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创作谈能否写得像小说?
很多人的创作谈往往比小说好看,为防止你们只看我的创作谈,好吧,我只能把它写得比《记者手记之乌盟》稍差。所谓创作理念往往都是靠不住的,我还是希望你们直接跳过去看我的小说,那样比较靠谱。
好吧,我们开始。
A 先锋?
先锋的真实意义是反叛。先锋主义曾经在中国文坛盛极一时,当年我所敬仰的“汉人”马原脚踩西藏大地抛出《拉萨河女神》之后,中国先锋文学正式登场了,他们用十年时间玩遍西方文学一百年才历遍的种种文学浪潮,只可惜他和他的继任者们最终在上世纪90年代实用主义的炮火下丢盔弃甲,问题是,他们的遗产我们至今还在享用,他们锻造的观念与技术之剑仍锋利无比;我不相信当年的削铁如泥真的沦为今天的粗、笨、呆、傻,换句话说,当下有多少小说被剪掉了翅膀,它们无法飞翔,无法从所谓现实的泥淖中哪怕稍稍昂起头颅。
回到《记者手记之乌盟》的写作,我真没打算“先锋”或者“保守”——我向来就喜欢天马行空(如果你们读过我其他的小说),我喜欢在现实的材质中穿插不那么现实的东西,我热爱复线结构,迷恋故事中的插科打诨与不期而遇的细枝末节,我认为那才是更接近我们生活内心或当下外在的真正“现实”——谁规定了现实就必须是我们眼中看到的?是必须按照牛顿定律规规矩矩运行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不是的,至少在我大量的写作实践中,我试图混淆想象与外在的边界、文本与文本的边界、内心与客观的边界。那样的小说,我才觉得够劲儿。
《记者手记之乌盟》首先基于这样的创作心态,其次才是如何选材——如何为翅膀插上羽毛。要知道,记者生涯何其精彩,用一种所谓“超现实”或混沌的方式表达那些切肤感受,没准才是最靠谱的,至于它究竟先不先锋,这就不是我操心的了。
但我想说的是,这其实是一个多么“保守”的小说——中规中矩,起承转合。那么,“先锋”的企图很可能就变得可疑了,但除却这样的形式,我还能找到更好地表现记者主题的途径吗?
B 故事
记者李果在通往乌盟及返回昆明的路途中遭遇三段奇幻之旅,作者陈鹏为他选择了三种欲望模式:被敲诈的孙二娘代表金钱,夜晚叩门的聂小倩代表美色,摇曳生姿的LADY GAGA象征名望——记者们,不总被这三种东西困扰不休吗?
何尝只有记者如此?
在这个小说中,陈鹏的身份常常与李果的身份重叠——陈鹏的本行是记者,他太知道记者生涯中的种种无奈与尴尬、幻想和欲望了,当我们陷入那些名、利、美女的漩涡之中,我们太需要反躬自省或坚定信念。这个小说是由真实事件改造的,是陈鹏无数采访中的一次普通历险。但在我看来,“老邓事件”的发生和结局恰恰提供了所有的小说要素,因此我动手写了它。但如果仅仅只有寻找乌盟老邓这一条主线,很可能会丧失更多乐趣、忘却那十一个小时的艰难攀爬。于是孙二娘、聂小倩和LADY GAGA依次亮相了,我也希望藉此表明态度,尤其对中国古典小说的热爱——孙二娘和聂小倩是我最喜欢的经典人物之一,而惊世骇俗的LADY GAGA势必产生反讽效果,因为她还将映射我记者之外的写作生涯,“拿下你们的普利策大奖,气死中国那些不要我小说的狗屁杂志!”
说到底,我希望这故事色彩斑斓,不仅仅只有“老邓”那块硬邦邦、沉甸甸的大石头。
C 结局
写出一个这么“另类”的小说之后以及小说自身的结局都令人担心——这样的小说能发表吗?发表了你们认可吗?小说的结尾——新的麻烦来了,记者很可能被再次利用,这不正是记者生涯必须面对的无休无止的没有结局的结局?
说句不那么谦虚的话,我在这个小说中暗暗灌注了野心,因为反映记者生活的小说简直凤毛麟角,如果能好好写一批与此相关的短篇,我可能将会为此骄傲的,也将不辜负一个写作者的使命。没错,使命,这已经是小说家们逐渐稀缺的本能。
那么小说的结局或这类写作的结局究竟归于何方?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无非是:坚持对生活中那些看不见的可能性的持续开掘,深深探测我们自身的生活与时代,探测我们的内心与挣扎,这样才可能催生不错的小说。话题回到A种说法,我一点也不反对现实主义的所有经典态度,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任何形式的探索或努力并不仅仅只具有形式的功效,罗兰·巴特认为文学的功用还在于符号的给定及阐释,当我运用了孙二娘或聂小倩作为“符号”,她们必然会引领我,也会引领你们探测小说之外的现实——对,先让翅膀长出来。
无论小说主角李果终将走向何方,无论天马行空的写作飞向哪里,我觉得自己的创作中能有一点点“实验”或“超验”的影子是值得庆幸的,但很快,我又悲哀起来——当年中国的先锋派们不是穷尽各种形式了吗?今天呢?我们真的觉得,形式主义的探索太多太多而不是远远不够?我们真的在小说文本中释放了足够的想象力?
我们总是那么善变而善忘。
我才不管你喜欢或者不喜欢我小说的结局呐。略萨说过:“小说中划分真情还是谎言的界限并非某个事件的真实性或幻想性……小说也总是给予了我们真实生活总是拒绝给予的前景。”没错,这个前景,不就是结局的起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