子,两个儿子都夭折了。为此,冉芝精神失常,久治不愈,于2002年出走,再无下落。大女远嫁民勤,二女李菊花过继给了冉桂英,四女嫁到了宁夏中卫。三女冉继萍留在家里,女婿是李家堡人。他们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孩上大学,一个儿子上中学。大女儿姓冉,其余姓陈。孩子多,负担较重,不过,他们家的房子修得很漂亮,屋子里家具也时尚,还开着农家乐“欢乐人家”。42岁的冉继萍是大坪村的文书,很能干。
李菊花说:她两个母亲都爱,更爱养母,“是她把我抚养大的”。
李秀英和冉桂英情同姐妹。当年的李秀英也是碾盘生产队的副队长,修梯田的带头人。
大坪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名叫“献羊墩”的山嘴,过去每逢大旱之年,村民们就会聚集在山嘴上向老天献羊祈雨,羊没少献,雨却没有求到。
多少年来,献羊墩见证了大坪村长期靠天吃饭的辛酸历史。1956年到1982年的26年中,各种旱灾就有33次,其中大旱八次。
大坪人在以冉桂英为代表的村党支部一班人的带领下,用勤劳的双手和过人的意志,用朴素的科学精神为生存而战,创造出了一个个人间奇迹。
建国后,碾盘与大坪分分合合。1976年,大坪、碾盘、贾河湾三个生产队组成大坪大队,1983年改为大坪村。重新划定的大坪村,总流域面积4.21平方公里,耕地面积2700亩,人均4.7亩。全村辖三个村民小组,123户,546人。
从1961年起,冉桂英先后担任原大坪生产队副队长、队长,大坪大队党支部书记、妇女主任,定西县革委会副主任。在冉桂英的带领下,大坪人艰苦奋斗,改土造田,实现了梯田化,成为全省农业学大寨的一面旗帜和全省干旱山区脱贫致富建设美好新生活的乡村典型。
1973年9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的陈永贵受周恩来总理的委托,来大坪村视察工作,指出“修梯田要因地制宜,地陡了修窄些,地平了修宽些,主要是能增产”。他们总结经验教训,并采取“死土深翻,活土还原”的方法,保持了土地原有的肥力。这样修出来的梯田,仅马铃薯就比山坡地平均每亩高出800余斤。
1974年,宋平同志在大坪村和社员一起参加劳动修梯田。
梯田修好后,为了提高产量,他们大规模种植当时的小麦新品种“红旗头”和“甘麦8号”;全面推广“四合肥”,指导“伏耕轮歇、中耕锄草、轮作倒茬、镇压保墒”的新型种植技术和田间管理。资料表明,1971年,全区的水、旱、山、川地平均亩产只有69.8斤,而一亩水地都没有的大坪却是亩产73.4斤。人均产量由1963年的271斤提高到1976年的1262斤,村民生活逐步改善。到1970年代,就能吃饱肚子,日子也好转了。
1975年时,大坪的人均口粮上千斤,还能给国家交售300斤“超购粮”。1980年,“大坪粮食产量超过全国平均水平”曾作为一条重要新闻,被各级媒体竞相报道,并在全省响亮地提出“远学大寨,近学大坪”的口号,大坪成为“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
1977年9月17日,宋平再次来到大坪大队深入调查。他在干部群众座谈会上动情地说:“要学大坪的办法,学习愚公移山的精神,坚持修梯田,建设一批大坪式的大队和生产队,每人修上两三亩梯田,一亩产上二三百斤粮,群众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1978年6月22日至28日,省委在定西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专题研究中部地区18个干旱县的建设问题。会议开始,宋平同志带领参加会议的省、地、县领导来到大坪参观。宋平感慨地说:“你们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不懈地改善生产条件,把陡坡地修成了水平梯田,大旱之年还能获得较好的收成,真是了不起啊!给全省干旱山区发展树立了榜样。”
1982年,大坪村的粮食总产量达到180吨,人均产量为360斤,人均纯收入达到105元。他们“苦干实干的精神,得到社会的充分肯定,由此在全省掀起了农田基本建设的热潮。
1993年9月31日,身在中央的宋平在调离甘肃后第一次“回家”,又深入定西农村,看到这里发生的变化,高兴地说:“我一直放心不下中部地区的老百姓。现在这里的大部分群众有饭吃、有水喝、有房住、有衣穿,总算取下了我的一块心病。”期间,宋平还向陪同的地、县领导询问了大坪的情况,得知大坪仍然走在全县前列,各方面工作还在起带头作用时,他盛赞定西人民艰苦创业、改造山河的愚公精神。宋平亲笔写下了“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艰苦奋斗,脱贫致富”的题词。
10
1973年,周恩来总理在听取时任甘肃省委书记宋平同志关于定西灾情和人民生活困难的情况汇报后,难过得掉了泪。他说:我们一定要帮那里的人民,扶持那里的生产,一定要把那里的贫困面貌改变过来。随后派出了工作组赴定西救灾,下拨了大批的救济粮和衣物等物资。
面对“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的恶劣自然环境,定西人以“人一之,我十之;人十之,我百之”的坚忍毅力,兴修梯田、流域治理、种草种树……定西,开始在贫瘠的山川沟壑间探寻自己的出路。
以冉桂英为代表的大坪人曾经以“苦”出名,以“干”出名,如今以“变”出名。同样,大坪村成为新中国农村发展变化的典型和缩影。
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定西人弘扬 “三苦”精神,“有水的地方走水路,没水的地方走旱路,水旱不通的地方另找出路”,在实干苦干中扶贫攻坚,在实干苦干中开拓思路,在实干苦干中寻求发展。
他们在贫瘠的山川沟壑间坚持农田基本建设,种草种树,全面开展小流域综合治理,彻底改变了昔日山秃坡陡、水土流失严重的面貌。他们大兴产业,狠抓马铃薯、药材等支柱产业,使定西先后跻身于我国洋芋、药材的主产区,真正实现了农业增产,农民增收。
此时,市委、市政府明确提出着力打造“中国薯都、中国药都”的战略,揭开了定西发展新的一页。
2007年3月,在北京召开全国“两会”期间,由甘肃省委宣传部、省扶贫办、省财政厅、省文联和定西市共同举办的“新世纪、新时代、新定西———献给中国扶贫开发二十年大型图片展览”,全景式地展现了定西人民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百折不挠的奋斗历程,定西人前后判若天壤的生活变化,令参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大坪的符号性还在于它是中国扶贫开发的桥头堡和试验田。
数十年来,在定西反贫困的艰难历程中,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国内外关注扶贫事业的著名学者频频来定西视察、考察,指导、鼓励、支持。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胡锦涛、温家宝、江泽民、李鹏、朱镕基、费孝通等先后多次到定西视察指导扶贫开发工作,他们将最深切的关怀留在了这里,将第一手的扶贫经验带出了定西。
定西的“苦”恰好激发起了定西人奋发图强、战天斗地的精神。而定西人治穷致富的艰难历程,就是我国扶贫开发事业的一个缩影,堪称一曲人类在严酷环境中求生存求发展的壮歌,不仅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扶贫脱困经验,而且创造了一笔无法估量其价值的精神财富,成为定西加快发展的力量源泉。
从1983年到1999年的17年间,大坪村成功地实践了“梯田+水窖+科技=基本解决温饱”和“市场+龙头+产业开发=脱贫致富”的扶贫开发模式,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奠定了基础。
1995年,温家宝同志视察大坪时,挥毫泼墨,鼓励群众“艰苦奋斗、改造山河、治穷致富”。
1995年12月,江泽民同志来到定西,他勉励定西人民:“群策群力,定西大有希望”。
1999年9月,胡锦涛同志视察大坪村,他说:“我在甘肃工作了14年,那时候就知道大坪是一个战天斗地、改造山河的先进典型。这次我来甘肃就提出要到定西、到大坪来看看。希望大家发扬过去战天斗地的精神,再加把劲,争取在不长的时间内实现小康……要下决心把我们的娃娃培养好,要培养他们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上大学,让他们都能学到科技,使大坪插上科学技术的翅膀,使经济发展得更快,生产力水平有更大的提高。这样大坪就会更加富裕起来。只要政策好,人努力,大坪人一定会过上更好的日子。”在一张张孩童的笑脸中,他看到了定西的未来,他留下了“山河一新,面貌大改”的赠语。最后,他充满深情地说,“我在北京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冉桂英当年修梯田,好像是一个出发点,她无意中开启了一条奔向未来的路,艰难起步,长途跋涉,如今迈向小康。
——小流域综合治理受到国务院表彰,并向全国推广。
——种草种树。甘肃省首届“绿化奖章”获得者安定区白碌乡农民王永瑞,20年如一日,在500多亩荒山沟里植树30多万株。全国劳模、临洮县太石镇沙楞村农民石建全在荒山造林一万多亩,栽植各种苗木168万株,被誉为“当代愚公”。
——退耕还林。累计完成退耕还林草300多万亩。2002年8月,全国退耕还林现场经验交流会在定西召开,“定西经验”再次引起全国关注。
——“121”雨水集流工程,获得“联合国国际雨水集流利用技术”金奖。2003年,定西安定区被确定为国际雨水集流利用技术培训基地,先后对32个国家的77名官员和专家进行了培训。定西农村“打水窖”的能手,近年来已被同样干旱的非洲国家和地区请去当专家,开始投身于国际援助的劳务之中。
——1999年,定西市提前一年实现了整体基本解决温饱目标,基本结束了“一方水土养不了一方人”的漫长历史,引起了全国上下的高度关注,被誉为“历史性的跨越”。
——2004年5月,在上海召开的全球扶贫大会上,定西代表中国政府展示了干旱地区在扶贫开发中取得的成功经验。由于生态经济型反贫困模式的注入,定西参与式整村推进扶贫开发得到了与会官员与专家学者的一致认可,并作为全球70个、中国八个成功案例之一,进行了广泛交流。
——2009年,在全国上下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因为“走出了一条自然条件恶劣地区脱贫致富的成功路子”,定西被确定为全国18个改革开放成功的典型地区之一。
——2010年,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进一步支持甘肃经济社会发展的若干意见》,“支持以定西为主的马铃薯贸工农一体化示范区建设”等等,为定西当前和今后的科学发展规划了蓝图、指明了方向,带来了重大的发展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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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些在他人看来足以为人生闪光点的事件,在老人的记忆里却是那样的模糊,几近消失。惟有那些与修梯田、科学种田有关的人与事是清晰的。冉桂英激动地说:“人均四亩梯田的目标实现了,科学种田的认识提高了,大家的生活改善了,这是我一生最高兴的事。”
目前,全村共完成退耕还林600亩,荒山造林2000亩,四旁植树6.3万株。全村大规模组织实施了“121”雨水集流(节灌)工程、人饮解困工程,共建成水窖260眼,户均两眼,不仅稳定解决了人畜饮水困难,而且通过配套潜水泵、手压泵等小水设施,致力于发展地膜粮食,有效地提高了粮食总产量。
大坪还新修维修村社道路15公里,铺油道路八公里,交通状况大为改善,为农业增效、农民持续增收进一步夯实了基础。
由省电子政务办、省信息办组织规划建设的全省首家多媒体信息卫星数据广播系统接收端在大坪村落户,率先成为全省卫星数据广播试点村和全省首家安装了卫星数据广播的村庄。
大坪村还建成了建筑面积427平方米的集党的建设、农技培训、文化娱乐、医疗卫生为一体的多功能村级阵地,配备了电脑、电视、VCD等电教设备,购进图书5400册,创办了“农家书屋”。全村共评选出“十星级农户”76户、“九星级农户”26户,涌现出养殖示范户10户,经销大户3户,种植大户5户。2004年以来,大坪村先后被授予“第四届全国创建文明村镇工作先进村”、“全省民主法制示范村”、“小康村”、“市级文明村”、“五个好村党总支部”、“省级文明村”、“感动甘肃2008十大陇人骄子集体奖”等荣誉称号。
2007年2月17日(农历大年三十),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视察甘肃时,专程来到大坪村,和大坪群众共度除夕、喜迎新春。胡锦涛总书记说:“八年前,我到过定西,到过大坪。时隔八年,再次来到大坪,看到大坪各方面有了很大的变化,新房盖起来了,家里的存粮多了,年货也置办得多了,说明大坪人的生活正在一天天好起来,我感到特别高兴。”
冉桂英和老支书冉志功、时任村支书刘玉秀一起向胡锦涛总书记赠送“新大坪”马铃薯。胡锦涛总书记和农民李彩一家一起包饺子迎新春。他说:“希望乡亲们继续发扬大坪人民战天斗地、艰苦奋斗的精神,进一步改造山河,调整经济结构,依靠科学技术,共同把大坪的经济发展得更好,使村民收入能够进一步增加,使大家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好!”
李彩是冉桂英的侄子。
走进大坪,一排排、一栋栋新式住宅,砖木构造、瓷砖贴面、红顶瓦舍的“农家别墅”,新型能源沼气灶、太阳灶、太阳能热水器,以及各种电器、摩托车、农用车,还有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勤劳朴实的大坪人民,演绎出一个现代化小山村今天的新生活、新风貌。
庭院住宅清洁化、圈舍养殖标准化、农村能源高效化、农业生产无公害化——大坪村的小康村建设基本实现,带来了农民生活方式的变革,全面提高了村民的生活质量,也为安定区乃至全市浅山区农村的小康建设做出了示范。
许许多多的大坪村人在大坪精神的鼓舞下,经历了从兴修梯田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到发展经济建设生态小康的艰苦长征,不断改善生态环境、生产环境和生活环境,形成了自然、社会与人和谐发展的格局。
大坪的做法不仅造福当代,而且造福后人;不仅惠及当地,而且也为干旱山区农民致富奔小康找到了一条新出路。
由省委宣传部、甘肃日报报业集团、甘肃滨河集团主办,省委对外宣传办公室、省广电总台和14个市州委宣传部共同协办的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九粮液杯”感动甘肃人物评选活动揭晓,大坪村原党支部书记冉桂英高票当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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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她每月领1300元生活费,与丈夫微薄的退休金合起来艰难度日。
起先,冉桂英和小女儿只有每人20元的遗属补助。女儿18岁就不给了,只有20元,加上民政给她的,也只有120元。当了政协常委又给了80元,物价上涨后县上又加了130元。前几年拿261元。宋平夫人来定西时,看冉桂英生活困难,给她悄悄放下1000元。后来她的生活费加到了610元;2011年加到了1300元。她患气管炎,就在酒里泡上鸡蛋,到了九里,一九吃一颗,冬天吃了九个鸡蛋,不料还真治好了。2011年9月,冉桂英又将民政局给她的120元自动放弃,让他们给更贫困的人。也许在他人看来,这样的大起大落,人生的巨大反差,对一位病弱的女性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然而,当我们走近这位和善而寡言的老人时,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有些人一辈子多灾多难,却活得有滋有味,充实而幸福。有些人顺顺利利,却碌碌无为,平淡无奇。
如今,她与丈夫在家安度晚年,每天除了散散步,就是做家务。自己做饭,懒疙瘩、浆水面、馓饭、搅团,她都会做。面条是擀的,压的他们不爱吃。馍馍也是自己做;不买,买的不好吃。咸菜也自己腌。
刘海爱看打仗的电视片,爱听评书。冉桂英爱看农村题材的片子,她还爱看本地新闻节目。
她是区政协委员。走起路来步履略显迟缓,神态平静。你很难把眼前的这位老人与当年吃大苦、耐大劳,成为定西“三苦”精神代表的冉桂英联系在一起。她说:“别人说是为自已争光,其实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就是想让大家吃饱肚子。”
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然而,她却曾出现在国庆的天安门观礼台上,参加过党的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当选为中共十一届中央候补委员,参加了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
冉桂英究竟是一个符号、一个奇迹,还是一种精神?如果是精神,那么它是什么精神呢?
艰苦奋斗是我们党的本钱,也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地区奋发有为的本钱。如果连精神都没有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大坪是定西发展的一个缩影。从农村经济建设的角度看,那还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年代,但就改变农村生产基本条件来看,冉桂英他们做对了,他们走在了同地区同时代人的前面。这不能不说是一面旗帜。
大坪,是定西的缩影。冉桂英是定西的一个代表。
刘晋寿,临洮县人,毕业于庆阳师专中文系,政治经济学专业研究生学历,现在定西市委办公室工作。曾在《飞天》、《星星》、《诗刊》、《绿风》、《人民文学》、《新华文摘》等刊物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文学评论数百篇(首),著有诗集《初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