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

2012-04-29 00:44张弭家
上海故事 2012年2期
关键词:药铺衙役父子俩

张弭家

清乾隆年间,海州有一家“张记”药铺,由掌柜张世成和独生儿子张春生操持。父子俩医术高超,价格公道,每日患者盈门。

这年,不知是什么原因,海州患“噎食症”的人多起来,病人吞食受阻,眼睁睁瘦成皮包骨,最后活活饿死。对这个病,家家药铺都束手无策。

不久,张世成竟也患了此病。父亲病倒后,张春生就不大接诊了,经常见他带着大包的银子外出。起初人们以为他为父亲求药去了,毕竟这种病他们还治不了。可是,一段时间过去,张掌柜的病没见好,父子俩却好像起了争执,隔三差五就听到两人在房间里吵得不可开交。吵过后张春生照旧带银包出去。

这天早上,一个人拉肚子拉散了架,被家人就近送到张记药铺。铺门虚掩着,店堂里却无人。来人唤了几声,无回应。忽闻到血腥味从后屋飘来。几人壮胆挪进后屋,吓得“妈呀”一声撒腿跑出。原来他们见到张世成死在床上,胸膛被割开,鲜血淋漓……

案件报到海州府衙,知府王子重带仵作等一干人一到案发现场,首先看到的是扔在床下的一把染血短刀。仵作勘验尸体后禀告,死者前胸被利器切开,胸腔里脏器也遭豁割。从创口上看,凶手刀法娴熟,找位准确,定是通医道之人。查过药铺的各个房间,没发现被翻动的痕迹,也没见到银两和其它贵重物品。最令人奇怪的是,到处都找不到张春生的影子。老子被害,儿子躲到哪里去了。王子重令衙役去向四邻了解张氏父子近期状况,获得了父子俩近来常争吵的信息。

王子重正琢磨着这条线索的价值,仵作提醒他说,如果凶手是劫财的盗贼,不大可能是懂医术的。懂医术之人在哪里都是凤毛麟角,唯独死者家里不缺。王子重听了瞪大了眼,惊呼:“你的意思是儿子把老子给……”仵作木然点头,说:“找到了兒子,让他拿刀割猪肉,我就能从刀口上断定是不是他干的。”王子重表情复杂,又是疑惑,又是恼怒。他命衙役全城搜捕儿子。然而,儿子张春生就是找不到。

就在即将结束搜查时,王子重忽地闻到一股药味,好似从后园飘来。他循味到了后园,见张春生蹲在假山下,捧着药罐发呆。他那双手沾满血污,极像是握过那把染血的刀。王子重命人将张春生押回府衙审问。

审讯非常不顺利,问张春生是谁杀了他父亲,他眉头紧锁,一言不答,像在苦思。问他手上血污是怎么搞的,是不是他杀了父亲,他惊愕地抬头望望,还是不说话。于是,王子重就照仵作说的,令人拿块猪肉来,让张春生拿刀割肉。张春生二话不说,操刀就割。仵作仔细察看了猪肉上的割口后禀告,这割口与死者张世成胸上的刀口系一人所为。

王子重震怒了,狂拍惊堂木,喝令张春生招供杀父动机,张春生以木头姿态应对。王子重被惹得火起,命将张春生重打四十大板,押入牢中候判。王子重已断定张世成是儿子张春生所杀,动机嘛,根据张春生常与父亲争吵的事实,可以推断他见父亲病重难医,要将银两等财物提前攫取到手。而张世成可能是打算留钱治病,不让张春生遂愿,故而长期争吵,久而久之,父子俩互生怨恨,张春生最终在暴怒之下对父亲下了毒手。床下短刀上的血迹与张春生手上血污明显一致,再加上仵作对比刀口的铁证,判处张春生谋财杀父罪绝无问题。

晚上,王子重想着这起丧尽天良的杀父案,心头隐隐作痛,在床上辗转了好一阵子。刚要沉入梦乡,房门被敲得咚咚响。是衙役来报,说张春生闹监。王子重怕出意外,便去监牢探查,见张春生用头撞门,大叫:“我想明白了,放我出去啊!”王子重以为他要招供了,就让他详细招出杀父经过,可他不理这个茬,只叫嚷要出去。王子重认为他是自觉罪孽深重,情绪失控。为防止他自残,王子重命狱卒给他铐上重枷。王子重回到住所,以为能睡个安稳觉了,可没想到,刚要朦胧入睡时,房门又被敲得山响,衙役在门外惊慌地喊道:“老爷,大事不好,你前脚走,有人后脚就把张春生劫走了!”

狱卒显然是被迷香熏昏了,歪倒在地。牢门大开,关押张春生的牢房人去室空,只剩下那面被破开的枷锁。一衙役禀报,从施迷和破枷的手段来看,劫狱极像是盗贼罗三所为。王子重听了不禁皱起眉头。那罗三是海州一带远近闻名的盗贼,飞檐走壁,善用迷药,劫掠过许多官商富户。可他劫走张春生意欲何为呢?难道是这二人合谋图财害命?不太合情理啊!

天亮后,王子重命衙役全城张贴二人影像告示,悬赏缉捕,却连那二人的影子都没找到。王子重窝心啊,本已破获的案子,却不防被劫走了案犯,这可如何向上司交待,又怎样才能挽回丢掉的面子啊?

愁闷袭来困倦多,他仰在椅子上就迷糊了过去。睡梦中他的脑海里仍在思考着案子,忽地梦见了张春生蹲在假山下捧着药罐发呆的情景,他见那药罐仿佛是……他一下子惊醒了,呼来衙役,对其耳语吩咐一番。衙役领命而去。

几个时辰后,衙役兴奋来报,说果然不出大人预料,他带人藏身在张记药铺的后园,不久从假山处飘出药味。他们寻味细搜,发现了隐藏于假山中的洞口。进洞搜查,把正在洞中煎药的张春生抓了个正着,盗贼罗三却不在此处。王子重得意笑道:“神明助我,让我梦到张春生捧的药罐是热气蒸腾的,我灵光一闪,推断出上次搜查时张春生可能就在后园的某个暗处煎药。大凡药铺,都有秘密煎药处,为的是秘方不泄露。张春生死了亲爹还去煎药,正说明他可能盗了他爹的制药秘方,杀死亲爹后便迫不及待地制药出售。”他下令立刻升堂。

府衙大堂气氛森严,两排衙役拄杖肃立,三呼“威武”。王子重抖擞精神,当堂发誓,今日要彻底撬开张春生的嘴,把他的杀父动机和与盗贼的关系审个水落石出。

可是,审讯尚未开始,大堂秩序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搅乱了。一人从门上房檐斜飘落下,昂立堂中,对王子重拱手道:“大人,罗三特来投案。”谁都不相信这个年轻俊秀,衣着整洁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盗贼罗三,连王子重也陷入狐疑,直翻白眼。一个衙役凑到王子重身边说:“没错,这正是罗三。我三次把他堵在作案现场,都被他翻墙跑了。”

王子重这才缓过神来,厉声高喝:“大胆罗三,你是如何串通张春生谋害张世成的?还不速速招来!”那罗三又一拱手,道:“小人正要将此案案情详述给大人。”

罗三说,他出道以来,只盗富户,不偷贫民。听说张氏父子行医发了财,就乘夜潜入药铺盗取银两。在药房没找到什么,他就倒挂在父子俩卧房外的房檐下,将窗纸捅个小洞向里窥视,见掌柜张世成病在床上,而其子张春生还在问他爹哪里还有银子。张世成说眼下要紧的不是银子,是要找到那东西。张春生好像极不愿意。看了没多会,他就惊呆了,那父子俩竟动起了刀子……

听到这,王子重打断他,瞪眼追问:“你可亲眼见到张春生用刀剖了他爹胸膛?”罗三沉思片刻,点点头。王子重怒眼暴睁,抓起惊堂木重重拍下,切齿咒道:“张春生丧尽天良,手刃亲父,本官判处斩立决!”堂下衙役也早已义愤填膺,当即将张春生五花大绑,插上处斩牌,押他去闹市街口行刑。罗三见了慌忙阻拦,却被众衙役推到一边。王子重也厉喝他道:“你这盗贼也是罪不容诛,等斩了张春生,再办你的事!”

罗三见拦不住处斩张春生的行动,扑通跪地,把头磕得咚咚响,鲜血渗出他的额头。罗三进堂时并没跪,为保张春生却磕头出血,王子重和所有衙役都感到非同寻常,全都呆愣住了。

罗三抬起血流满面的脸,悲怆地叫道:“大人,事情不是您想象那样的!”他语调悲伤地讲述了那天他见到的情景。

原来,罗三那天听已奄奄一息的张世成说,他等不到买到药引鱼虱了,这样以后买到鱼虱制成了治疗噎食症的特效药,也无法试验疗效了,而没有试验疗效的药是不能给患者使用的。张春生哭着说,要是再有几百两银子,他早就可以赶去洞庭湖买鱼虱,要是买来鱼虱,爹或许就有救。

听到这,罗三明白了,原来自噎食症肆虐以来,张氏父子在千方百计寻求对症良药,为此用尽了千辛万苦积攒的钱财。眼下还差一味药引鱼虱,却只在千里之外的洞庭湖才有,而他们已身无分文。

张氏父子舍己救人的壮举强烈震撼了罗三,也鼓起了他的侠义豪情。他闯进屋去对张春生说,他去筹集银两,几日内即可赶去洞庭湖买鱼虱。张世成见有人自愿相助,很欣慰地笑了。可他又说,还必须取下试验药效的东西。张春生不肯取,父子俩又争执开了,接着……接着张世成就死了……张春生虽悲痛欲绝,但深明大义,父亲刚死,他就说熬制特效药还有一关,急需去煎药秘洞研制,研成后如加进鱼虱就可成药了。他连父亲的后事都拖后了。

一定是因为研制特效药太难了,加上丧父之痛,张春生的精神垮了,被当做凶手逮捕时,他是神情恍惚,意识不清的。

罗三听说张春生被捕,就连夜去救他,张春生说来得正好,他已想出了攻破制药难关的办法,急于回洞制药。罗三又把张春生藏入秘洞中后,就去洞庭湖了。此时,他带着鱼虱刚刚赶回……

王子重听得又明白又糊涂,他用已和缓许多但仍急切的语气追问罗三:“照你这么说,张氏父子都是大好人,可你刚才承认,你亲眼见到了张春生用刀割他爹胸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这样一问,罗三竟哽咽流泪了。他说,当时张世成说,验证药效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死后,剖开他的尸体取下病灶,用特效药浸泡,如果药水化开了病灶,就证明那药对治疗这种病是有效的。张世成说这事已争得太久,要张春生无论如何在他闭眼前答应解剖他的尸体。张春生流泪说他没法下这个手。于是,张世成就从褥子下摸出短刀,用尽最后的力气刺进自己的胸膛,然后咽了气。

张春生含泪剖开亲爹的胸膛,从遗体上取下了病灶……

(责编/邓亦敏插图/黄全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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