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眉

2012-04-29 00:44俞妍
文学港 2012年4期
关键词:素素石棉

俞妍

天亮了,总要起来的。拉开窗帘,一道强光射进来,素素举起手背挡住脸。昨夜,闹得太晚了,眼睛还睁不开。

很困,但不敢打哈欠。穿戴一番,踮着脚出了卧房。客厅里静悄悄的,墙壁上的红双喜泛着光,花花绿绿的彩带嘶嘶飘舞。那一边,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正想推进去,里面哗啦一声,素素赶紧后退。

“这么早就起来了。”婆婆还穿着睡衣,一脸困倦。

“再睡一会呀,昨晚累了吧。”

她笑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你先用,我给你们做早餐去。”

不知怎的,婆婆的脸绷得紧紧的,让人紧张。

“树青起来了吗?”

“还睡着。”

盥洗台的镜子里映出婆婆的背影,她走向厨房,临到门口,又转弯拐到他们的卧房。

一眨眼的工夫,老人从卧房里出来了,脚步挺快,左手臂甩得挺急。不久,厨房里传来铲子击打铁锅的声音。素素在卫生间里随便涂了一下脸,也钻进厨房。婆婆像没看见她似的,自顾忙着。素素小心翼翼地将碗筷捧到餐桌上。

很快,全家人都起来了,围着餐桌吃早点。树青顶着一头乱发,打着哈欠来抓油条。

“还像个小孩,洗手去。”婆婆啪地打掉他的手。

树青对素素扮了个鬼脸。素素低头偷笑,耳边响起婆婆的喝粥声,稀稀呼呼,挺猛烈的,似乎恨不得连同碗都吸进去。

认识家敏的时候,素素还不到八岁,梳着两根丫头辫,挺爱臭美的。家敏大素素一岁吧,个子却比素素矮,剃了个茶壶盖头,惹得素素老爱摸他脑袋。

第一天见面,他们就玩在了一起。素素奶奶家后门有个小竹园,两个小孩窜来窜去,头发上粘满蛛丝,竹叶与鸡毛在他们身后飞舞。

凤仙花东倒西歪,它的花瓣被剁碎,全涂到素素的手指甲上。家敏撅起的

嘴巴也红嘟嘟的,像个女孩子。竹园边的阴沟里铺满了革命草,叶片厚实,茎粗中空,一段段摘来不撕断,挂在颈间,就是翡翠项链了。

断瓦到处都是,翻个面朝上可当碟子,摆上从老母鸡嘴里夺来的几条蚯蚓,算作荤菜。素菜应有尽有,马兰、荠菜、灰灰草、各种花的叶片。办家家的游戏总是玩不腻。

“我们还要一个小宝宝。”家敏在他外婆的床上胡乱翻着,“我做爸爸,你当妈妈。”

素素闻到一股刺鼻的尿酸味。印满木槿花的粗布床单上,似乎有淡淡的水印。

“妈妈在家抱小宝宝,爸爸去上班啰。”家敏把一个露着棉絮的小枕头递给素素,尽管不情愿,她还是捂着鼻子抱在怀里。

接下来,“爸爸”在菜园里锄地,“妈妈”一手揽着“宝宝”,一手“炒菜”。过日子还真不容易。

没多久,“宝宝”被家敏的外婆夺走了。

“这么臭,我才不稀罕呢。”素素讨厌这个满口烂黄牙的老太婆。

“我们可以自己生一个小宝宝呀。”

幼儿园老师不是说过,男人跟女人一起睡觉,就能生小宝宝吗。

“亲亲我。”

素素指了指自己的脸,家敏的嘴凑上来,啃了啃她的左脸。

“痒死了。”她忍受着这臭小子的唾沫鼻涕。

他们咯咯笑着,并排躺倒在泥地上。蚂蚁在他们耳边爬行,竹叶三三两两飘落下来,盖住他们的脸。素素张开小手罩住家敏的眼睛,光斑在她手背上星星般跳跃。

“我憋不住了……”

这小子突然跳起身,来不及跑远,裤子就湿了。那根像蚕宝宝的小东西,对着竹子猛射。

“不许看我的小弟弟。”

“我已经看到了!”

她拍拍手,脸红扑扑的,好像自己真的成了生过小宝宝的女人。

这个城市其实也没有上档次的茶座,婆婆炫耀说我们城里人怎么样时,素素总忍不住暗暗蹙眉。

素素喜欢边喝茶边听王菲的歌。可惜,这个包厢的点歌系统坏了,什么都听不到。

“我妈这人就这样,有些事,你别往心里去。”树青盯着茶杯说。

“没什么呀,我又没做错什么,问心无愧。”

桌面上浮着一层水,素素抽了张纸巾擦拭着。擦到最后,手指也跟着划动,桌面上出现图案的水印。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小时候?”树青有些莫名其妙。

“十岁左右吧。”

“你知道我长到十六岁,我们才跟着我爸到城里安家的。原先也一直在农村,我玩的估计你也玩过,没什么特别的。”

树青捋着下巴,没事做的时候,他喜欢在自己身体上东捏捏西摸摸,也常常在别人身上找目标。素素最讨厌他这样了,像得了多动症似的。

“说出来挺丢脸的,我到十二岁才学会骑自行车,有一回冲到河里,差点淹死。”

素素笑了一下,喝了口茶,轻轻跺跺脚。骑自行车的事,她是不愿提起的。学骑自行车那年,才十岁吧。那一年春天,爸爸刚买了一辆28寸自行车,永久牌的。真让人眼馋。在表姐的怂恿下,素素好几次偷偷推着它出门。

個头太小了,车垫又很高,脚只能伸在三角档里,踩着脚踏板半圈半圈绕,身子一抬一抬弹簧似地收缩。车子后面跟满了邻居小孩,大家一路追到小镇的沿河长街上。那条水泥路是村里最好的骑车场所,从东边的桥头墩沿着斜坡冲下去,整个人都会飞起来。

要是大屁股艳红不来就好了,村里的孩子都讨厌这个野丫头,她太霸道了。剪马兰,她霸占最好的地盘;跳皮筋,她只跳不绷绳;谁有好吃的没去孝敬她,她有法子让别的孩子都不跟你玩。

那一天,这个大屁股出现了。不情愿,但惹不起呀,素素只得将自行车让给她。车子到了她的手里,似乎成了玩具,两片大屁股像两袋大米重压在坐垫上。听着咔嚓咔嚓的声音,素素感觉那车轮子一圈一圈碾过自己胸口。

大屁股没骑个十分钟,她父亲鼓着张猪肝脸,骂骂咧咧过来。他是个酒鬼,喝醉了酒,爱找家人出气。那天,也活该大屁股倒霉。她父亲手里提着一根门闩,一见女儿就打下去。大屁股扔了车子撒腿就跑,但是门闩还是追上了她的屁股。大伙儿笑起来,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让人快乐的场面。

素素骑上车,笑声比车轮转得还快。那根大门闩有节奏地挥舞,素素笑得弯了腰,踏脚从半圈变成整圈。在桥墩转弯时,迎面窜出一辆老爷车,她躲不及,刹不住,终于在飞速下坡时应声倒地。

车轮的钢圈刺啦刺啦朝上打着转。血从大腿蜿蜒流下,滴在白花花的水泥地上。素素吓傻了,望着变了形的钢圈,和地上的“月月红”,竟忘记了哭,

去医院急诊后,她的右腿和左臂都上了绷带。小便的时候,下面疼得厉害,素素才发现自己伤的还不止手臂和腿。

那天晚上,停电了。昏黄的烛光中,素素望见妈妈红着眼圈,爸爸黑着脸。爸爸叫嚣着要去找人算账,最后被妈妈哭喊着拉住了。

从此,素素再也不骑自行车。上中学后,学校离家很远,她也是默默地独自来回走。

“你几岁学会骑自行车的?”树青捏住素素的一根手指。

“我不喜欢骑车。”素素抽出手。她转了个身,掏出手机,对着屏幕照了照,想看看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晚上,素素总要在书房里呆到十点左右才回卧房。其实,也没做什么,看书,聊天,玩游戏,都是些做女孩時的习惯。结婚后,自由时间少了,洗洗刷刷,忙完那些俗事,已过了八点。

“老婆,来陪我嘛……”

卧房与书房只隔了一道薄薄的移门,素素装作没听见。那头窸窸窣窣,素素就紧张起来。

“你看会儿电视吧,我玩完这局就过来。”

手指紧紧按着鼠标。玩的游戏挺低级的,是那种小孩子热衷的“植物大战僵尸”。僵尸一拨拨逼近,植物将它们轰倒,她的手心里都出汗了。

“来了没有?”

树青的声音都有点变了,男人撒起娇来,让人起鸡皮疙瘩。

素素最怕树青粘她。没结婚时,他就喜欢动手动脚,摸摸她头发,捏捏她脸蛋,拉拉她鼻子。有时趁自己不注意,隔着衣服在敏感区偷袭一下也好。那一次,他喝了点酒,壮了色胆。在她闺房里吻了她的脸后,竟将她按倒在床上。挣扎中,他涎着脸说,我睡在这里行不?素素护着自己的身体,翻腾得精疲力竭,可头脑十分清醒。终于,她腾出一只手来,给了他一个耳刮子。他被打懵了,松了手。她整理着凌乱的衣服,没有哭,嘴唇却咬出了血。树青紫着脸回去了,好几天没来。再次相处时,他收敛了许多。时日渐长,他虽然免不了旧病复发,倒也不再过分。发乎情,止乎礼……他常无奈地自嘲。

关掉电脑,挪开转椅起身时,卧房里传来说话声。婆婆是尖嗓子,她的声音压得再低也能穿透门板。小时候,听妈妈说一个女人最怕有两副嗓子,平时说话装小鸟叫,骂起人来像撕破布。婆婆就是妈妈说的那种嗓子。

“您想到哪里去了,胡说什么呢。”

“最好她不是……我不管,反正我就等着抱孙子。”

“这才几天呢……”

隔墙有耳,什么都能听到。脚步声近了,素素赶紧坐回转椅,装作翻书。脚步声又远了,说话声也淡下来,几乎是耳语了。她松了一口气,无聊地推拉书桌的抽屉。最下面一个抽屉也没上锁,拉开来,里面有一叠东西,硬硬的,像是碟片,用塑料袋一层层包着。原来是四五本奖状,丝绒面都褪色了。压在最下面的还有一个盒子,图上一对男女拥抱着,下面写满英文字母。她好奇地打开盖子,手触到一个橡皮圈,便明白了。

“老婆,可以睡觉了。”

移门突然被拉开,素素吓了一跳,偷偷地用脚推拢抽屉。

“你不是来那个了吗?早点休息呀。”

虽说婚假有半个月,落下的活儿都得自己干,早一日上班反而更踏实。这次回去,同办公室的人见了她突然客气起来,好像她出嫁后,已不属于这里了。特别是那几个男生,拘谨得要命,竟改口叫她素素姐。接电话的时候,她依然是往日蹦蹦跳跳的身姿,一转身,撞到了他们怪怪的目光。真该死,好像她从婚床上起身后,就必须是个袅袅娜娜,风骚十足的少妇了。

刘姐是最后进来的。在她对面坐下后,盯着她足足十来秒,爆笑出声。

“素素,你这样不行的哟,怎么能这样欺负树青呢。”

“你说什么,刘姐。”

刘姐指了指她的眉道:“你的眉毛顺着呢,自己还不知道?”

“刘姐,眉毛都能看相呀,你真是看相大师了。”

一个女孩凑过来,刘姐摆摆手。

“眉毛当然有学问啦,眉毛很整齐的说明是处女,乱糟糟的,嘿嘿,已经不是黄花闺女啰。”

“谁信哪。”素素猛喝一口茶,烫得她只吐舌头。

“不可能吧。”女孩嘟囔着,从抽屉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仔细照着,用眉夹拨弄自己的眉毛。

下班时,树青来接素素。刘姐乜斜着眼,努努嘴给树青打招呼。

“小伙子,你可不能欺负咱素素哟。”

素素拉着一脸茫然的树青,赶紧逃走。

依然两个被窝。

被窝里的夜,漫长得让人窒息。没有鼾声,树青的睡相挺可爱,向右侧身,右手托着右腮,活脱脱一个美人相。

闭上眼睛,耳朵里灌满沙沙声。下床,趿着拖鞋蹑到窗前,想看看外面是否下雨了。让人惊奇的是,非但没有雨丝,天空中月华如水。摸着黑上床后,发现旁边的被窝已动过了,刚爬进被窝,就触到了他的手。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那只手已揽住了她的腰。

“别碰我,身子还没有干净呢。”

“我知道,你放心。”

看得出,他很清醒。原来他蓄谋已久,她不由打了个战栗。

她的手被他捏着了,紧紧的,动弹不了。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从胸口往下移,来到腹部。她僵直着,负隅抵抗,仿佛他光滑的肌肤下面藏着一盆火。当手指触到腹部下面毛茸茸的东西时,她拼死逃了出来。

“你……帮我弄出来好吗?”他说得很艰难。

她摇摇头,蜷缩成一团。

“别怕,我们总得有个开始吧,你现在是我老婆了。”

他咬着她的耳朵,又伸手过来,这一回柔柔的,带着温情。他像章鱼试探了一下,捏起她的手,吻了吻,才小心地放到自己的下面。

“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他握着她的手上下抽动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慢慢变凉,渐渐凝成一块冰。耳畔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随着手的节奏,越来越响。

“什么声音,楼下?”

她睁大眼睛,黑暗中看见微小的星光,萤火虫般飞舞。

他有戏了,微微喘着气。

“哪来的声音呀,宝贝,这时可不能开小差哟。”

“真的,像有人在纺石棉,你仔细听。”

“没有的事……不要再说了。”

她手里的东西突然软了下去,他有些懊恼地松开了她的手。

“怎么办?”她有些愧疚。

“唉,算了,初次失利,看来急不得,我也不勉强你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眼睛已经湿了,但她不敢吸鼻子。过了五分钟,他回过身来,拍拍她的背。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出差呢。”

楼下住的是一位有腿病的老太太,早起早睡,每天定时由保姆搀扶着锻炼。但这几天不知怎的,到了深更半夜,那吱嘎吱嘎的声音也会隔着楼板传上来。

曾经有一段时间,素素很喜欢听这种吱嘎声。那一年,她家刚刚盖了新楼,欠了一屁股债。母亲重操旧业,在柴房里纺石棉补贴家用。一团团石棉在轮子的快速转动下,拉成细长的棉纱,再送到钉子里,真是件好玩的事。素素总是趁母亲忙别的活时,偷偷戴上口罩,坐上石棉车。望着手中的石棉刺啦刺啦拉成长线,素素感觉自己已长成了妇女。

缴石棉也是素素乐意干的。背一個小箩筐装上纺好的纱团,来到石棉厂,过秤后上缴,换工钱,再称一些石棉团回来。去石棉厂的那条道,素素闭着眼睛都能走,穿过集市,过桥往西拐,走过一条石板路,钻进一条二十多米长的胡弄,再走上三四十米路就到了。

无疑,那条狭长的胡弄是个好去处。跟家敏一起疯玩时,他们几乎天天泡在这里。冬天奇冷,为了摘到胡弄顶上的冰凌柱,素素踩在家敏的肩头,常憋得家敏尿裤子。夏天,风儿穿弄而过,烤人的日光刚到这里就被吞噬了。呆在这里,磨叽整个下午,光膀子就不会晒成黑泥鳅了。他们捡来断黄砖当粉笔,在布满青苔的墙壁上写骂人的话,顺便涂画粗话中的那些器官。

那日黄昏,夕阳红得像一碗鸡血。素素背着装满石棉团的小筐往家走。小筐晃悠晃悠的,击打着她日渐圆润的臀部。走到石板路,她喜欢踩在几块凸起的青石板上晃荡几下,感觉像在船上摇摆。四周似乎没人,不远处有一个男子对着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一个激灵,像一只小兽突然闯入脑海。素素偷偷斜了一下对墙男子,就那么一眼,她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血快速涌上脑门,脑子短路了一下,便撒腿逃离。是的,从来没有一样东西,让她如此害怕。胡弄就在眼前,狭长得像一条裤腿。她钻进去,像躲进一间避难所。她停下来,拍拍胸脯,闭上眼睛,急促地喘气,然后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干什么!”她睁开眼,惊恐地叫嚷着。

那个男子握紧她的手,正对着她呵呵傻笑,另一只手里竟捏着还没塞入裤裆的东西。

一个疯子!

素素忘了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夏日黄昏的凉风中,她只感到背脊上的汗粘住了衬衣。躲进厕所小便时,发现内裤里全是血,连衬裤都敲上了红印子。母亲跟进来,掏出一条橡胶做的带子,教她怎么使用。

“我家素素做大人了。”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笑盈盈地凑近爸爸耳朵。素素一听,刚刚咽下去的饭竟泛了上来,难受得她直冲厨房,对着水槽呕吐起来。

那日晚上,她梦见自己纺石棉时肚子痛,捂着肚子想上医院,却走进了一条老胡弄。老胡弄又黑又长,不见一人。没走几步,里面突然窜出一只怪兽,浑身长着黑毛,龇牙咧嘴地来追赶她,吓得她死命往外逃……

从此,素素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胡弄,看见石棉就恶心。

找到家敏的工地,还真费了一点劲。打电话给母亲要家敏的电话,母亲去询问家敏的外婆。那个满口烂黄牙的老太太又特地去问了家敏的妈妈,第一次还弄错了号码。

原来,家敏就在城西的新楼盘那边干。见到素素时,他咽着口水,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依然小个子,身子很单薄,被那个大头盔压着,像个还没发育的小男孩。

“多年不见了,现在你……好漂亮。”家敏搔着枯草般的头发,他说话还像小时候那样,舌头有些团。

素素咯咯笑着,带他来到一家豪客来牛排店。家敏吃牛排的样子有点傻,七分熟的牛排在嘴里吱吱咬着,一小片不小心拨到了碟子外面,他就直接用手抓。

“不能吃了,脏!”

素素打掉家敏的手。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对付家敏的。然后,她切下自己的半块,叉着送到他嘴里。

“别这样……”家敏咬着牛排,满脸通红。素素却晃动着叉子,笑得花枝乱颤。

结账的时候,家敏挺豪情,从裤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用指头使劲扪了一下。

出来后,他们去了家敏的宿舍,素素蹦蹦跳跳跟在家敏后面。太阳明晃晃的,像刚刚下肚的煎蛋。头顶的电线杆上,鸟雀啾啾,仿佛一切都是多年前的场景。

说是宿舍,实际上是简易工棚。里面挺热,一股动物园门口的气味进入鼻息。家敏拉着自己皱巴巴的床单,搓着手,请素素坐下。

“你还跟以前一样。”

翻动露出花絮的被褥,素素伸着颈子吸了一口,她似乎辨别出一股尿酸味,那是家敏独特的气息。

“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吧。”

素素伸伸懒腰,头靠在那只乌黑的草席枕头上。

“你……别睡,很脏的……”

“你也躺一会儿吧,这里还有枕头吗?”

素素闭着眼,她听到家敏的喘息声,像老家河里的小水牛。

“你过来呀。”

她挪了挪身子,腾出地方,手臂终于触到了他的肉体,硬邦邦的,像绷紧的弓弦。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素素斜着脑袋,突然泪涌。

树青爬进被窝时,素素对着镜子修剪眉毛。

“宝贝,快点来。”他从被窝里伸出一条手臂,“出去几天,想死老婆了。”

素素不吭声,继续用眉钳打理着。

“你什么时候学着修眉了,不是主张素面朝天吗,结婚时,眉毛都粗着,现在反而修掉了。”

眉毛也真粗,像一块长满杂草的荒地,打理起来还挺麻烦。折腾了好久,还是没弄好,一撇粗一撇细,一撇高一撇低。、

“你看你,都弄成什么样了。”树青掀掉被窝,抓起一支眉笔帮她胡乱涂抹。

“这样子,你妈总放心了吧。”素素小声嘀咕。

“我还不放心呢。”树青不知是真懂,还是不懂装懂,拖着她爬进自己的被窝。

“这么多天了,身子总干净了吧。”

他的手在她身体上肆意游动,像一辆拖拉机,在一块土地上来回耕耘。

“你干什么……”她抓住了他的手。

“你是我老婆,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我让你冰清玉洁了这么多天,够客气的了,总不能一辈子吧。”他嬉笑着道。

她挣扎着,努力扳开他的手指。但他的手铁钳般硬,另一只手撕扯她的睡衣,她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被子踢到了地上,慌乱中,瞥见他的内裤像撑开的蘑菇。

“我还没准备好呢,你等一等!”

她有点语无伦次,他装作没听见,腾出一只手按掉床灯。趁着这个空隙,她死命翻腾,像条泥鳅在旱地上蹦跶。突然,她的手指触到一样东西,坚硬的带着凉意,她捏住它,不假思索地胡乱往身上划去。

他惨叫着,她才如梦初醒,停了手。

电灯重新亮了,她看到乳白色的床单上,开出了血红的花。锃亮的眉钳泛着银光,几根黑色的短毛凌乱地贴在眉钳旁。

“到底怎么回事……”

素素惊恐地捂住脸。她的身旁,树青像一只老虾蜷缩着身子,双手抱着身体的某个部位。■

责编 晓 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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