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江玲 阳红
内容摘要:儒家提倡“君子之风”,也就是“君子人格”,它具有多种特质,而“内圣外王”的完美人格是最高理想。“致良知”是成就理想人格的基本功夫。古今中外,对人格类型作了不同分类。王阳明倡导良知之学,认为人人心中具有良知本体。无论地位高低、职业殊异,只要立志、努力,都可以成为一个有德性人格的人。这正是“致良知”的巨大魅力所在,也是“君子人格”的巨大魅力所在。
关键词:致良知 君子人格 境界论
中图分类号:G1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8705(2012)03-53-58
儒家提倡“君子之风”,也就是“君子人格”,它具有多种特质,而以“仁、义、礼、智、信”为基本。而“内圣外王”的完美人格是最高理想。“致良知”是成就理想人格的基本功夫。古今中外,对人格类型作了不同分类,儒家则提出境界之说,把君子人格略分为学人境界、贤人境界、圣人境界、万物一体境界。在学人与贤人之间,还有“狂狷”境界。庶民百姓即愚夫愚妇虽然尚未达到“君子人格”境界,但他们个个都具有良知,无论地位高低、职业殊异,只要立志、努力,都可以做一个圆满德性的人,成为一个有德性人格的人。一个人,只要“纯乎天理而无欲”,就是君子。因此“人人可以为尧舜”。甚至恶人也可以转化为善人。这正是“致良知”的巨大魅力所在,也是“君子人格”的巨大魅力所在。
儒家重视自我修养,儒家的为己之学,身心修养之学,要求从自己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自觉自愿地遵守儒家的工夫修习的原则。
“为己”不是为了获取自己的利益,而是修养自己、充实自己,成就高尚的德操,成就自己的人格素养。当代著名儒学家杜维明认为“为己之学”是一个不断扩展的多重关系的圆周中的自我发展、自我修养之学,“为己”,不是为了师长,也不是为了家庭,甚至也不是为了简单的社会要求,而是为了发展个体人格,发展自己人格内在的资源。[1]
推原儒家典籍,对“为己”、“为人”有明晰的阐释,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荀子对孔子的话作了明确的解释,如云:“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一可以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荀子·劝学》)荀子所阐释的“为己之学”即是“身心之学”、“君子之学”;“为人之学”是“口耳之学”、“小人之学”。
君子之学,造就有道德的君子,塑造君子人格。小人之学,只能造就只顾私利的禽兽般的小人。中国的先哲们把“君子——小人”二分式的人格类型说,视为儒家所倡导的人格类型说。
从人格心理学和文化心理学的角度来考察,凡具备和谐精神的典型人格,便是孔子等圣人所提倡的君子人格。儒家提倡“和为贵”的思想,并以其为指导,去处理天人、人我、身心和主客间的关系,因此,君子人格具有共生取向、和谐发展的独立人格。
“君子”一词有多重含义。《论语》一书中“君子”一词出现107次,主要是指“有才德的人”,只有一次指“在高位的人”。“小人”也有几种含义,主要是指“无德者”或“见闻浅薄的人”。
孔子首倡“君子——小人”二分式的人格类型说,其后经历代学者不断充实和完善,对中国人的做人方式产生了深远影响,延续至今,人们常以“君子之风”相矜尚。
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君子”的标准有多种提法,主要有十四个:仁、义、礼、智、信、忠、恕、诚、勇、中庸、文质彬彬、尚和、谦虚和自强。[2]凡具有以上素质者即为君子;反之,不具备以上素质者即为小人。恰如《淮南子·泰族训》所说:“圣人一以仁义为准绳,中之者谓之君子,弗中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君子”与“小人”,泾渭分明。
“君子人格”的十四种特质,只是表面的特质;深一层探析,可提炼出五种根本性特质,即“仁、义、礼、智、信”五种“常德”。
1.仁
“仁”是君子首先应具备的心理素质。孔子提出“仁、智、勇”三“达德”的命题。他说:“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因为君子具有爱人的美德,泛爱众人,故无所忧心;君子有知识,富智慧,故能不惑;君子为人刚毅果敢,故无所畏惧。而“爱人”是仁的核心。一个人若能以爱心待人,也就在行仁了。仁的另一个重要内涵是“孝悌”,这是伦理道德中最根本的品德。对父母长辈要行孝道,对兄弟、姐妹要有悌道,推而及于乡邻众民,取得“泛爱众以亲仁”的社会效果,成为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石。
与君子相反,小人所爱的只是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只顾自己私利,不愿成人之美,常干那些损人利己的事,即“成人之恶”,诿过于人;甚而攻讦诬陷,落井下石,无所不用其极。
2.义
“义”是儒家崇尚的道德品质,常与“利”对举。《论语·里仁》中,孔子主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并非绝对排斥“利”,但必须依正道而取之,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里仁》中孔子又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只有依正道而取得的富贵,才可以享受,这就是“义”;不依正道,凭非法手段而获得者,就是不义,应该丢弃。墨家“尚义”,与儒家之义有共通之处。
3.礼
“礼”是君子立身的根基,是待人接物应具备的基本礼仪,体现于日常的修养与实践之中。孔子要求君子必须“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3],要用礼来约束自己的言行。孔子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4]依礼而行,就不会干出离经叛道的言语行为来。
4、智
孔子把“智”作为“三达德”之一,要求君子努力学习修为,力求具有高超的智慧与能力。他曾说:“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5]知识、智慧和能力,要靠平日长期的精心学习和积累,虚心求教于人。孔子严格要求:“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而正焉,可谓学也已。”[6]君子有丰富的知识,才能正确认识自己和周围诸多事物,正确处理个人与环境的关系,营造和谐的社会氛围。
5、信
“信”即“诚信”,待人以诚,言面有信,言行一致。但信必须服从“义”这一最高原则。只对正义的事业讲信,不能盲目对小人非义之言行讲信用。孟子在《离娄下》中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如果牺牲“义”而守“信”,必将对社会造成危害。其他如诚、忠恕、勇、中庸、和而不同、文质彬彬、谦虚、自强等素质,均可包容于五种根本素质之中。
君子人格仅是儒家人格修养的一般性要求,而士子们追求的则是“内圣外王”的完美人格,即“人皆可以为尧舜”。儒家“内圣外王”的理想人格,是仁、义、礼、智、勇、艺的完美统一。《论语·宪问》记载: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生平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据《左传·襄公二十三年》载,鲁国大夫臧孙纥(仲武)很聪明,因不容于权臣,逃到齐国,但预见齐庄公有被杀的危险,便设法推却掉庄公给他的田产,后来齐庄公被杀,他没有受到牵连。而孟公绰清心寡欲;鲁国勇士卞庄子勇敢无畏;冉求多才多艺,加以礼乐的文艺,六者具备,即成理想的人格典范。
汉代董仲舒提出“性三品论”。认为“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斗筲之性,又不可以名性。名性者,中民之性。中民之性,如茧如卵。卵待覆二十日而后能为雏,茧待缫以涫汤而后能为丝,性待渐于教训而后能为善。”也就是说:先天性善的圣人,无须修为就自然具有理想人格。先天性恶、教也不善的斗筲之人永远性恶,再教育也难为善。只有先天有善有恶的中民之性才有可能通过教育而为善。韩愈也赞同性三品说。朱熹提出“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也支持董氏见解。
他们所提的理想人格的标准太高,一般人很难达到。但士子们依然将之作为毕生的理想去“修身”,去追求。
王阳明提出“致良知”的心学主张,对“成圣”的标准作了简明的界说。他认为:“心之良知是谓圣。圣人之学,惟是致此良知而已。自然而致之者,圣人也;勉然而致之者,贤人也;自蔽自眛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虽其蔽昧之极,良知又未尝不存也。苟能致之,即与圣人无异矣。此良知所以为圣愚之所同具,而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也。是故良知之外无学矣。”[7]也就是说,圣人同凡人都同具有“良知”,只要经过修养而致此良知,凡人也可成为圣人,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
这一论点,填平了中国文化传统中“圣凡”隔离的鸿沟,破除了“圣人”至高无上、永不可攀的成见。在“良知”同具的条件下,圣凡一致,透发出人人平等的光辉思想。给士子们成圣成贤的理想人格追求,点燃了希望的明灯。而成圣的标准只须一个:如能致得良知齐全纯粹,也就是圣人。唯圣人之学也就是致良知。
然而,在致良知的工夫层次上,圣人、贤人及凡人仍然是有差别的。圣人致良知的工夫是自然天成,达到本体明净,纯然精熟,通脱透明的境界。而贤人在致良知的工夫上尚未精通、纯粹,须勉力而为之。而一般凡愚之人,用功应更为深切,除去私欲障蔽,恢复本然良知,也可以跻攀圣人之境。
以往的学者,把圣人视为无所不知的全知全能者,先知先觉者。王阳明对此偏颇之见有所匡正。有弟子问阳明:“圣人应变无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阳明回答:“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己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都是如此,是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示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后世,亦圣人之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有待于孔子?是知圣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8]圣人之所以能应变无穷,只是心如明镜,随感而应,无物不照,并非预先讲求应变之方。圣人的智慧和才能,是因为他的心不为私欲所掩蔽,对客观事物观察细致、公正准确,使自身良知所具有的智慧和潜能充分发挥,故而令人有预知的感觉。
圣人的才力有高下,而“此心纯乎天地,而无人欲之杂”则是共同的。世间凡人,由于个人禀赋不同,才智有差异,有的聪慧绝顶,才智超群;有的领悟力稍弱,才智一般,只要他们积极修养,使其心纯乎天理而不杂人欲,也同样可成为圣人。凡人也可能成为圣人的命题,是对董仲舒等人性“性三品论”的彻底颠覆。“性三品论”中认定“斗筲之性”是永远改变不了的,性恶者永远不能从善。王阳明则认为不论什么人,不管才能的大小,不论地位的高下、身份的贵贱,职业的优劣,只要存心为圣,就有可能成为有德性人格的人。良知是天赋的,圣人、凡人的人格标准是一律的。这正是“天赋人权”的宣言,人格平等的赞歌,是阳明思想中的闪光点。
“良知”作为心之本体,是光明透亮的,无知而无不知,无照而无不照,有而未尝有,无而未尝无。但良知由于私欲的阻碍和障蔽,使其本体未能充分发育流行,因而必须通过“致”的工夫以恢复本体良知,使其完善地发挥其知善知恶的功能,以便实实在在地做存善去恶的工夫,这就是致良知。
致良知的实践,正是知行合一的表征。王阳明说:“道心者,良知之谓也。君子之学,何尝离去事为而废论说?但其从事于事为论说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世之徒事口耳谈说以为知者,分知行两事,而果有节目先后之可言也。”[9]可见,“知行合一”的工夫,就是“致良知”的工夫。“知”即是“良知”,致知即致良知。“致”就是实践、实行。“致良知”是成就理想人格的基本功夫。
王阳明认为“致良知”包括许多具体的修养功夫。
首先要在日常生活实践中去体验致良知的修养历程,不计功利,不计成败,从而集得真义,养得正气。集义工夫是一种道德意识的培养过程,它能培养出至正至刚的浩然之气。修养者全身心充盈着浩然之气,自然精神饱满,无馁无惭,勇猛无畏,充满活泼的朝气。正如阳明所说:“孟子集义工夫自是养得充满,并无馁歉,自是纵横自在,活泼泼地,此便是浩然正气。”[10]又说:“须是勇。用功也,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大贤。”[11]
其次是要注意省察克治,即是在无事时自我省视,将留在心中的诸多私欲恶念一一搜寻出来,加以扫除廓清,永不复发,克治恶念时,要像猫捉老鼠那样专心致志,刚有一丝私欲萌发,就毫不留情地将之清除掉,从而达到天理纯全境地,培养完善的人格。
第三,致良知要靠实际行动,不能脱离日常生活的诸多事项,要在社会生活、家庭生活、个人生活的实践中“致良知”。因此,必须在事上加以磨炼,在社会事务中进行致良知的道德修养和道德实践的工夫之学。社会事务是纷繁复杂的,上至人民社稷、钱谷甲兵,簿书讼狱,举业,忧患,下至搬柴运水、坐起咏歌,都是实学的内容。人们须在此类事务中进行磨炼,致其良知,才能遇事不慌,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才能完成经世济民的政治目标。
第四,要立志。立志是人生发展的趋向和动力。方向和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决心勇毅,才能激发出无尽的力量,百折不挠地迈向终极目标。古往今来的大教育家、大宗教家、大政治家,无一不强调立志。王阳明为传播推广其心学思想,反复向门生讲述“立志”,把它作为其精神修养、道德修养,也就是塑造君子人格的基本方法。古人的“志”,指心之所之,心之所向,也就是志向,就是确定自己人生奋斗的终极目标。王阳明的立志说,表明立志必是立圣人之志,也就是以成就圣人为人生的最终目标。《教条示龙场诸生》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今学者旷废隳惰,玩岁憩时,而百无所成,皆由于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飘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12]由此可知,志不立则人生失去目标,任其漂荡,无所止泊。只要志向明确,就可以成圣成贤。
古代儒家以“君子----小人”来区分人格类型。《黄帝内经》依据阴阳五行,分为金形之人、木形之人、水形之人、火形之人和土形之人五大类,进而细化为25种类型。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实际是25种人格类型,而每一类型的人的生理和心理特征都不一样。《尚书·皋陶谟》中提出“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三国时魏人刘劭著《人物志》,受“九德”的影响,他依据人的性格、习染、才具等因素,把人格分为十二种类型。
西方心理学家对人格心理作了长期而精深的研究。瑞士伟大的哲学家和心理学家荣格建立了性格类型理论;美国著名心理学家布里格女士及其女儿伊沙贝尔·布里格·梅耶,在荣格理论的基础上,总结出“梅耶—布里格性格分析法模型”,俗称“16种人格”,影响颇大。中国当代心理学家裴钰的《16型人格》一书,把布里格“16型人格”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关理论与历史人物性格特质相融通,对16型人格作了详细阐述。
现代心理学的“人格”,是人的气质、性格和才情的综合表征,显现出人物的内质美与外形美相融合的精神风采。“人格”是外来词,本意是面具。中国古籍中没有“人格”一词,王阳明等的著作未直接提及“人格”,但“人品”、“品格”、“品骨”等词的含义与“人格”相近;也有以“气象”来描述某某人的精神风貌,也就是人格风采。有些学者标举“境界”一词,来表述个人精神修养和道德修养所达到的层次,近似于人格类型。
什么是境界?陈来先生作了这样的界定:“精神境界是指一个人世界观的整体水平和状态。这里说的世界观不是对外部自然物质世界的认识,而是指对整个宇宙、社会、人生及自我的意义的理解与态度。境界是标志人的精神完善性的范畴,是包含人的道德水平在内的对宇宙人生全部理解水平的范畴。”[13]阳明心学的境界论,当以“心即理”为出发点,坚持知行合一、本体工夫合一的向度来阐发。叶远厚先生指出:“所谓境界就是修养和工夫状态中对终极价值本体的体验与觉解的水平,精神受用的程度。”[14]依此界说,阳明心学把境界分为学人境界、贤人境界、圣人境界和万物一体境界。达到上述境界,都属“君子人格”范畴。流俗之士未入境界,但具有人品,也就有人格风貌。
从工夫境界区分,圣人的工夫为生知安行,贤人为学知利行,学人的工夫是困知勉行。圣人达到尽性、知性、知天的境界;贤人则尚隔一层,只能事天、存心、养性,因其心尚有未尽,性还未保全,必须坚持修为,以防倒退。王阳明对学人境界作了这样的论述:“事天则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犹与天为二也。天之所以命于我者,心也,性也,吾但存之而不敢失,养之不敢害,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者,故曰此学知利行,贤人之事也。”[15]而学人更次一等,于天命尚未知闻,正如孔子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因此,必须坚持省察克治,时时处处做那存天理、灭人欲的工夫,竟求贤人境界。
王阳明大力标举狂者境界,是介于学人与贤人之间的境界。他自认为自我修养只达到狂人境界,而与乡愿对立,力欲除之。他曾说:“我在南都已前,尚有些子乡愿的意思在。我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着些覆藏。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使天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也罢。”[16]
他自许为狂者,就是要克服乡愿习气。乡愿者,是戴着“君子”人格面具的小人,具有双重人格,表面道貌岸然,实则与小人同流合污。阳明对此深恶痛绝。他说:“乡愿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洁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坏矣,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阔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破坏而庶可与裁。”[17]乡愿者两面讨好,其心不善。狂狷者超拔流俗,乃坚守圣人之道的豪杰之士,振起世道衰微的颓风,寄希望于狂狷者。
儒家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万物一体。王阳明万物一体的思想,是仁心推广的极致境界,是内圣外王的合一境界,也是其终极的价值关怀。阳明重“亲民”之行,陈来先生指出:“阳明万物同体思想的重点在‘博施济众‘仁民爱物的亲民之一面。”[18]确是一语中的。简要论之:明明德为内圣之功,而亲民则外王之业。明德以亲民为事为用;亲民以明明德为体为本。由此而构建九族亲睦,天下协合的至善境界。
王阳明吸取孔孟以来诸儒学大师有关万物一体思想的精华,把个体精神境界的提升与社会理想融而为一,从而成为阳明心学思想最有魅力、最有影响力,也最具前瞻性的理论卓识。
论及个人修身与国家天下的关系时,阳明有一段精彩的论述:
“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对己之称也;曰民焉,则三才之道举矣。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亲矣;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而天下之兄弟莫不亲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推而至于鸟兽草木也,而皆有以亲之,无非求尽吾心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家齐国治天下平。”[19]
与佛教之学比较,佛学只在个人的生死解脱、涅槃寂静;未能关注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理想,显出自私的特质,只是小道。阳明心学强调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物的共存共有关系,追求世界的和谐与稳定,达到天人合一的至善至美境界。这对我们当下处理环境问题、资源问题、地球保护问题、世界和平问题,都是有积极意义的。
阳明先生自我追求和达到的只是“狂狷”境界,这是他自谦之说,事实上,他的立身行事,修养与追求,堪称“君子人格”典范。他把“君子人格”定为“内圣”,即内心的德性,认为一个人“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就是君子。如果加以扩充,施之于民和社会、自然界,就能达到“内圣外王”的圣人境界、天人合一境界。王阳明52岁自我反省,认为一个君子只信良知,辨清真是真非,不必掩藏回护,既不怕得罪他人,也不怕忤逆权贵,只要照此良知做去,便是行君子之道,可攀贤人、圣人之境,追求理想人格。
至于“小人”,一般儒者都视之为禽兽,没有人性,只知损人利己、奸诈巧伪,难以救药。王阳明倡导良知之学,认为人人心中具有良知本体。即使是盗贼,心中也有一丝良知未灭,有改恶从善的可能。
人性之善,也就是良知。阳明认为良知者,“心之本性”,人人具有,无间贤愚。只要坚持为善去恶的修养工夫,恶人也可转化为善人,小人自然可变为君子。这正是“致良知”学说光耀千秋的闪光点。
王阳明毕生坚持精神修养和道德修养的实践,立下圣人之志,从日常言行中“集义实修”、“省察克治”、“事上磨炼”,最终成就“内圣外王”的理想人格境界。他的人格魅力,熠熠生辉,令当世及后人景仰。其所创行的“致良知”学说,经历时代风雨的洗濯,更加坚实丰厚,不仅影响中国,而且传播世界。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杜维明说:“阳明心学追溯孟子并承接象山自得之趣,针对释老的出世法和当时功利薰心的举业颓风,为了突出‘吾儒家法(身心性命之学),揭櫫补偏救弊的基本工夫(‘拔本塞源),提出了‘知行合一、‘存天理,去人欲、‘致良知、‘事上磨炼等以修齐治平为终极关怀的哲学和人学,至今仍有光辉灿烂的人生价值。”[20]
可以说,“致良知”学说,为健全人格的发展和修为,指出了切实可行的明确路径和方法,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和深广的哲学智慧。
参考文献:
1.杜维明,《儒家思想新论——创造性转换的自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
2.转引自汪凤炎、郑红《中国文化心理学(第3版),暨南大学出版社,2009,P409
3.杨伯峻注:《论语译注(第2版)》,北京:中华书局1980,P81
4.同上书,P166
5.同上书,P63,P64.
6.同上书,P9
7.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P280
8.同上书,P12
9.同上书,P49
10.同上书,P107
11.同上书,P94
12.同上书,P974
13.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P8
14.叶远厚《身心修养之道——王阳明心学的受用与诠释》,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P245
15.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P43-44
16.同上书,P116
17.同上书,P1287-1288
18.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P259
19.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P251
20.见《王阳明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贵州教育出版社,1997,P27
Abstract:The Confucian advocates “The gentleman's personality”, and “internal saints and external kings”is the perfect personality. “The extension of innate knowledge” can make people own ideal personality. The ancient and modern Chinese and foreign, People classified the different types of personality. Wang Yangming advocated the Theory of Innate Knowledge, said that everyone had a conscience ontology in his mind. Whatever social status was high or low, poor or rich, he could be a virtue of personality as long as he make efforts. That is the charm of “The extension of innate knowledge”, and also the charm of “The gentleman personality”.
Keywords:Innate knowledge;The gentleman personality;Realm of theory
责任编辑 何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