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着围裙写诗的女人(组诗)

2012-04-29 00:48张巧慧
文学港 2012年4期
关键词:破碗砧板围裙

张巧慧

关于母亲的诗

从下午一直读到黄昏,读诗

读一些关于母亲的诗。读张执浩的

《与父亲同眠》,读汤养宗的《空气中的母亲》,

还有古马的《转折》——

这些年近半百的诗人,头发逐渐从根部

发白,还念叨着母亲做的锅贴

他们藏起母亲,在一個个闪电的片段,独自一人

轻轻地喊母亲,喊得人心里发疼,喊得

空气中的母亲忍不住想应一声

他们早就做了爹,

为女儿送饭,为女儿送毛衣。

后来,他们为消失了的母亲写诗,为重构的

母亲写诗;后来,他们这些当爹的人

像母亲一样,絮絮叨叨,仿佛奶奶们的话

通过了男人的嘴巴

在黄昏读诗,读到关于母亲的诗,

像他们一样,忽然想打个电话给妈妈

比起这些老儿子,我幸福得多

我的电话那头,还有一个母亲

摸得到的声音

头顶上的鞋

那年我在扬州,寻访朱自清故居;

我以为深入弄堂

才是深入一个城市的肠道

弄堂安静、陈年,朴素又拮据的模样

我走进小巷,发现头顶晾满鞋子,在低空横拉的

绳索上,那些用夹子夹着的鞋子

仿佛正踩过来;我不禁侧身躲闪

仿佛那是真的,真的会被踩到

不愿被人踩在脚下。可怜的

谁能避开无形的鞋,它们悬着,踩着

有时候掉下来,恰好被打个正着

但我旋即想到,那个著名的人也曾住在

这样的弄堂,头顶的鞋子并没有踩塌他的肩膀

他留下的背影还是那么高

系着围裙写诗的女人

洗净的白菜一撂一撂,等在砧板上;

油热了,一个女人把菜倒进去,腾起一阵烟雾

一个庸常的生活场景,她却想到了煎熬

她听到油烟机掩盖了小白菜的尖叫

“潮湿的灵魂终于得到升腾”她想,

于是匆匆擦了手,

在餐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打出这句话

一个系着围裙写诗的女人,一边炒菜,一边

反复烙自己。

“妈妈,你在写什么?”没什么

那一缕刚被抽离的东西

两年前一个诗人警示她:

你写诗的出发点不对。

仿佛有一阵轰鸣,但河山旋即平静

她知道有一些伟大的诗人,心中装着整个汉诗的来龙去脉

可她只是一个庸常的女人,在一个庸常的场景里

系着围裙写作

诗歌这只破碗

最后,世上没有一只完整的碗

在打满补丁的生活之上

免不了碰撞,撞击出声音和火花

留下小小的缺口,

有时一只碗太滑,太烫,挣脱手掌

勇敢地跳到地上——每一块都

伸出尖锐的角,以说出它内在的锋芒

母亲说,舍不得的,这吃过的碗。

于是等着补碗的人

“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一个补碗人

说出强硬的哲学。一点润滑油,几枚骑缝钉,

碎片们互相咬合,归于平静。只有

那道疤痕像剖腹产,取出曾经壮烈的话语

这只舍不得扔掉的破碗,又端起生活的残羹

而我们,还举着这只破碗,举着补过的裂缝

和钉子,举着我们曾经吻过的边缘,像举着洁白的米粒,

像高过头顶的献礼,等待神圣的降临

而且我们一直举下去

砧板的回应

把平庸的比喻放在砧板上,取出锋芒

傍晚五点半,我把一块肉一点点

切开,一点点剁碎

肉已没了反抗,只有刀在不断挥舞

而砧板做出沉闷的回应

我在心中说:看吧,这就是你!

有人惯于把自己比作砧板上的肉,我却把自己

比作砧板,以承住更多的打击

位 置

女儿设计着理想中的厨房,这里放冰箱,那里

放储物柜,而水斗,就紧挨煤气灶吧。她笑着说:

这样妈的火气一上来,就可以马上扑灭

她忽略了水斗必须连着水管才能拧出水来

就像冰箱必须接通电源才能保鲜

这些管道、这些线,各有各的来去。它们

彼此牵扯、约束,组成一张关系网

女儿还小,她不知道,哪怕小小的厨房,

有的位置也不能随便动摇

高压之下

像一口锅被火焰包围,我感到煎熬

并且忍受它

我深知火苗正在策动事变,以温暖的名义

它们在内部一点点变软,变稠;

把骨头变成蒸汽,变成另一种味道。

我感到了压力,并给你以全部的尖叫

假如你没有听到,一只高压锅也许

会选择把自己爆掉,用更大的声音发出警告

猜你喜欢
破碗砧板围裙
一只破碗
来自一条围裙的无烟火药
左手围裙,右手社会
保养砧板有办法
砧板这样用才安全
老和尚的破碗
古怪的围裙
偶见某扫码乞讨者(新韵)
破碗的启示
多功能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