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茶馆

秦德龙 张润生 牟丕志

有表情

秦德龙

小肖这孩子之所以进步快，就在于他的脸上有表情。什么表情呢？当然是面带微笑的表情，尤其是在领导面前的各种笑脸。谦卑的笑、讨好的笑、献媚的笑……什么笑他都会。领导就很喜欢他。领导要的就是表情灿烂的人。须知，态度决定一切，脸上的表情往往决定一个人的终生。

小肖擅长微笑，总能在各种场合做出各种生动的表情。譬如，开会的时候，许多人都是尽量避开领导的目光，绝不与领导脸对脸。小肖却与此相反，每次都要坐在领导的对面，如同盛开的向日葵，随时向领导露出笑脸。开大会时，领导在主席台就坐，下面前排的位置，就是小肖的位置。开小会时，大家围着圆桌就坐，小肖就选择坐在领导的对面。这就是小肖的境界了，从来不躲避领导的目光，随时准备给领导鼓掌。哪怕领导的面孔是个冷屁股，他也要把笑脸贴上去。

每次开会都这样，他不但用笑脸面对领导，还认真记录着领导的重要指示。有时候，不需要笔记，他就做深有体会状，频频点头，仿佛领导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理，句句落在了他的心坎上。一个与领导同欢喜、共快乐的人领导自然就把他视为知己了。

被领导喜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待遇。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如同国际上有人同某国总统共进午餐，全世界都要加以渲染似的。

是的，小肖是个谦虚的人，总是说自己得益于领导的栽培，没有领导的培养，就不会有自己的今天。

当然，虽然小肖表情丰富，但他绝不乱用表情，不是对谁都能挤出笑脸的。小肖曾经发布过著名的三段论，阐述自己的心得体会。他是这么说的：“上级讲话之后，要说我的体会有三点；同级讲话之后，要说我补充三点；下级讲话之后，要说我强调三点！”嚯嚯，这就是小肖，千万不要说他滥用表情。他的表情发自于聪明的脑袋，脑袋里装着惊人的思考和高论。

当然当然，对待下级，小肖是没有笑脸的，常见他小眼一瞪，小头一晃，小脸一红，指手划脚，表达心迹：“这事儿，领导知道吗？”或者，“这事儿，要问问领导的意思。”对那些脑袋不开窍的人，他干脆就说：“这事儿，要看领导高兴不高兴！”

人们无论三六九等，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事儿，不清楚领导知道不知道，不清楚领导啥态度，还是别惹领导不高兴吧。

许多事情，就这样被小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领导知道后，感慨地说：“小肖这孩子，真懂事啊！”

有了领导的赏识，小肖就如鱼得水了。

单位的许多事情，也就离不开小肖了。与客户洽谈生意，有他；采买设备和原材物料，有他；代表单位去参加重要的或不重要的会议，有他；处理各种突发性事件，有他……他总能乘风破浪，化险为夷。他靠的就是挤眉弄眼，做出各种丰富的表情。

看着小肖吃香的、喝辣的，许多人羡慕甚至嫉妒，却不知道小肖暗地里吃过多少苦。人们哪里知道，他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然后，用飞镖投射贴在墙上的靶标。靶标的图像看上去很模糊，头大脖子粗，是个说像谁又不像谁的面目。有时，他还要悄悄地潜入自家的地下室，那里有一个酷似领导的橡皮人。他可不是亲吻橡皮人来了，只见他绷着脸，挥拳猛打。

人们都不知道这个秘密，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都以为他天生是个表情丰富的人。老婆从来不去地下室，就连老婆也不知道他去地下室干什么。问他，他总是幽默地说：“我是地下工作者嘛！有些事，是不能问的。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老婆只好不理他，由他随便折腾去。反正，他按月交工资就行了，按时回家睡觉就行了。老婆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男人这架风筝，飞得再高，总要落回地面的，只要牵风筝的绳子不断，永远在自己的手里攥着。

小肖不知道老婆这么想。小肖沉浸在自己的轨道里，按既定的轨迹运行着。他的轨道，让他心安理得，令他乐此不疲，为什么要改变轨道呢？于是，他的表情更丰富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总是恰到好处，总是分外得体。

可有一天，他的轨道中断了，再也运行不下去了。领导换人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若干年。小肖懵了，彻底懵了。因为，新来的领导没表情，无论对领导说什么，他都木着脸，一声不吭。

遇上一个没表情的领导，真是郁闷死了。

不会是个橡胶人吧？

小肖想破了脑袋，才恍然大悟：有时候，没表情，正是与众不同的表情啊。

暗 助

张润生

工商局局长酷爱打乒乓球，长年累月练出高球技，尤其擅长扣球。他常常梦想着能有连扣十几板的“壮烈”场面出现，可他的部下里没人能给他这个机会，只要他一板子杀过去，他们就惊呼局长厉害，乖乖地放下球拍。为此他常仰天长叹。

一日，局长又为没扣过瘾球而深感遗憾。一干事上前建议：“何不让咱们雇的保洁员老李试试，听说他年轻时得过全市青年乒乓球赛冠军，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人不忘技，估计还行。”局长一听惊喜道：“咱们这还有这样的人？快请快请。”

于是两个干事不顾保洁员老李“十几年没打了，不行了”的一再推辞，连拉带拽地把他“请”进了乒乓球室。

“果然是得过冠军的人，就是不一样。”前三板刚过，局长就夸起了老李。老李确实和局长有一拼。两人时而斗法近台，时而远程拉打，局长犀利扣杀，老李稳健防守，往往形成精彩攻防，每次都在七八板。虽然没突破局长梦想的十板，但局长还是大呼过瘾。

此后，老李成了局长的专职陪练。有趣的是，在不计分的对阵中老李很厉害，一旦论输赢，老李就败下阵来。因此干事们说还是局长厉害。

“七一”前夕，考评办来工商局进行半年工作考评，工商局大受表扬。局长很高兴，在应酬完招待考评组的饭局后，立马招来老李，练起球来。老李投局长所好连放高球，局长大喊着“好球”甩开膀子扣，跳起来扣。老李今天竟成了扣不死的主，把局长扣过来的几乎成绝死的球一一救起。终于，局长创造了最高纪录：连扣十二板。局长感慨万千地说：“梦想终于实现了。”

老李看到局长心情格外好，就在二人“休息片刻”的时候，红着脸对局长说：“我那个残疾儿子要做手术，能不能申请点补助？”

局长摇头：“临时雇工，没有先例。”

老李心里一阵悲凉：看来，我们这种人，在领导眼里只不过是玩偶，哪有感情可言？

第二天，工商局行政办发出通知：为庆祝“七一”党的生日的到来，经局务会研究决定，在全系统内举办一次乒乓球比赛。不论男女老少，正式工临时工均可参加。请大家做好准备，即日开赛。通知中最令人咋舌的是冠军奖金出奇高。人们背后议论：领导变相给自己发奖金。

开赛后，局长和老李一路过关斩将，齐头并进，会师决赛。

决赛那天，来观战的人特别多，乒乓球室挤不下，就把球案搬到礼堂里，叫所有来的人都饱眼福。决赛采取五局三胜，十一分制。

决赛开始了。局长立刻进入状态，左右开弓，大力扣杀。老李迟迟不在状态，抵挡不住局长的进攻，频频失手。致使局长连胜两局。

赛间休息，局长拿了瓶纯净水给坐在乒乓案另一头的不知所措的老李送去，并给老李加劲道：“放开打。球赛场上无领导。”说完，重重地拍了拍老李的肩膀。老李一下子似乎明白了：难道局长是在暗中帮助我么？

第三局开始了。老李立马进入状态。不仅抵住了局长的犀利进攻，还亮出了他从未示人的杀手锏——反扣。局长平时是扣练多守练少，所以对老李反扣过来的球难以招架，连连失守。而老李的绝对反击奏奇效，迅速扳回两局，人们惊呼：“老李要翻盘。”决胜局开始了。局长不愧为高球技，经过两盘的调整已适应老李的反扣。他俩时而近案斗细，时而远台动粗，时常上演十板以上的精彩对攻，打得惊心动魄，引起观众阵阵喝彩。9比10，老李拿到了赛点，老李发球。老李似乎有些犹豫，但当他看到局长握着球拍的大拇指翘起来后，坚定地把球发了过去，局长直接扣了过来，老李用尽全身力气坚决地反扣过去。局长还来不及会身，球就在他的案上一个脆响后飞向礼堂的墙壁。局长输了。全场鸦雀无声，只听见乒乓球渐渐减弱的叮当声。可局长并没有恼，只见他仰天大笑：“要的就是这一效果。”

老李看着局长在笑声中抖起的满头汗星，不禁眼睛湿润了。

李四四当官

牟丕志

李四四命不好，考大学差了3分。同时落榜的同学大多选择了复读，而李四四因家里穷只得下田干活了。后来他的那些同学十有八九考上了大学，工作在各行各业，官运亨通，事业有成。而李四四却成了让人瞧不起的农民。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这十年，李四四摸爬滚打干了很多职业，最后成了私营企业主，积财千万。发了财的李四四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想尝尝当官的滋味。他心想，官不就是一种职业吗？

李四四使尽浑身解数当上了一个市的副市长。这事是托中间人给办的，那头起决定作用的是谁他始终不知道，但人家给捎话说，这个官能干多长时间，就看他的本事和运气了，言外之意就是当心点。李四四心想，就是当一年副市长，然后进大牢也值了。

李四四走马上任后，市里为他拨专款200万元，用于买一辆车外加一套住房。李四四想，他虽是个买来的副市长，可本质上还是个农民么，哪有资格享受这些？于是那笔专款就一直趴在账户上。日子久了，秘书小李就试探着问李四四，是不是嫌少了？李四四说，住房自己有现成的，至于车嘛，用市政府院里的那辆吉普车就行了，那车最实用了。小李心里想，看来这个新来的市长还算廉洁啊。于是对李四四肃然起敬了。

李四四十分诚恳地对小李说，小李呀，你大学毕业又年轻，思维敏捷，今后可要多多帮助指导我呀。小李一听，赶紧说，岂敢岂敢，请领导多批评多指教。小李以为李四四说说客套话，其实李四四说的是真心话，他觉得小李在机关工作多年，富有经验，是个好帮手。他让小李拟定一个工作计划，小李很快便交卷了。计划中包括何时下基层调查、召开哪些会议、听取哪些部门汇报、检查哪些建设项目等，并列了时间表，安排得头头是道。李四四决定按计划行事。

这天，他带小李来到一个贫困乡，当他看到那里有很多失学儿童时，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他想如果自己当初也能选择复读的话，说不准也能考上大学做真官，现在也不必为了坐稳这个假官而战战兢兢的。在同情心的驱使下，他决定用那200万元在乡里建所希望小学。很快，一座崭新的教学楼拔地而起，失学儿童都上了学，当地政府建议用李四四的名字来为学校命名。李四四心想，名这东西对自己没啥用，弄不好还惹麻烦，于是他坚决不同意。此后乡政府提出要敲锣打鼓给李四四送“人民的好公仆”金匾，又被李四四拒绝了。

这件事让报社知道了，记者心想，这个李副市长确实是个好官，克己为公，办实事又不图名不图利，这样的典型太少了，于是决定大大宣传一番。报社总编给李四四打电话，预约采访时间。不料，李四四在电话中战战兢兢地对总编说，求求你们了，千万别宣传我。总编以为李四四是假意推辞，想劝他同意采访，可李四四在电话中好话说尽，就是不同意。总编无奈地放下电话，喃喃地说，这样的领导太少了。古语说，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真是如此呀。

这天，李四四组织十个局的局长汇报工作，按常规，每个局长汇报两小时，会议持续三天时间。李四四很烦开会，经与秘书小李商量，规定每个局长汇报限时10分钟。会末，李四四讲了10分钟话，于是，两个小时会就散了。会后，大家一致叫好，说李副市长转变会风真是实打实，让人服气了。

后来人们又发现李四四送礼不要请客不到，走后门不通，私生活干净，像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和群众打成一片。于是，李四四便成为人们信赖的好官清官。

然而，李四四买官的行为还是败露了。由于案情特殊，由公检法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李四四进行调查。可越调查越发现他的先进事迹越多，未发现任何不轨行为。群众纷纷找调查人员，要求释放李四四，理由是，李四四不可能是假官，假官能干得这样好吗？调查组人员向群众解释，说李四四假文凭、假党员、假工作简历，可群众不听这一套，说应不拘一格用人才，学历、简历、政治面貌差一点，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肯为老百姓干实事。最终，李四四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很多人劝他上诉，可李四四没有那样做。

据说，李四四在狱中表现极佳，由于多次立功而被接连减刑，不到三年就被释放，又干起了私营企业主，生意做得十分红火。有许多人说，李四四由于有所惧怕才当好这个官的，否则，没准也是个贪官。当然，李四四对此从不表态。

责任编辑：王雷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