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伊.索尔仁尼琴

2012-04-29 04:57
小说林 2012年2期
关键词:尼琴索尔仁作家

由于他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义力量。

——获奖评语

【作家简介】

亚历山大·伊萨耶维奇·索尔仁尼琴,1918年12月11日生于北高加索休养胜地基斯洛夫斯克,1924年随母亲迁至顿河地区的罗斯托夫市。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的父亲在沙俄军队中服役,于1918年6月在前线阵亡。索尔仁尼琴是个遗腹子,母亲靠做打字和速记工作的微薄薪金把他抚养成人。

索尔仁尼琴童年时代即有写作欲望,盼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作家。1936年,他自罗斯托夫中学毕业后,考入罗斯托夫大学物理数学系。1939年,在学习物理数学的同时,他又攻读了莫斯科语言、文学、历史学院的函授课程。1941年,索尔仁尼琴以优异成绩自罗斯托夫大学物理数学系毕业,并和同校化学系学生娜塔丽娅·雷娜妲结婚。同年应征入伍。1942年自炮兵学校速成班毕业,参加战斗,曾任炮兵连大尉连长,并曾两次立功受奖。1945年2月,索尔仁尼琴在东普鲁士前线被捕。据他自述,原因是他在与朋友的通信中“批评了斯大林”。从此他在劳改营里被监禁八年,刑满后又被流放到哈萨克斯坦,后来在一所中学里教数学、物理和天文。直到1957年,他才被宣布“无犯罪事实”,终于恢复了名誉。此后,他定居于梁赞市,在一所中学任数学教师,同时进行文学创作。

1962年11月,他的描写劳改营生活的中篇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在《新世界》杂志发表,引起了轰动。此后他又连续发表了三个中短篇小说:《克列切托夫卡车站上发生的一件事》(1963)、《马特廖娜的家》(1963)和《为了事业的利益》(1963)。

1965年,索尔仁尼琴描写劳改营生活的作品受到了批判。此后,他的长篇小说《癌症楼》(1963—1967)、《第一圈》(1969)相继在国外出版。当时的苏联报刊进一步对他进行了大规模的批判,并于1969年11月将他开除出作家协会。

1970年,由于“他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义力量”,瑞典学院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但当时索尔仁尼琴未能前往领奖。1971年和1973年,他的长篇小说《一九一四年八月》和《古拉格群岛》第一卷又相继在国外出版。后者披露了1918年到1956年间苏联监狱与劳改营的内幕。1974年2月12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宣布取消索尔仁尼琴国籍,将他驱逐出境。他先到德国,后移居瑞士,并前往斯德哥尔摩补领了四年前颁发给他的诺贝尔文学奖。1976年,他移居美国。以后又陆续发表了长篇小说《列宁在苏黎世》(1975)、《红色车轮》,传记作品《牛犊顶橡树》、《一九一六年十月》、《一九一七年三月》以及中短篇小说《复活宗教游行》(1990)、《右手》(1990)、《扎哈尔——卡利塔》(1990)和剧本《和平与暴力》(1974)等。

80年代末以后,作家被允许回国,原来遭禁的一些作品也已陆续在国内出版。1989年苏联作协书记处接受《新世界》杂志社和苏联作家出版社的倡议,撤消作协书记处于1969年11月5日批准的把索尔仁尼琴开除出苏联作协的“不公正的、与社会主义民主原则相抵触的决定”,同时委托当选为苏联人民代表的作家们向最高苏维埃提出撤消最高苏维埃主席团1974年2月12日的命令。根据苏联作协的决定,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开始在苏联国内陆续出版。

2007年俄罗斯国庆节那天,索尔仁尼琴获得2006年度俄罗斯人文领域最高成就奖俄罗斯国家奖。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三十七年之后,索尔仁尼琴终于在自己的祖国获得了肯定。

2008年8月3日深夜,索尔仁尼琴由于心力衰竭在莫斯科逝世,享寿八十九岁。

索尔仁尼琴比苏联活得更长了十七年,这个曾经被他抨击、开除他的公民资格并将他驱逐出境的超级系统,已于1991年宣告解体。有人说“索尔仁尼琴是上一代作家中最后一位代表良知的作家”,他代表了俄罗斯的良知,而他的一生饱经磨难,却足以烛照未来。

很多西方人视其为与苏联当权者斗争的伟大文学家与英雄,但索尔仁尼琴又抨击所有的民主派,资本家,个人消费者,自由主义者等,在他们眼中索尔仁尼琴是个难以理解和面对的人。

【颁奖词】

我们的护照上,有自己的出生年月、出生地(籍贯),这些都是确定身份所必要的证明。根据最近流行的一种理论,这也可运用在作家著作上。如果一部文学作品属于那个时代,那么该作者也是当时社会与政治形势的产物。虽然有许多有力的例证与之相反,但有一种情形却符合了上面的理论,那就是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值得特别强调的是,还没有一位西方文人能像索尔仁尼琴一般造成例外。

索尔仁尼琴的护照——本人认为这份护照会使他名垂后世——告诉我们,他在什么时候出生,是什么地方人,这些都是我们要奠定其艺术地位所必要的详细资料。他在1918年生于基斯洛夫斯克,是苏联的第一代作家。在新政府影响下成长,与养育自己的土地和时代不可分离。索尔仁尼琴曾经说过,除了故土,他不打算住在任何地方。而他的作品业已传播到世界各国,日甚一日地扩大其影响。应当指出,这些作品的活力所在,并非出自那种感觉:他的生命与他的国家、国家的命运蒂结根连。

苏联老一辈作家们由于历经俄罗斯民族的苦难,往往在作品中倾注迫人的力量和永不熄灭的爱憎。他们按现实来描绘田园生活,为未来而指点江山。索尔仁尼琴在相同的创作背景下,不遗余力地承续了俄罗斯文学的传统。

如果认为苏联作家们一味渴求真理,而不是在渴求中抒发他们对国土的深厚感情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国土上的生活,向他们提供了创作素材,也成了他们作品的精髓。在那些雄壮的叙事诗中,中心人物都是不可征服的俄罗斯母亲。其中一个便是玛楚约娜——索尔仁尼琴一篇短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她那满布皱纹的面孔,使人想起这片国土中不屈不挠的英雄,她的热诚令人神往。

有种说法很流行:爱情是盲目的。若真是如此,这句话道出了自我保存的本能。一见钟情的爱情,并不总是立竿见影。要真正了解互相间的爱慕程度,需要时间的考验。但在索尔仁尼琴的作品中则不然。他的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八年前一问世,立刻博得苏联读者的好评,随即传遍全世界,一个新的大作家从此进入世界文坛。诚如《真理报》所说:“索尔仁尼琴的文笔,很多地方使人想起托尔斯泰的艺术功力,我国文学界又增加了一位非凡的天才作家。”《真理报》在评论该作的艺术表现力时指出:“我们看这篇杰出的小说时,内心痛苦得紧缩,但又觉得自己的精神在向上飞扬。说明该篇小说,即令在描写堕落的时刻,也不忘人类的本质,还有深厚的人性。”

索尔仁尼琴的文字向我们述说的,是远比我们以前更需要听到的:不可摧毁的个人的尊严。索尔仁尼琴在作品中所寻求的表现形式已被命名为多元小说,或称没有主角的小说。也就是说,这并不是没有环境衬托的个人表现主义,也不像安排好了演出主角的集体舞台。索尔仁尼琴对这种多元主义的含义做过解释:每一个人遇到与己有关的事情时便成了主角。在这种创作旨意下,人的地位是平等的——个人的命运融于亿万人中,亿万人的命运合而为一。这是一种极其简单的人文主义,它的核心便是人类的爱心。因此,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便颁予宣扬这种人文主义的作家。

瑞典文学院常务理事

卡尔·拉格纳·基耶尔

【获奖演说:为人类而艺术】

恰似神色困惑的野人,拾到一件稀世珍品——或许是海潮所抛掷起来的,或许是从沙滩里显现的,或许是从天空中掉下来的——玲珑剔透,时而暗光浮动,时而光华激射,于是他反复把玩,爱不释手,思量着如何使用它,想从中找到某种微不足道的功能,然而却不曾设想过较为崇高的目的……

同样地,我玩弄艺术于股掌之间,很自负地认为是它的主宰,毫无顾忌地要给它指出方向,要变革它,改造它。我们利用它来向当权者献宠,有时还把它当作消遣(甚至用于歌厅和夜总会)工具,以供社会、政治之役使。但是,艺术并未因此而蒙受耻辱,更未失去原有的光彩;任凭你怎么摆布,它每次都能闪烁一种内涵的光芒。

然而,有谁能拥抱这种光彩?谁敢大言不惭,自认为已数尽它晶洁的层面?或许,古人中确有人觅得真意,可惜我心急气躁,边听边行,永远在仓促中摸索,去优存劣,追逐“新奇”。而后,当旧话重提之际,早已忘怀是老生常谈了。有一些艺术家爱自夸是独立精神世界的缔造者,但终究力不从心,一是少有如此盖世奇才,二是也缺乏有能力承受如此重任的人;正如人们一度自诩为一切存在的中心,然而却无能力去创造一种均衡的精神体系。所以一旦失败,便归咎于世上存在的不协调性、时代精神的解体和大众的愚昧。

另一类艺术家认识到在他之上有一至高的力量存在,于是在上帝的天堂下,恭谨行事,像小学徒般愉快耕耘。虽然说他们对文字的责任和对读者的态度远较前者严肃,但我们怀疑这就是由他们创造的世界存在的基础。艺术家是有别于常人的,仅仅在于其感觉敏锐;他较易察觉世界上的美与丑,并予以生动描绘。在重重挫折中,处于社会最恶劣情况下的艺术工作者即使经历了贫困、疾病以至牢狱的折磨,亦能保持内心的稳定和谐。

然而,由于艺术之无秩序感和难以预料的种种发现,加上震撼灵魂的冲击等,艺术家很难以固有的概念和笨拙的手将其包容在自己的世界观里。

考古学家迄今为止还未发现人类历史的哪个阶段没有艺术的存在。凡是预言艺术解体,说它已用尽所有形式,说它正逐渐走向灭亡的人都错了。我们自己才免不了一死,而艺术却必然长存。问题在于人类濒临灭绝之前,是否有可能了解艺术的目的及其所有层次。

世界上的所有事并非都能命名之,其中许多东西凌驾于语言之上。艺术能为我们敲开黑暗冰封的心扉而通达升华的精神境界。以艺术为手段,有时我们能隐约捕捉到短暂的透视,而这些皆非逻辑思维过程能帮助我们得到的。

仿佛神话中的那面镜子:你所看到的亦非自己,而是“永恒”的瞬间,虽身体不能动弹,此时却顿感心胸隐隐作痛……

陀斯妥也夫斯基无意间曾漏出这样暧昧的一句话:“世界将由美来拯救。”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苦苦思索,认为只是说说罢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在人类经历的血腥历史中,美何尝拯救过谁?尽管美使我们精神升华,心灵高尚。

不过,在美的本质里,却存在一种特色,也就是艺术景象中的一种特性:真正艺术品中所具有说服力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它能使最顽固的心理折服。一个人可以撰写出一篇政治讲稿、杂志社论,也可以拟定社会计划、哲学体系,并使之结构严谨,文词通畅,但是这些往往建立在一种错误、一项谎言之上;其歪曲、隐晦之处,却无法被我们立刻看出。同时答辩的讲词、评论、计划,或体系不同的哲学亦可与前者抗衡,一样的无懈可击。因此教人相信他们,其实说穿了却一无是处。

要肯定去采纳哪一种见解,其实是庸人自扰罢了。

反之,一件艺术品的本质便包含认证在内:粗枝大叶的意念,往往是经不住考验的,它终不免变得丑陋、苍白、支离破碎而无法感动人。只有沉浸在真理中,并使之生动体现的作品,才能以无比的力量吸引我们,甚至代代相传。也许因为这样,那古老的真、善、美一体的说法,不像我们在放任而崇尚物质的青年时代所见到人那样陈腐吧。倘若这三株树得以枝杈交错相接,一如有心的寻幽探胜者所肯定的那样,如果真与善的枝条过分明显而遭到压制和砍伐,竟不能得睹天日,或许那好奇而难以捉摸的美的枝条,会出人意外地打出一条通路,往上茁长抵达交会之处而履行三者共同的使命。

就这种情况来说,难道不能认为陀思妥也夫斯基说的“世界将由美来拯救”竟是一种预言?毕竟他是有透视真理的独具慧眼的人物啊!

因此,文学与艺术实际能拯救今日的世界已是很清楚的了。

历经多年探索获得的点滴道理,我愿借今天的机会在此阐明。

我曾奋力攀临这诺贝尔奖讲坛。这不是所有同道者都能得到的一席之地,有缘分的人毕生也不过仅有一次际遇。它不是三四级堆叠的阶石,而是千百梯级,高耸云层,屹立在黑暗与寒冰之上。在俄罗斯命运教我挣扎求存的过程中,多少比我优秀且更为坚强的人被杀害了。我曾在古拉格群岛认识其中的一些人,他们流放在分布很广的岛屿上。警察监视,彼此不信任,使我不能与所有的人交谈。他们之中一些人的遭遇,我是辗转得悉的;大多数人的结局我只能揣测。在文学上已有成就而埋骨异乡的,大多数尚为人知。最可怜的,莫过于许多默默无闻的同行,生前竟没有发表作品的机会。整个民族的文学,随他们一道远远掉落在后,掩埋之时,竟无棺柩墓志,被剥得赤条条的,除了系在脚趾上的一只号牌。但是俄罗斯文学并未因此断气。只是从外面望去,一片荒凉罢了。应是古木参天、绿树成荫的茂林,而今只余两三棵劫后余生的枝干,空对夕阳残照。

今天,在死难同道英灵相伴下,我该如何俯首汗颜,让那些真正有资格的,带头走向这光荣的讲坛?我该如何察知并代替他们吐出他们心中渴望表白的意思?

这种负担,在我心头积压已久,我深知自己责任之沉重。借用立达密勒·沙罗立的话:

让我们手拉手围成一圈

完成我们沉痛的使命。

在集中营疲累的长途行军中,在冰冷的寒夜里,点点孤灯透过黑暗偶尔照亮了囚徒的队伍。不只一次我们渴望要向这世界吐出长久哽塞在喉里的郁结,只望它能听到我们之中任何一人的申诉。此时,我们心里非常明白,代表我们的这位幸运使者,他只需放声呐喊,整个世界必然立即报以回应。不论就物质需要,还是感情作用与反作用而言,我们全体的看法都是明确一致的,因而生活在这一体不分的环境里,我们并无缺乏均衡的感觉。

这些想法并非从书本所得,亦非为谋求和谐与秩序而设:它们是在漫长的铁窗岁月里,在集中营的篝火旁,与已故的难友们交换意见的结晶,是在这种方式的生存中坚定而成熟的。

以后当外来的压力渐减,我们的看法和个人的观点乃得以扩大,即使只是管中窥豹,亦渐得世界之真貌。最使人惊讶的是,这日夜向往的地方竟和我们想象的大相径庭。它过的并非我们所渴望的生活。它走的并非我们所要走的方向。当它来到泥沼的边缘,竟惊叹这是可爱的绿野!当它看到囚徒颈上的沉枷,竟惊叹那是美丽的项链!当有人放声悲歌,泪如涌泉之时,竟有人随着轻松的音乐舞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形?是什么使我们的地狱扩大?难道人们都感情麻木?莫非这世界根本不仁?是不是语言不同造成的隔阂?人们为何不了解彼此的语言?言语只空洞地回响着,然后便似水流去——无味,无臭,无色,无痕迹。

随着了解范围的扩大,这些年来我曾不断修正讲词的内容和语气,也便是今天我打算要在此宣读的这篇东西。

如今,它显然已不再是在那刺骨寒夜中,在集中营里,我所想要说的话了。

亘古以来,人之本质始终如此;至少,在未经催眠之前,其动机与衡量价值的尺度,其行为,其企图等等,乃受个人及群体生活经验所左右。苏联有句谚语:

宁信自己歪斜的双眼,

勿信自己亲生的手足。

这是了解个人环境,和在此环境中个人行为最好的凭据。我们的世界历经数世疏远隔绝,在交通传播使之沟通,在我们把它转变为统一而声息相关的一体之前,人们只能蛰居一隅,在各自所属的社区、社会、国土上,以各自生活的经验为准绳,沿一定的方向发展。此时个人仍有可能去察觉和接受某种共同的价值规范。我们可以晓得什么是一般性不好不坏的,什么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什么是残暴的,什么是极恶的,什么是荣誉的,什么是诈骗的。虽然,不同的人们散居各地,过着不同的生活;社会价值的规则也和度、量、衡一样各异,结果也只有一些偶然的过客会感到惊讶,充其量只不过是杂志上几篇茶余饭后的小品,对仍未联合的人类全体并无威胁可言。但是,在最近几十年间,人类竟意外地联合起来。这是充满希望的结合,同时却又险象环生。因而其中的一部分遭受震惊或感染,几乎立刻便可传送到其余部分,甚至有时根本没有豁免的可能。人类总算连结成一体,不幸却不像一个社会和一个国家一样,能在一种稳定的状态中求统一。这样的结合,不由生活经验累积的结果,不经个人知见之同意,更欠缺乡土语言做桥梁,而是横扫一切屏障,靠国际间的电台和报纸做联系的。国际间的大事,似狂涛压顶,接踵而至。顷刻间世界上半数的人都晓得它们的发生。但是在某些陌生的地区,人们衡量事物的规则和看法,却无法晓以天下。不同的价值规范,在不同国家、社会,自有其各自的渊源,而以极端不同的方式长久为各隔绝的人群所接受。他们自然无法同时得到沟通。更因不同地域有不同价值规范之故,事件的判断自然无妥协余地,其态度亦必蛮横独断,纯以一己之尺度为准绳。

虽然世间未必订有许多此种规则,至少有若干种则属无疑;事有远近缓急不同,社会有新旧之分,阶级有贫富之别,衡量事物的规则也各不相同。其中界域之分明,色彩之斑斓,确教人怵目惊心。为免个人的痛苦,我们喜欢把和自己看法相左的规则撇开,视之为终将使我们隐入虚幻境地的洪水猛兽。因此各人便以自己的尺度为准,过分自信地用以批判世界。结果往往被认为严重、痛苦、无可忍耐的一切,实际并非如此,只不过它们和我们最切肤相关罢了。一些隔得较远而与己无关的事,只要不是迫在眉睫,即便哀声遍地,尸骨盈野,百万生灵毁于旦夕,也认为事有可忍而束手旁观了。

在地表的一面,成千上万的基督徒,在几近古罗马的残酷迫害中,为信仰而默默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而在另一半球上,竟有某一狂徒(无疑不只一人)飘洋过海,以钢铁般的一击要把我们从宗教手中拯救出来!他竟以个人的价值观念为依据,替我们全体做了这种决定!

站在较远处,从某种角度来看认为是可羡的幸福,珍贵的自由,从较近的角度来看便成为恼人的压制,而激励人们去铲除弊端。在某一区域教人想象是难信的进步,在另一地区竟被视作野蛮的剥削而予以制止。对自然灾害也因看法不同而异;一次使二十万人丧生的洪水,看来并不比地方上发生的一次小小事故重要。同样,个人所受的侮辱也因人而异:有些地方,隐含嘲讽的假笑或表示驳斥的姿态往往构成屈辱,而在别的地方,残暴的殴打辱骂却当作恶作剧看待,此外,有关恶行与惩治的态度也因地而异:以某种尺度衡量,一月拘禁或驱逐出境,在“监房”里给囚犯喂食,竟能震撼人心使舆论激怒。从另一种标准来看,二十五年徒刑,关在冰冻而暗无天日的囚室里,囚犯们只准穿着内衣裤而正常的人被关在精神病院,边境的守军对着数不清的因奇怪的理由而企图偷渡的“无知”人民开火,却认为是可以原谅的行为。从感情上来说,心灵是多半向往异国的,然而不幸对之却又茫无所知,只除却从少数一两位通讯员的报道中得悉一些过迟而又细琐的臆测。

由于这种观念的分立,由于缺乏对他人悲哀的深切了解与同情,我们自不能责斥人类之短见,这便是人之所以为人。唯以人类一体而言,挤在这狭窄的星球之上,像这样彼此缺乏了解却带着全体加速毁灭的威胁。任何六种、四种,甚至两种不同价值标准的存在,便不可能有统一的世界与人类的共同语言。我们终不免为这种不同的律动和振荡所撕裂。我们终不能在同一地球上生存,一如没有人能有二心而存在。

然而,有谁来权衡缓和对立的价值规范?该如何着手完成它?谁来给人类创定判别善恶好坏的唯一标准?该如何决定可忍与不可忍的界限:谁来澄清真相使人类全体得知孰为不可忍之真恶,孰以切身之故其实无关痛痒,并将举世之愤导向真恶?谁能把这种了解贯穿个人经验建立的屏障而沟通人心?谁能在顽固狭隘的人性本质上注入恻隐,分负世人之悲欢,并使举世能透视生活中所不曾经验的事实与虚幻。

就这一点来说,口号、高压政策,和科学的证明显得同样无能。幸而我们还另有一种手段!那便是艺术。那便是文学。在艺术中蕴藏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它能教人不局限于一己狭窄的经验而排斥他人经验的影响。在人与人之间,在人生短暂的旅途中,艺术使他得知他人在生活经验中所遭受的一切;它重创他人肉体忍受的经验和痛苦并容许此种经验为人们所吸取。

尤有过者,国家和国家,大陆与大陆,每隔相当时间便要重复彼此的错误,一如目前便可能发生的情形一样;虽然,眼前所处的时代,一切似乎应该看得清楚才是!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若干民族,方自痛苦中解脱,痛定思痛决意弃除的错误,突然又在其他民族中出现。有关此点,唯一能补救,并替代我们所缺乏的经验的,也唯有艺术和文学。

造物主曾赐给我们一种奇异的能力:我们的语言、风俗、习惯和社会结构各有不同,人们仍能够把人生的经验,把整个民族数十年间备尝艰苦历经辛酸所得来的宝贵教训,交付给另外一个民族。从最好的方面来看,这种经验或可能拯救一个国家,俾不至步入危险、错误与毁灭之途,并从而减短人类历史之曲折与重复。

我希望在今天这个讲坛上,能唤起大家急切注意艺术这种伟大而又可贵的功能。

此外文学还有一种可贵的特色,便是能够把人类经验浓缩了的精华传诸后世,使其成为民族的活的记忆。它真实地保存了民族过去的历史。是以文学和语言的形式保持了民族的灵魂。

然而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一个民族的文学命脉为暴力所宰割。这和禁止“舆论自由”不同,乃是桎梏民族心灵,强制和民族记忆的根除。此时整个民族乃为行尸走肉,虽然国人仍使用同一语言,忽然彼此都顿感形同陌路,无法互相了解。缄口的人们继续出生、老死,既无法彼此沟通,亦无从向后代示意。像艾赫玛托娃和扎米亚京这样的文学天才如果一生被活埋了,要他们在坟墓里默默地创作,对自己的作品不闻丝毫反应,这不仅是他们自己的不幸,同时也是所有民族的悲哀,对所有国家而言更是一种危险的威胁。

有时其威胁殃及于人类全体:由于此种缄默之故,人类历史戛然中断,不再能为人们所了解。

在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地方,并有过激愤甚至诡谲的争辩,讨论到艺术和艺术家是否可以独善其身,意志独立,时刻牢记自己对社会之亏欠而后为社会服务。在我看来这道理十分清楚,已无需多说。有关这一论题,最精辟的言论之一,莫过加缪的诺贝尔奖致答词,而我个人也很高兴支持那篇文章的论点。是的,俄罗斯文学几十年来也曾走着同一的方向:努力不使自己在自我陶醉中迷失方向,并避免任意瞎闯。我并不对此传统感到羞耻,并愿尽绵薄之力使之持续下去。这种思想已经长久在苏联文学中生根:一个作家必须而且可以为大众做出极有意义的事。

我们无意嘲弄艺术家有权以其独特的风格去表白个人独特之经验与观察,而不必顾及这世界上其余部分所发生的一切。我们绝不苛求艺术家必须面面俱到,反之我们还要责成他,恳求他,劝说他,有权要求他专注于自身的重要工作。通常,在后天的环境中,艺术家只能使自己的才华部分获得发展,其余大部分乃是与生俱来的。何况,和他的才华并存的还有保持崇高自由情操的责任。我们何妨承认艺术家对我们并无亏欠,然而却不免痛苦感察,他怎么可能藏身于自己创造的象牙塔里,在主观反复无常的天地间,把真实的世界催生并交付到日常心目中不存在或视为无足轻重的大众手里去。

我们生存的二十世纪,较之以往任何时代更为残酷;一切教人惊心动魄的劣迹败行,到了50年代以后仍旧没有终止的迹象。穴居时期人类原始野蛮的感情——贪、妒、恣意的彼此仇恨等等,在泛滥过程中,竟以阶级斗争、种族斗争、集体或工会斗争等响亮的代名词出现,粉碎了我们生活的世界并使之陷入空前混乱的局面。初民好勇斗狠的顽劣品性竟被演化升华为理论准则,视为合乎道德的一种美德。在无休止的内战中,百万生灵为之涂炭。它继续腐蚀人心,灌输我们错误的思想,认为世界无所谓有恒定、普及的正义与善恶的观念可言,认为这些只是水月镜花,永远随世情而变幻,因而个人必须永远适应团体之需要而行动。任何职业性的集团,只要有便能攫取什么,纵使非法,且无需要,亦必倾全力去取得,而社会因之解体也可不管。从外面看去,西方社会上下振荡的幅度已至极限,再进一步整个体系势必无法回复稳定而终至彻底崩溃。

横暴之行,愈来愈不受历代相沿的规范所制约,它喧嚣着胜利的姿态横跨世界毫不在乎暴力必亡的历史真理。不仅其本身暂得小胜,而且连它所鼓吹的道理亦一时普遍得到承认。整个世界浸淫的暴力便是正道、正义无以生存的狂妄之中。陀思妥也夫斯基笔下的“附魔者”,上一世纪还是属于一隅,如今竟纷纷在我们眼前爬过,成为世界共同之梦魇,包括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的国土在内。近年劫机、绑票,纵火、爆炸等事件层出不穷,皆在于表明它们要震撼与毁灭人类文明的决心。而且,看来它们并非没有获得成功的可能。年轻的一代,无知而又不解人生之痛苦,在除却性交而外毫无所知的年纪,竟欢天喜地把重蹈我们所弃十九世纪俄国的悲剧而以为是。中国大陆红卫兵运动竟被认做金科玉律一成不变地为青年人所效仿。庸俗无知在于他们缺乏对人性基本的了解,天真浮浅在于他们幼稚心灵中无经验基础的盲信。于是他们说:“现在我们要打倒贪婪、残暴的压迫者,从他们手中争得世界,然后放下屠刀,我们会变得公正而有理性。”你能不信!一些有人生经验能够识得利害的,一些有资格去驳斥他们但又怕多事的人,不但不敢去数说他们反而巴结他们,讨好他们,以免被讥为守旧、落伍。这又是典型的十九世纪俄国社会现象。陀思妥也夫斯基曾讥之为“桎梏性的进步遐想”。

慕尼黑精神绝未退化为历史陈迹,更非一时的时代插曲。我甚至愿大胆指出,二十世纪依然受这种精神控制。像惊弓之鸟的文明世界,突然面对以利齿相见的野蛮横暴,顿觉手足无措只得含笑相迎节节而退。慕尼黑精神乃人类进步意志之大忌。这是渴求安逸,把物质享受看作人生主要目标而苟全的人们的日常心态。芸芸众生但知委曲求存,宁可束手退让,不惜屈辱忍耻,只图保留习惯的舒适生活,只求眼前不陷于困苦之境,而希望明天会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自己解决问题。

同时,我们更受到毁灭的威胁,因为实质上已很局促、拥挤的世界都不容精神的融合,因为知识与同情的分子群不能自由跳跃。这是我们居住的星球各地域之间消息堵塞的大危机。现代科学表明,阻碍信息传播势必导致全世界的燃烧与毁灭;其结果产生国际条约虚妄的签署,而在与世隔绝的地区,任何条约的解释都可能被随意歪曲。较好的情形是忘记它,当它根本不存在一样,在偏僻地带里的居民,和世界其他地区的人数相比,充其量不过像是少数入侵地球的火星人罢了。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仅凭心里所持的信条以为是“解放”世界而要把它踩在脚下。

二十五年前,联合国在人类共同的崇高希冀中诞生。不幸的是,在这个没有道德的时代,竟使之生而欠缺道德的情操。这不是一个团结人类全体的组织,而只是一个纠集若干政权的机构。在其中得以自由互选者都是有武力作后盾的“我武维扬”之流。多数成员仅凭一己之私,关心部分种族自由而忽视其余,用阿谀的投票手段,排斥所有组织外的申诉。它无视呻吟的小民,祈求的呼声,只因他们是孤立无援的弱小民族。在这个伟大的机构眼里,他们只是些细小的虫豸。它从不考虑把二十五年以来最可贵的文献——人权宣言作为衡定会员资格与义务的基准,因此置黎民百姓于残酷的政权迫害之下而不顾。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世界前途似乎应操在科学家手里。人类社会技术的发展,每一步都得由他们来决定。世界未来要走的方向,不能依靠政客而得依靠科学家们去共同努力。特别是我们已经看到,若干人协力合作的结果可能产生多么大的力量。但科学家们却从未有任何明确的意图要把自己变成人类重要的策动力。在会议中他们远远躲在后面,对人类的苦难唯恐避之不及:当然,藏在科学园地里生活要安逸得多。同样的慕尼黑精神已把他们遮掩了。

说到这儿,我们不禁要问在这残酷、蠢动,随时可能爆炸的世界里,在它已面临万劫不复之境时,作家究竟应扮演何种角色?我们自然不会发射火箭,更不曾去推动最易控制的手推车。我们受崇尚物质力量的人们所鄙视。我们的畏缩不前应该是很自然的事。难道我们不也该丧尽良心,任“至善”漫受污蔑,任“真理”横遭剖切,而只以游戏方式告诉世人我们的痛苦观感,告诉世界,人性何等腐秽,人类为何堕落,美丽洁白的心灵多么难以在他们之间生存?

但是,甚至连这样逃避责任的借口我们都不曾有过。一旦以艺术为己任,终身便无法再将它遗弃。作家绝不能侧身事外,以超然的态度去臧否时人和批评自己的同胞。他应该分担自己的国家和同胞所犯的一切罪孽的结果。倘若这个国家的坦克曾在邻国都城的柏油路上进行屠杀,那变色的血污将永恒唾吐在作家的脸上。倘若在某一不祥之深夜,在信任你的人们中,有人在睡眠中被带上绞台,那绳索的勒痕必在作家双手留下青黑色的印记。倘若国内的青年游手好闲鄙弃生息,甚至吸毒,绑票,那么在作家的呼吸中必杂有秽恶的臭味。

难道我们胆敢宣称,现在这个世界所患的溃疡果真与我们无关?

然而我却从透视世界文学获得鼓舞而勇气倍增;它仿佛像是一颗无所不容的伟大心灵,充满了对世人的怜悯与关注,从每一个角落,以一切方法来表达它的慈悲和关怀。

人类自古就有世界文学的概念。它凌驾在民族文学之上,连结它们,使百川汇集,形成一股文学思潮。但是,这种过程通常旷日持久:读者和作家,有时须经几代延滞才能认识和了解其他国家的作家。这一来不免耽误彼此间的影响。所以汇聚各民族文学的世界文学主流,并不能在当时发生重要作用而只能影响后代的子孙。

幸好当今各国的读者和作家,彼此间的交往和影响,在时间上已缩短很多。这一点我有切身体会。我自己的作品,在国内还不能出版的,不管译笔如何草率,却已很快在世界各地获得反响。甚至像海因利希·伯尔这样优秀的西方作家都不吝笔墨为它们撰写评论文章。最近几年,当我的作品和我的自由还没有完全被禁绝,当它们一无所托悬在半空,只寄望一些看不见的人民大众的静默的同情时,我却意外得到世界各国同行们的支持。他们给我带来的温暖和个人的感激是无法言喻的。记得在五十岁生日那天,我意外收到许多闻名的欧洲作家寄来的贺信。这意外的收获确教我深感诧异,我想,这一来以后任何加诸我的压力和迫害都不会引人瞩目了。在那充满着危机的日子里,我刚被作家协会除籍,然而一堵抵御的墙却由世界各国关心我的同仁筑就。这使我不再蒙受更坏的迫害,挪威的作家和艺术家们更是到处奔走为我布置歇脚的地方,以防万一我被放逐的不测。最后,推选我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并非我在那儿生活和写作的国家,而是佛朗索瓦·莫里亚克等人。尤使我感激的是,各国作家协会更一致表示对我的支持。

这使我感到世界文学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它不是空洞而无实体的东西,更不是研究文学的专家学者所臆造之词。它是具有一定形态,蕴涵人类共同精神,和同一而跳动的心的实体。它反映了人类精神的趋向统一。固然,今天的边界上仍到处污染着鲜血,充满原子武器爆炸的声音,密布着炽热的高压电网,而且有些国家的内政部门依然相信文学也应是内政之一,报纸标题仍经常出现“他们无权干涉我们内政”这一类的措辞。其实当今世界岂容得闭门行事。如今唯一能拯救人类的,也只有靠大家都来管世界的事。东方人不能干涉西方的事,西方人又岂能不关心在东方所发生的一切。而文学,作为人类生存所寄最微妙而又最重要的工具之一,显然是最先把握与连结人类统一的愿望所持的必要手段。因此,在今天,我以无比的坚信呼吁世界文学,呼吁世界各国我所未曾谋面,且可能永远不得相识的同仁们,共同努力。

朋友们!倘若我们仍有丝毫价值可言,让我们携手完成这一使命吧。在阶级、运动、朋党所撕裂的国土里,有谁自始便关心人类的统一?这基本上是作家的责任:我们是民族语言的代言人,是结合民族并从而结合世界使成一族的主要维系力,可能的话,更是人类崇高灵魂的标志。

我深信世界文学有力量值此存亡绝续之时,帮助人类去认知,并唾弃居心不良的人们和他们的组织所企图灌输的一切;沟通各地域人类浓缩的经验以终止人类继续分裂;使我们不至再眼花缭乱,让不同的价值标准得以调谐;使世界各族能深刻而正确地去了解彼此之历史并感同身受;让我们能感受他人的痛苦并以之为借鉴避免重蹈覆辙。同时更以之渲染成一套世界观:像每个人都能做到的那样,把目光贯注在附近的变化而眼角却同时收览世界各地的远景。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观察并创造世界共同的水准。

除却作家外,有谁来指责统治者的不当与社会的腐朽?

或许有人会问,面对残酷的暴力,文学能有什么力量?让我们记住,如果没有谎言,暴力岂能幸存。它是和谎言交织不分的。任凭谁只要宣称靠暴力为手段,乃必以扯谎为后援。起始之时,暴力或不能隐行藏匿肆无忌惮,但是一旦力量薄弱需要更加强,便顿感周围空气稀薄必须靠谎言所散布的烟幕来生存,借虚伪的言辞来掩盖。它无力永远使牺牲者哽塞窒息,通常只要求他们接受谎言并参加到它的行列里去。

因而任何稍有勇气的人,很容易便能解决问题,只要他不去参加这行列,不支持不义的行为!“让谎言和暴力去滋长,去控制世界吧!只要我不助纣为虐,不成为它们的共犯。”

通常作家和艺术家们要征服谎言往往有较大胜算的机会。和谎言短兵相接时,艺术总能得胜。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无可争辩的事实。谎言纵能抵抗这世界多数的东西,却不堪艺术之一击。

一旦谎言消失,暴力也随之裸呈,衰弱、无能,一触即溃。

朋友们,这便是为什么我认为在世界正面临空前残酷的考验之际,我们能帮助它的地方。我们不应妥协束手待毙,我们不应空度岁月沉沦在无意义的生活里,我们应该走出来参加战斗的行列。

在俄罗斯语言里有一些大家喜欢而涉及真理的谚语。它们肯定地表达了这个民族的经验,而且有时是相当令人诧异的:

含有真理的一个字,分量便比这世界还重。

我个人的行动便是基于这看来像是不合“能量和质量定律”的一个“真”字,同时更愿以之吁请世界所有作家的共同奋斗。

亚·伊·索尔仁尼琴

摘自《诺贝尔文学奖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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