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
低处
一堵墙,没了支撑,没了呼吸
这让南瓜藤的心事更加沉重
藤蔓的内部,不断有人进来
脱下衣衫,猫着腰
拉扯着前者的背影,面朝
黑暗、潮湿的低处
集结时,一部分人走失
一部分人低着脑袋啜泣着,脸上目光荒芜
记事本
抽屉存放多年的记事本
准备出发,赶回旧日的现场
从荷花池底处打捞出一面镜子
透过一棵树,一条模糊的土路
一个赶着牛的人,从故事里复活
四月回家
回到山岙,那里
有我的父母,有你
还有嘎吱嘎吱的木楼梯
扶着马头墙与油菜地的对话
露水听见生命轻微的破土声
从根部包裹着四月的秘密
喊出脊梁上的炊烟
父亲的脚趾,从守望的田间抽出泥土
粘结着燕子,一些人,一些事,
那是村落的细节
幽深的小巷,是村子的一道道皱纹
塌陷的鼻梁被大火烧焦
触痛的呼吸,回首时
还有一个行走的影子
——老去的猫儿,俯在石阶下
把我的童年,一坛酒,乡愁
装进堂屋摞叠的竹筐里
黑夜的沉默
他来了,一般都在深夜
连狗趴着,不想做声,也不想挪动
他来了,不露声色,就从阳台上进入
那时,我正赤身裸体抱着我的女人
没有顾得着,他们鲁莽的欲望
就这样,把我给掏空了
并且,拿走了
我白天还在翻阅的《中庸的哲學》
听说,他还依附于下水管道,来到楼下
掀开了女主人的床单
睡眠的力量,构成了足够的场景
足已代替黑夜的沉默
十月的一个午后,我回来过
一堵墙的啜泣,努力忘记一些不快
尽量满足一口水井的需求
深夜飞过的那只乌鸦,被曾经的亲密碾过
惊心的疼痛,止不住
一个精通医术的老人悲美地离去
墙角下,一枝指甲花
给村庄提供了足够的证据
十月的一个午后,我回来过
搬动了锄头、柴刀、箩筐
这些和儿时有关的农具
重新翻耕了体内搁置的灵魂
还在阴暗漏风的板壁上,又糊上了一层报纸
生怕,一直和老屋达成的默契
在离开的那些日子里,露出破绽
有一天,会走失
似乎,今年有点特别
房檐下的石板上,长满了
一排排的鸡冠花
我回去的时候
它们依然粗壮,艳丽
一只蝴蝶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黑夜里,我却无法阻止一场雨
淋湿了堆放在书架上的一些旧诗稿
我多么的害怕,老屋逐渐空瘦的框架
突然有一天,会走失。
老宅的故事
谁走漏了风声,去往村子的路上
女儿不断地问我,清朝离我们有多远?
房子因为破旧就需要保护吗?
大墙门钉上一块牌子,是否
意味着老房子,不会过早静止?
三百多年的炊烟,清点着嫁娶的人们
陆续被人抬着出去,老宅
瘦得十室九空
只剩下一副阴暗的框架
女儿坐在三十多年前,我
从楼梯上滚落的地方,望着
灰砖,黑瓦,水井,燕巢
板壁上隐约可辨的红色语录
对她而言,这里有她太多疑惑的故事
点燃一根烟,我很想
重新翻阅一个家族跋涉与颠簸的内部
那些试图冲出眼眶的事物拼凑成册
塞满整个院子,一推开门就能看见
——老宅被册封加冕,兴奋的概念,
却不在体内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