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甸忆旧

2012-04-29 20:09林格
黄河 2012年3期
关键词:玉带龙潭

林格

鱼峰印象

母校是鱼峰小学,旧名叫鱼峰书院,创办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我的家乡被人们称作文化之乡,而鱼峰小学被誉为文化之乡的摇篮。

在我旧时的记忆里,学校比现在还存留的旧址要大好几倍——因为现在的旧址是在家乡遭际一场腥风血雨的洗劫后的遗留物。

学校坐落在沙甸西营的龙潭边,正面的大门呈方形。沿正门右侧一条幽深而斜坡型的老巷一直往上,可看到另一道隽秀高耸面南而立的大门,其下有条石支砌的台阶五级,上面是用面石建造的一座门楼式大门。门顶翻拱,拱上有一方形立体石框,框内雕刻“浦润山辉”四个大字,我想大概是由西晋文学家、书法家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之意引发的,旨在强调鱼峰“人之所以魅力无限,不是因为他外表有多么漂亮,而是因为躯壳里有一个至善至美的灵魂”之人文思想和教育内涵的。紧接石框上面三角形内镶一圆形石镜,与下面造型和文字既形成对比,又相互照应相映生辉。门楼两侧的立柱上,镌刻着鱼峰小学首席校董、捐资创办这所书院的沙甸开明人士白亮诚先生亲自题写的“秀气拥金鱼兆百代人文鼎盛,清流环玉带作千秋学子型仪”的对联,寄托着前辈教育先贤的办学宗旨和殷切希望。可惜这些难能可贵的历史文化遗迹,已在“四清运动”中被作为“四旧”产品,用水泥涂抹覆盖,毁于一旦。

从鱼峰小学的正门进去,是一块方方正正的运动场,主要供上体育课和做操用。

我们读书的那阵子,运动场的四周种满了金鸡纳霜树,树梢大致与教学楼的顶端等高。一到春季的时候,金鸡纳霜树的毛绒绒的花絮落满一地,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夏天,树上则会跳着一些白天喜或飞舞着很多各种颜色的金龟子,渲染烘托着校园的景色。课余偶尔逮到一只,我们会兴奋地用缝纫线拴住它的腰部让它飞舞,直到看着它玩累了,才解开线绳还它自由。而一到秋冬时节,呈陀螺型的成熟果实落到地上,成了我们用手旋转的有趣玩具。当然,我们还不会忘记,有几次预防疟疾流感等传染病时,这些树的叶片和种子,成了与甘草桔梗等一起熬煮大锅药的宝贝。

沿操场的五级台阶而上,步上一个平台,就是鱼峰当时的教学主楼。主楼坐北朝南共分两层,各两间教室(其中靠西边一间在一段时间曾作为教师的办公室),紧邻主楼的西北和东南连接两座副楼,同样分为两层。上层各为规模较小的两个教室,下层做办公室。正北支砌九踩石阶,中间一个天井,形成一个四合院落。主楼副楼屋檐起翘,屋脊妆以琉璃瓦饰,屋顶正处架莲花宝鼎造型,整幢房屋为走马转角吊脚楼结构,除山墙外,室与室间全用板壁相隔。房屋设计精巧,廊檐雕饰美观大方,协调别致。

在教学主楼后面的小四合院以北第九节台阶的上面,靠西侧,有一棵类似万年青,但印象当中却并不像万年青般遍地落果的树。这棵树梢郁郁葱葱,树干沧桑古老的大树,除了周末而外,每天急急忙忙发布上课下课的指令——那个时候,因为信息闭塞条件限制以及科技还较落后等多种因素,家乡还没有时兴电铃这种玩意:一截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铁轨,被粗粗的铁丝悬挂在大树一枝横斜的树枝下面,成了调动全校师生上下课的总指挥。

当然,担任总指挥的不可能是那截铁轨,而是那个每日总是按时来到树下用小铁锤敲响铁轨的人——他有时是学校里负责勤杂活的老人,也有时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校长或者某个教师。

“当当当,”你别说这铁轨的声音敲起来还特别清脆,单调之中带着几分余韵,随着铁锤一下一下的敲击,一声一声地传送到学校的每一间教室,回荡在既不乏书阁情调,又充满乡村泥土气息的鱼峰学校的旮旮旯旯里,那么悠长,那么神秘,令人深思和神往,至今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流连。

大树下敲钟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大树下的钟声送走了多少晨昏夜晚,而伴随着这不断敲响的钟声,伴随着被钟声缠绕着的书屋,一代代鱼峰学子不断成长,走进鱼峰学堂,走出鱼峰大门,走向四面八方,成为沙甸、穆斯林、甚至祖国的栋梁。

如今第九节台阶上面的那棵树和被当做钟的铁轨早已不在,只剩下一株也许是当年落下的种子繁衍出来的小树,肃立在石阶下面,默默怀想着悄悄溜走的时光……

看到四合院以北九级台阶上残存的这道墙,我就想起以前这里也曾有过的那道墙,并勾起对在那道墙下面发生过的一些往事的回忆。

其实早先的时候,这里是没有墙的,因为一跨上九级台阶就面壁,显然不符合建筑的设计。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台阶以北,还有教室、教师办公室、宿舍、运动场、厕所等诸多设施,这里是通往后面这些场所的主要通道。

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往往会有很多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出现。

大约是“文革”初期,这里被砌上了一堵墙,上面诞生了一幅好像是毛主席携着一把雨伞去安源的巨幅画像——对于开国领袖的崇敬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但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学校里随之发生的那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

一直以来作为共产党员的王正福校长突然成了叛变投敌的嫌犯,他和主任姚忠福的一组漫画,被张贴在教学主楼一楼过道的两边。

在某一个上午的早晨,教导主任被一群高年级的学生揪上了九级台阶,用棕绳五花大绑了,按倒跪在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下。

“说,王正福是不是你策反叛变投敌的?”

“打倒国民党特务分子姚忠福!”一些学生义愤填膺,开始卷起袖头高呼。

“他再不老实交代,就把他吊起来!”有几个老师跟着在下面鼓动和嚷嚷。

姚主任有些秃顶的头几次被按在地上,身子朝前倾斜,鼻子上满是灰尘和汗。

忽然,他挣扎着直起腰杆,转向身后的毛主席巨幅画像,用嘶哑的嗓子放声呼号:“毛主席啊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无限想念您!”

高呼口号的人的手和声音瞬时在空中凝固,许久许久,会场上鸦雀无声……

之后连续发生了一些事,其中有那些批斗姚主任的学生戴着红袖套,闯进一些人家破四旧立四新,抢走了我家楼上的好多古籍和我成套的《封神榜》、《三国演义》等连环画册,让我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沿第九级台阶向上,是三个用绿篱围成的丁字形小花园。

靠西边的是一个较大的长方形花园,里面种的多是小草小花。男孩们似乎多对花没有审美情趣,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只记住了其中较大的一棵树,那是一棵桑树,在沙甸方言中叫做马桑。

我对桑树的记忆是和蚕宝宝连在一起的,记得那时读过这样一课书,标题已经忘记,但内容依旧清晰:“蚕宝宝,真有趣,小时像蚂蚁,大了穿白衣。吐出丝来长又细,结成茧子真美丽。”就是这样的几句顺口溜般的打油诗,就是上完这课书之后语文老师布置给我们的观察实验,引发了我对动物世界的好奇。于是,从小伙伴的手里要来有芝麻粒那么大小的颗粒粘在上面的一小片小楷纸,又从医疗站越侨武医生那里找来一个装青霉素注射液的小纸盒,开始了我的养殖生涯。

每天起床后,还没上学之前,都要先掀开纸盒,瞄一眼那些芝麻般大小的蛾卵子,然后又盖上盒子。放学回来,依旧是来不及卸下书包,又去重复早上的动作,焦急地期待着一周一周过去。

终于在某一个星期五的早晨,在打开注射盒子的那一瞬,借着窗台前透进来的光亮,我惊喜地发现,那些乳白色小蛾卵的一角,蠕动着一颗颗黑色的小头。

那天早上的三节课,我的思绪一直跟随那些蠕动的小头晃动,以致当语文马老师用他的一只手盖住黑板上刚画下的一个小圆,满脸含笑地问我“某某同学,我刚才在手下写了什么字”时,一向以听话好学经常受老师们表扬的我,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脸红筋涨耷拉着头回答不上。

在一批批绿色的桑叶的不断覆盖和由小纸盒到纸箱子到筛子再到大簸箕的更替中,那些小生命完成了从小蚂蚁到大条虫到白蚕茧到化蛹成蝶,再在小楷纸上产卵的生命轮回,而我也通过养蚕的观察实验,开始萌动了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和认识。

沧海桑田,人世变幻,童年的年华早已谢尽,而这段与一棵桑树和一些小生命链接的记忆,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鱼峰小学丁字形小花园的“T”型小道,不知印下了多少莘莘学子的足迹。

进石大门要走过由东向西的花径,拐下第一幢教学楼或走向九级台阶以北的第二进、第三进教室或到后面的操场,南北向的一条花径是必经之地。

于是,这里的花草树木,与师生们的关系,就显得格外密切。

女生们多半对那些作为绿篱的大红花较感兴趣。这些大红的或粉红的花卉,由于几乎终年不绝热情爽朗的缘故,仿佛成了她们一年四季的花衣,偷偷地摘一朵放入书包,就成了回家向小妹妹炫耀的风景;轻轻地采下一片塞进口袋,能做成树叶书签;做游戏的时候,将一朵大红花贴在鼻子或额头,就扮成了一支威武的大公鸡。书载:北宋书法家蔡襄见扶桑花之繁盛,曾欣然写下“溪馆初寒似早春,寒花相倚媚行人。可怜万木凋零尽,独见繁枝烂漫新。清艳衣沾云表露,幽香时过辙中尘。名园不肯争颜色,灼灼夭桃野水滨”的诗句,足见这扶桑之上,还的确存在着一番媚人情怀。

相比之下,作为男性的我们,更喜欢那几棵枝干挺拔向上的古柏。那时的柏树长得慢,但肢体坚韧,耐旱耐霜。连树身上的纹理也是一股劲地朝上,让人一看到,就自然联想起“岁寒知松柏”的刚强品质。绝不像现在的柏树,表面上长得较快,但既经不起干旱,更禁不住霜寒。我想,当初建造这个花园的那位教育专家,之所以在校园内种植了这些不同品质的花草树木,一定是希望鱼峰书院培育出刚柔相济、风格迥异的各类人才吧?

事实也正像先贤们所希望的那样,数十年后,在这个桃李芬芳的校园内,走出的既有“灼灼夭桃野水滨”的“红粉佳人”,也有“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的铁血英雄。

凝固在脑海中的西营龙潭

西营是它所处的位置。说到龙潭,你自然就联想到那清澈幽深的石潭,蓝天房屋的倒影,从容漫步的游鱼,以及淙淙鸣奏如琴似佩的水声。在这些方面,与唐朝诗人柳宗元《小石潭记》中的小石潭惊人地相似,只是无须从小丘西行,也无须隔着篁竹。

西营龙潭在原鱼峰小学以南(现鱼峰小学后门以北),与学校大门正对,中间仅隔着一条石街。

龙潭近似于正方形,全石支砌的四壁,外围凸起数十厘米,周边地板以方形石块围护,以防水落地溅起的污物落到潭中。在龙潭外沿南部,用方形条石支砌着一道长约五六米的石台,供人们摆放水桶和其它。

说龙潭幽深清澈,倒影蓝天,游鱼漫步,只要是在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夸张和传奇。

清澈若镜的龙潭,供应着整个西营自然村人们的生活用水,甚至连东营十字街一带的人们,也禁不住那清澌亮涣一尘不染的诱惑,经常到西营龙潭来挑水吃。

无人打水的时候,水平如镜,站在龙潭边往下看,蓝天白云以及周边房屋的形形色色,尽收眼底;而龙潭里红色黑色白色花色灰色错杂多样无法一一历数的大鱼小鱼江鳅们,在水中那份怡然自得的闲适,不能不令你惊叹和羡慕。偶尔有几只汲水的水桶打破这出奇的宁静,但很快,一切又恢复到原初的状态,鱼儿照旧在潭里无拘无束地来去自如着。因为它们知道,即便有一两条伙伴出于好奇或者不慎钻到了那些七大八小的水桶里面,等到水桶浮出水面之后,人们依旧会将它们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龙潭中。

而那些如琴似佩淙淙鸣奏的水,则沿着龙潭以南石壁口部下方的出水孔往外,一直流到附近的田头地角里,成了碧绿的庄稼和地沟里的小生物们生存成长的养分。

当自来水沿着管道流进千家万户之后,那童年时代美丽的龙潭,便被一大块水泥盖板密封起来,凝固在我永不消失的记忆中。

龙潭清澈幽深,大约自井口往下一米七八左右,就能够看到龙潭的底。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龙潭底,而是一个假底。所谓假,并不是说它是虚拟的存在,而是一个建造在水与水之间的悬浮层。这个悬浮的假底,应该是用某种极耐腐蚀的木料做成的。

假底自然也呈方形结构,听老人们说,早些年人们到龙潭中汲水,有时不慎,会有人或水桶落到潭中。由于潭水太深打捞不便,而且容易发生溺水死亡的事故,于是就做了这个假底悬浮于水中,一方面便于失手之后的水桶打捞,更主要的是解除人落水死亡的威胁。

在水中的方形假底,中间雕镂了几十个形状相同,约为人头大小的方形“门窗”,这些门窗留作何用?原来是为那些水中的鱼儿们自由穿梭于两层水晶宫准备的。

在我的记忆中,清澈的龙潭水从来就没有干涸过,也永远打不完。而龙潭的周围总是那么热闹非凡:挑着水桶前来汲水的,用方形四角兜(一种竹制箩筐)盛着衣物来洗衣的,领着外地亲戚朋友或自家孩子来观鱼的……更有家在附近的一些农户,近水楼台先得“益”,连淘米洗菜的厨房活,也搬到了龙潭边上做。

伴随着清澈不断流溢的龙潭水,周边的人熙熙攘攘,鱼峰小学书声朗朗,欢歌笑语络绎不绝。而这些与龙潭相映成趣的景色,也深深吸引了水中那些怡然自得的游鱼,不断地浮到水面旅游观光,同潭外的人与物和谐与共,引伴呼朋。

如此热闹的景象,似又与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大相径庭。我想,当初“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的诗人,如果能够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话,一定会即兴写下一篇《西营龙潭记》,为家乡的民族文化世代增芳。

东营人打水用绳子拽,西营人打水用钩担钩。

用钩担到龙潭里边打水,几乎是每个西营人的拿手绝活。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龙潭边看西营的男女老少们轻松自若地在龙潭里汲水的动作,你才开始领悟这句话说得多在理,既通俗又深刻。

忘了介绍一下钩担,它是由一根木制的扁担在两头钻上孔,然后往孔里穿上带金属钩的铁链做成。将铁链的长度放到加上水桶之后略小于挑水者的肩高,两端各钩上一只水桶,长年累月,西营人就用这样的工具来挑水饮用,供给生产生活。

挑着水桶来到水边,把桶放在龙潭边的石台上,便用钩担钩着一只桶,手里握着钩担的另一头,将扁担和桶一起放入龙潭水中。左摆一下,又摆一下(也有更为娴熟的只需扑通一声倒扣而下),很快,一桶人影可鉴的龙潭水,就被提上了潭边的石台。用同样的方法打上另外一桶水后,挑水的男人或女人们弓下身子扁担上肩,之后把头一扬,迈着轻松均匀的步履回家,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出色的杂技演员表演杂耍那么轻松。

看表演的时间长了之后,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儿头,瞅人家放着水桶去做其它的事,就想学着也表演一招。殊不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没等钩担放进潭里,桶就脱到水中去了。所幸有个假底,但也还是折磨得我们一阵好捞。

我不知道现在西营人的家中是否还有几家的门背后或墙角里收藏着钩担,自来水开始顺着塑料或金属管道流入家家户户之后,那些曾经一度让西营人显身露手的工具,渐渐遭到了人们的冷落。就像信封和信纸的淘汰一样,它们一声不响地慢慢隐入历史的一角,再不露面,默默无闻。

但作为一个时代的标记,就像那个凝固在脑海中的龙潭一样,那些往昔在龙潭边晃晃悠悠刚柔相济的钩担,如同小学老师教过的“一字像扁担,一点像滴水”一样,刻在脑际,直至永恒。

每逢课余时间,无论是课前或课后,龙潭边上总攒动着许多人头——那是些对外部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头。

南宋词人辛弃疾在《采桑子》上阕中有“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的诗句,对于天真活泼的少年来说,尽管有时也有因读书不求甚解的困惑或没按时背书遭先生的训斥,但所有的不愉快,总会被随心中默数着的倒计时的下课钟声一扫而空,因为仅仅是校门正对着的龙潭,就可以消愁除闷其乐无穷。

所有的孩子头都是冲着龙潭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鱼儿们投注的。平时就那么大大咧咧喜欢热闹的游鱼,好像也和这些每日必至的孩子们交上了伙伴,每当孩子们围到龙潭边上时,瞬间功夫,龙潭的假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格子间,一下子就钻出许许多多花色错杂的鱼儿,最大的有三五斤重,而小的则只有手指长。它们或游到水面摇头吐泡取乐逗趣,或潜到假底上倒立摆尾讨好卖乖,将龙潭内外渲染成一个熙熙攘攘的漫画世界。

偶尔有几个有准备的孩子,从书包里掏出块米花糖或菜籽糖,投到水中以后,更是激起龙潭里的千层“热浪”,万卷“波涛”。

长大后,出门旅游到杭州西湖著名十景之一花港观鱼,回想起儿时的龙潭观鱼,除了多些西湖边的假山柳树之类的附属景观,其它方面并无多大差异。我想,如果当初家乡的龙潭也向外打打广告,作作宣传,西营龙潭也必然是沙甸的一道文化标识,一个旅游名胜。

龙潭这个公益文化设施销匿后,沙甸也有一些有钱的人,或在自己庭院中挖鱼池造假山,或在家中安放个豪华鱼缸养几条金鱼锦鲤,力图营建几分生机活性。只是周边没有了攒动的人头和络绎不绝的笑语欢歌,这些用金钱打造出来的奢侈,难免遭际冷落黯淡。

“而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总期待着再回到那个梦中的天堂,从此一梦不醒,沉醉在那不知归路的年少轻狂和浪漫中……

流淌在心底的玉带河

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母亲吟唱父亲的《沙甸,可爱的家乡》这首遗作,它是以“金鱼山麓,玉带堤畔,是我们生长的家乡”开头的。

沙甸村傍金鱼山、凤尾山北麓而建,玉带河位于整个寨子的南边。说到玉带,你会联想到唐宋时期盛行的文武三品官以上佩在腰间的那种玉带饰品,一个“玉”字让人感受到晶莹剔透和高贵华美,感受到中华文化中“玉之润可消除浮躁之心,玉之色可愉悦烦闷之心,玉之纯可净化污浊之心。所以君子爱玉,希望在玉身上寻到天然之灵气”的传统精髓;而“带”之弯回缠络,轻盈柔曼与一条同伊斯兰的归属相同的西去的河流联系在一块,更是令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或许正是这些文质兼美的元素,哺育出了文化之乡的钟灵毓秀,演绎出了那些越来越沧桑和斑驳的墓碑上的“汝水常为带,菊山听凤鸣”和开明绅士白亮诚“秀气拥金鱼兆百代人文鼎盛,清流环玉带作千秋学子型仪”的民族文化,吸引了著名史学家白寿彝、回族教育家、大阿訇哈德成及西南联大夏康农郑秉壁曹礼吾等一大批曾经的清华北大知名教授到沙甸设帐授徒,进而涵养并创造出了“两部新译古兰经,作者都是沙甸人”的今古奇迹。

家乡原来的玉带河,就是这样一条兼有“玉”和“带”的双重品质及禀赋、令人讴歌和无限向往的生命河——生我养我的母亲河。

就让记忆的闸门先从岔河这个地方打开吧!我不去写冲坡哨方向的新河,也将对沙甸河的修建有杰出贡献的开蒙垦殖局局长杨文波先生的介绍留给史学家们去描述,而重点写一写家乡的老河。

老河沙甸段沿团坡闸而下,弯弯回回的河流,漫步在河堤两岸花红叶绿的田畴里面。河的两岸,林立着形同卫士般护堤的各种杂树,将整个河岸装饰成一道休闲长廊。

沿哗哗流泻着白练一般清流的团坡闸往下的这段,一般情况下,或许由于新河水在稍下百来米一段就与之交汇形成阻力的缘故,水势大多不会太急。又由于鱼儿们都喜欢抢水戏清流的原因,在这绿荫覆盖的河流上,在近河滩渚长满的茵茵绿草旁边,常有闲情逸致的人们,竖起三两根鱼竿,撒下一张渔网,一边观风赏景,一边将劳作之余的闲暇时光悠然打发。

通常说水至清则无鱼,但这句话在这里却失去了效力。纯洁无污的水质,幽静清凉的绿荫,松软舒适的河道……或许水生动物的祖先们已经一代传一代地告诉自己的孩子们: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的风光更美,即便做鬼,也要风流在这个领域。

于是,随着高粱秸或鹅毛做成的浮漂一次次下沉,随着每间隔十来分钟左右往上拉一次的绷紧的网或弯曲的竿,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鲤鱼、鲫鱼、白条鱼、江鳅或弓腰驼背的虾子,成为一个个偶然经过或拭目以待的人们眼里的宜人风景,成为一桌桌家居客宴餐桌盘中的美味佳肴。

当然,即便经过几小时的拉竿放网之后,守望到的只是几条猫鱼和几尾细虾,树荫下草皮上的那一双双同蓝天一样莹洁的眼眸也了无缺憾。因为,这绿荫覆盖之下弯弯回回缓缓西流的河流,已将他(她)所有尘世的忧愁烦恼悉数洗涤。

昔日的树荫依旧在玉带河的某一处地方保留着一片难得的伟岸。只是河水早已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形单影只伴着夕阳的忧伤……

当初玉带河的两岸,挺拔蔽日的树很多,有大椿树、杨柳树、清香树、鸡冠子树、白蜡果树、马桑树、沙滩子果树、柏树、攀枝花、大青树应有尽有。也正因为如此,清澈的玉带河中总是飘逸着绿色的倒影,两岸的景色总是那么翠碧蓊郁。

我现在写到的这种树在沙甸方言中叫木花果树,现在在玉带河的两岸,只能看见最后的两棵了,一棵在团坡闸下方约三十米处的外河埂,一棵在西营外河埂快要拐上红沟埂的地方。

看着这些参天大树,你会感受到原始森林的气息。而事实上,当初的玉带河,就是一座有树有水的原始森林,就是一个休闲娱乐的绿色氧吧。风骤起的时候,一河碧水绿波荡漾。树上的果实和落叶,时不时扑通扑通掉入水中,或优哉游哉落到河里,像热极了的男孩们跃进水中,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学期苦读的书生们渴望行旅,随着玉带河西流的河水,流向远方。

好像是夏天的时候吧,木花果树上,红红的果实开始一串串地往下垂挂,空气中弥漫着香香甜甜的气味,引来一群又一群斑鸠和黑头鹘。我不知道它们边啄食边发出的吱吱吱吱抑或咕咕咕咕的鸣叫,是否就是对安拉赐予的树上那些无私而朴实无华的甜美馈赠的由衷感激?

贪吃的鸟儿们的叫声,自然也惊动了课余时间躲着父母跑到河畔玩耍的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ぷ攀魃砼郎现ρ景瞬娴氖魃希那些贴着树干一个个连在一起的红里透黑已经裂开嘴的木花果,在那温饱还与家计密切相关的日子里,成了我们这个夏天的天然美食,哺育着我们无拘无束的童年时光。

今天玉带河五颜六色的浊水,正在我的脚下有气无力地蠕动,而残存的两棵无花果树中的一棵,已被油漆打上了红红的“清”的标记。围绕着它慢慢环视一周之后,我用手中流连的相机,拍下了这也许是永诀的难于忘怀的珍藏……

出于特殊的缘故,打破一下顺序,不写团坡闸下游的玉带河,而调头回溯一下上方的河流。

时间大概在2011年5月8日12点以后,这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来到玉带河老河道的上游,想找找与曾经的玉带河相关联的一些渐去渐远的影子。

一切没有什么异样,就像下游一样,河堤的两岸照常是满目凄凉:没有鸟语,难闻花香。所不同的是,这里还能够看到不太浑浊的细流在涓涓流淌。而在河的水底里,还能窥见一些细小的沙子,和在沙子里面静静卧着倾听水声的卵石。

全然忘却铅毒的危害,情不自禁地,我向水底瞪大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并朝水中伸出长期远离自然的手,力图在那些沙粒和卵石的重叠里,寻觅一些生命的象征。

然而,除了河滩中倔强地与恶劣环境努力作着抗争的芦苇水草外,我只找到了一只遍体鳞伤但还勉强保留下来的螺壳,两片残缺不全的蚌壳,以及一个类似猫狗的头骨。

西去的流水似乎在对不知趣的我作着嘲讽,可我却依旧固执地在河岸边流盼,希望不枉这个周日的付出。

蓦然回首处,一块奇形怪状的东西,深深吸引了我的眼球。

姑且就将它视为曾经在这条玉带一般的河流间自由自在徜徉过的一条游鱼的鳃部化石吧,连同这些曾被清澈澄碧的玉带河水打磨光滑的卵石——这样,我心底里流淌的玉带河,生命的意义才会得以延续,我也才能在生命意义得以延续的玉带河的证明中,重新将生活的信心和希望捡拾……

又一次打破顺序——因为阿富汗首帅在看过我发在中穆网《流淌在心底的玉带河(4)》之后,跟了一张《玉带河上的桥》,而它,就是玉带河上最美的石拱桥。

关于石拱桥的经历,在做大清真寺外宣资料时,结合对《沙甸回族史料》和其它资料的查阅得知,这座最古老的建筑,是明朝万历年间在村里掌事人白受佑的率领下建造的。桥高10米,跨径7米,桥面宽2.5米。其造型美观,如彩虹跨河,牢固耐用。历经四百余年而崛立不垮,成为沙甸的重要文物之一。

对于原先的历史,作为后来者的我,只能根据历史老人的传述来认识。但在我有限的人生年轮中,这座古老的桥,却记载了一些流淌不去的记忆。

桥面的青石板上,牛车轱辘吱吱嘎嘎的响声擦耳而过,依旧那么清晰如昨。微醉的夕阳,常常将一个个扛着洋瓢浇地回来的村民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而在桥身弯弯倒影的河床上面,在那长年清波粼粼,每日笑语欢歌的玉带河的潺潺西流中,就着水中一道一道已不知是前人有意堆砌还是自然叠成的“石栏”,一群群张扬而不失度的村妇,一个个浪漫而又含蓄的村姑,或蹲或坐或弓着身子,一边哼着歌子,一边在清澈澄碧的“玉带”里漂洗衣裳。那份情怡和随性,那种淳朴与自然,那些轻松与幻想,成为对于今天来说几乎已近奢望的乡村风景,终生难忘。

自然,在石拱桥阴柔的巾帼之外,也嵌印着一些雄性的阳刚。每逢夏天,河水猛涨得快要与河堤平齐的季节,在石拱桥的护栏上面,你会看到,一群群除了裤衩之外“别无牵挂”的“冒儿头”们,先将身子绷得笔直,而后双手朝前伸平,之后身子弓起前倾,而后两脚用力一蹬,扑通一声,还未等你反应过来,滔滔奔流的河水中早已沉没了一个个矫健如鹰的身影。

许久许久,在你的焦急和担悸之后,在下游河岸的两侧,你才隐隐约约看到一颗颗慢慢浮起并钻向岸边的调皮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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