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丰
摘 要: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联邦政府出台的一系列大学技术转移政策,促进了大学知识生产方式的深刻变革。大学知识生产环境高度情境化,跨学科知识生产范式兴起,知识生产共同体表现出明显的异质性,质量评定强调创新知识的社会价值。
关键词:美国;大学技术转移;知识生产;模式Ⅱ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为提升大学技术转移能力,促进大学发明成果充分实现其商业价值,美国联邦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激励政策,主要体现在科研成果所有权、技术许可收入分配、入股参股等方面,使大学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商业需求。如1980年《贝多法案》授权大学享有联邦政府资助的大学科研成果所有权的保留权,初步塑造了大学技术转移的大学-产业-政府的互动关系平台。[1]1984年颁布的《国家合作研究法》允许两家以上的公司共同合作从事同一个竞争前研发项目,并成立了若干个大学和产业界组成的高新技术移转联盟。[2]2004年,布什总统又签署并实施了《合作研究与技术促进法案》(Cooperative Research and Technology Enhancement Act),其目的是加强大学和产业之间的合作研究,并就大学与产业之间技术转移的专利问题进行了部分修订,保护合作研发中的可专利成果。[3]这些政策不但为提升大学技术转移能力提供了重要保障,同时促进了美国大学科学知识生产方式的深刻变革,大学知识生产环境高度情境化,跨学科知识生产范式兴起,知识生产共同体表现出明显的异质性,质量评定更加强调创新知识的社会价值。
一、美国大学知识生产高度情境化
大学传统科学知识生产方式中,知识生产所解决的问题主要是在学术共同体管理环境中提出并加以解决的,学术性科学的研究课题通常是在没有学术共同体之外的利益相关者干预的情况下产生和开展。这就意味着,知识生产的问题确立和解决主要是受学术共同体这一特殊群体的学术追求和科研利益所支配的。其基本依据是:在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之间可以且应该有清晰和严格的分界。[4]因此,大学科学知识生产的主要驱动力源于知识进步的内在逻辑以及研究者本人的兴趣驱动的知识追求。由此形成了大学基础科学研究与产业技术创新之间的二元分立关系。这一思想理念主要体现在1945年美国战时科学研发办公室主任万尼瓦尔·布什(Vannevar Bush)的《科学——没有止境的前沿》这一科学报告中。
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大学技术转移政策开始鼓励产业投资大学科研活动,激励大学科研成果商业化,加强大学、产业、政府之间的合作研发和技术创新。因此,基于应用环境的科学研究不断兴起,这种科学研究的问题选择和解决都是围绕着特定的应用情境展开的,科学知识生产的目的不仅是要推动知识的进步,更要通过知识生产解决具有经济和社会价值的科学问题。如《史蒂文森·怀德勒技术创新法案》的“产业技术中心”(随后改为“合作研究中心”)、《1989年国家竞争力技术转移法》的“高级技术项目”和2007年《美国竞争法》的“技术创新项目”的提出与实施,以及国家科学基金会管理的“大学与产业合作研发中心”及“州/大学-产业合作研发中心”项目和大量研究园的创建,这些都强调科学知识生产的多重效用,其研发成果对政府、产业、社会和大学都是有用的。在这些项目中,所开展的科学研究要根据特定的应用情境,开发出独特的、发展性的解决问题框架,这不单单是现有知识的应用,它比许多应用研究具有更多样化的智力供给和社会需求的特征。因此,应用环境中的大学研究者对其工作具有较强的敏感性,科学知识生产的过程表现为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理论与实践应用之间的交互作用。这一科研环境改变了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之间的严格界限的观念,体现了科学与技术、科技与社会之间作为相互依存的生态系统的新型关系。
应用环境中的知识生产与特定应用情境相联系,大学科学知识生产表现出明显的情境化特征,并在大学科研资助方面表现为强烈的应用目标取向。尽管政府依然是大学科学研究的主要资助者,但在公共部门对大学科研系统的总体投资停滞不前時,产业部门对大学科研投资却骤然增加。大学在投资结构方面趋于多样化,而且更加强调以经济和工业需求为导向。从政府支持科研的原则和方式看,政府对大学科学知识生产的投资也更加强调与工业发展、卫生健康、环境保护和国家安全等应用目标的联系,并通过大学科研投资与具体科研目标相结合,不但使投资者的愿望得以明确表达,而且对科学知识生产者的使命和责任更清晰地加以界定。斯托克斯将这种“应用引起”的大学科学研究称之为“巴斯德象限”的研究,这种研究注重科学前景与社会价值的有效结合。[5]这一科学研究思想在美国大量技术转移项目中得以实现,如创立了一批工程研究中心、工业技术中心、合作研究中心等,这些中心主要设在大学里,但都有工业界和政府的参与,其职责被规定为,利用多学科知识解决对国家利益需求极其重要的问题,由此形成了如“使命性研究”、“基础技术研究”、“战略研究”以及“指向性研究”等高情境化的知识生产项目。
二、美国大学跨学科知识生产范式兴起
大学传统科学知识生产主要是以学科为基础的,科学研究具有推进学科知识进步的特点,所有的学术知识是在一定学科框架下生产的,这些学科在大学里得以制度化。在学科内部,研究者形成学科共同体,拥有共同的研究范式。随着美国大学技术转移政策日益重视通过应用环境的科学研究项目促进大学技术转移,跨学科研究或超学科研究项目日益普遍。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复杂问题所涉及的不只是单一学科范畴,而是需要多学科知识的相互作用才能有效解决。由此,以应用问题为导向,在以学科为基础的知识生产模式下形成的学科界限或壁垒不断消解,不仅出现了多学科合作研究,以及跨学科研究,更重要的是形成了超越传统学科界限的新型知识生产方式,并得到政府创新政策的支持和资助。如《史蒂文森·怀德勒技术创新法案》的“工业技术中心”项目以及“高级技术项目”、研究园等大学—产业合作研究项目都是以某一领域的“通用研究”(Generic Research)为资助和发展导向的。因此,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许多大学普遍创建了如航空、计算机、半导体和生命科学等一些特殊领域的通用科学研究项目。这种研究既不同于大学的纯学术研究,也不同于工业领域的应用研究,它超越了现有的学科框架。在这种跨学科范式下,划分学科边界、纯科学研究与应用研究之间的区别以及大学与产业之间的研究制度上的差别越加困难,也越加没有必要,其注意力主要集中于科学研究的选题上。
为激励大学技术转移,美国政府的相关政策通过对大学科学知识生产资助模式的改变,鼓励跨学科或超学科研究。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相关政策的指导下,美国政府的科学管理系统能力不断提升,政府和公众对大学科研投入渐趋庞大而更加关注投入的正当性,资助大学研究的政府、基金会和企业都要考虑对大学科学研究的投资回报以及获取其研究成果的可能性等因素进行预评估。在这种情况下,围绕特定应用情境而展开的超学科研究或通用研究在美国大学科研体系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另外,在政府科研资助倾向引导下,许多研究者不得不加强学科互涉,努力获得跨学科研究资助,由此提高了不同学科之间的知识扩散和渗透能力,促进了跨学科研究共同体的产生。这种以问题而非单一学科为导向的科研共同体,在各级各类科学研究平台上都极大地弱化了对传统以学科为中心的知识生产方式的支持,培育和促生着向具有跨学科研究特点的知识生产方式转变的内在动力,使跨学科研究在更加多元化和更加灵活的大学与产业合作研究关系中得以制度化。
随着技术转移政策的实施,美国大学出现了大量跨学科研究组织,如加州伯克利大学、莱斯大学、康奈尔大学等都成立了跨学科研究中心,很多研究中心成为极有影响的跨学科知识生产基地。这些跨学科研究组织将社会需求和大学外部资源与大学密切联系起来,促进知识和技术创新,有利于加强大学与产业的研发合作,提升知识、技术、信息的交流与转移能力。在大学中建立跨学科研究中心,打破了僵化的学科和学院结构,将大学内部以及大学以外的学者聚集一起,研究跨学科问题,它是将大学与产业领域中的需求联系起来的一种有效制度形式。通过大学、企业、国家实验室等多方合作,形成了科研成果轉移机制的创新,其研究成果很容易实现转化,直接为社会和企业服务。
三、美国大学知识生产共同体高度异质性
在以“学科本位”、“学术情境”为特征的大学传统知识生产方式中,知识生产共同体具有明显的“同质性”,即由学术界的学科内部或专业内部研究人员组成,他们具有相似的资源如财富、声誉、权力和工作方式等特征,并共同开展具体科学问题的确定和解决以及科学知识的评审活动,他们之间的互动合作表现出高度的“同质性”。这些科学研究共同体成员往往遵循共同的学术规范,有共同的学术标准,对科学问题的价值观,解决科学问题的途径、方法和评价标准都有相对一致性。[6]
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大学技术转移政策的实施,科学和政府之间的新型契约的塑造,以及大学与产业日益密切的联系,使得美国大学知识生产共同体的构成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共同体成员的异质性团体互动愈益广泛并趋于制度化。一方面,传统的大学知识生产共同体不断分解;另一方面,新的团体要素正在融入到大学知识生产共同体之中。为促进大学与产业之间的技术转移,美国政府和企业作为重要力量介入大学科学知识生产,将大学科学研究与国家利益和企业利益密切结合。如许多技术转移政策都鼓励大学、产业和国家实验室之间进行科研人员交流和技术咨询服务。这样,大学科学知识是通过需求、利益和所有相关行为者之间不间断的协商过程生产出来的。围绕着某一特定应用情境中确定的需要合作解决的问题,来源范围较广的、不同部门的实践者和研究者构成多部门间的知识生产共同体以开展研发工作,因此,参与者具有明显的异质性。传统的大学知识生产共同体之外的利益相关者开始介入,他们成为特定利益群体或社会集团的代表,如作为政府和企业等投资方的代表,作为公众的不同形式的代言人,以及作为用户的代表,或者作为具有不同知识背景的问题解决者等等,共同参与到大学知识生产的问题确定和解决过程中。
在传统的大学知识生产方式中,知识生产共同体与其之外的社会因素的互动往往只是发生在知识生产问题确定之前或解决之后的某些特定环节中,主要生成于传统的线性技术转移模式中。但在应用情境、跨学科的社会互动模式中,不同参与方所代表的自身利益,以及对所要开展的知识生产的特定要求始终以不同形式反映在整个研究过程中,不仅表现在研究成果的确证和应用环节上,更体现在研究问题的确立、优先主题的设置,以及研究过程中路径和结果的选择上。因此,这种全程参与的异质性知识生产共同体的构成,使大学知识生产既受制于理论或学术上的考虑,又受技术和经验方法的制约,更受到不同利益关系相互竞争和协调的影响。
大学知识生产共同体的异质性打破了大学作为独立科研部门的界限,知识生产的组织形式更加多样化。比如,为促进大学技术转移而创建的大学与产业合作研发中心,依托于大学的研究园、技术孵化器等研发形式的普遍推广,提高了大学知识生产的灵活性和快速反应性。这种灵活的异质性共同体的组织构成又以参与者相互合作的多变性为基本特征。大学知识生产异质性团队普遍缺乏严格的制度化,流变性和暂存性较强,并与特定的问题情境高度相关。正如M·吉本斯所言:人们可能只是在临时成立的研究团队中聚集在一起,而这些团队一旦解决或重新确立一个问题以后就会解散,解散后原来的成员可以再度重组,围绕新的不同研究项目,集中在不同地点,如大学实验室、工业实验室或咨询公司等。[7]其结果是,大学研究者可以通过与特定用户的直接磋商和合作,敏捷地直接面对用户的特殊需求,更加灵活高效地创造适应特定用户需要的科学知识和技术,为大学与产业之间的技术转移提供便利。
四、美国大学知识生产评定指标更加强调社会价值
传统的大学知识生产质量监控一般是通过大学内部的学术委员会的同行评议开展,新知识的有效性和合法化都要经过学术共同体认可,并主要以学科内部相关同行以引证、评论等不同形式的评价进行检验,主要以单纯学术价值作为评价的核心指标。而在美国大学技术转移政策的实施下,随着应用情境和跨学科研究范式以及高度异质化的知识生产共同体的兴起,大学科学研究成果的评价指标发生了根本性改变。新的评价指标更加强调大学研究人员的社会责任,强调知识生产对于解决具有应用目标的科学问题的绩效,因此绩效评估成为大学知识生产管理的重要手段之一。而且在特殊的应用情境下,研究项目的问题意义的确定和结果的评价标准更倾向于由具有不同价值观和利益取向的多种参与者构成的科学—社会共同体共同确定。因此,质量监控不仅考虑学术标准,也考虑其他社会、经济和政治标准,如对国家利益的贡献,对社会和经济竞争力的贡献,研究过程中的成本和社会的可接受性,专利申请,技术许可数量,咨询服务等。
大学知识生产评定指标的变化对教师职务晋升和任职具有重要影响。传统上,科研产出是绝大多数美国大学任职决议的关键因素,通常以专著和学术论文质量为测评指标。在一些学科领域,通过同行评审过程的联邦资助的科研经费是大学研究生产力评定的关键指标,但由于一般认为产业资助的都是与私营部门相关的应用研究项目而非基础研究,因此大学的产业科研资助通常被忽略。学术声誉是任职和职务晋升的又一重要指标。衡量教师学术声誉的主要渠道是国家或国家学术组织相关机构的推荐信。另外,传统职务晋升和任职过程重视教学质量,主要是通过学生和同行评价。但是,在许多情况下,教学质量高的教师往往科研水平比较差,而学术声誉主要是对科研成果认可而非教学技能。许多大学的聘任委员会也考虑教师的公共服务指标,但一般情况是作为次要衡量指标。
随着技术转移政策的实施,技术转移已成为美国大学教师的一项重要学术活动,为了确保技术转移顺利开展,充分发挥大学职能的社会效用,教师的职务晋升和任职制度也必须做出相应修订,使技术转移相关活动成为衡量教师质量的指标之一,这促使美国许多大学不断修订教师考核政策。如北卡州立大学新修订的《职务晋升和任职纲要》中加入了这样的条款:“教师的职责范围应包括校外学术活动和与校外机构合作活动、技术咨询和技术创新活动,以及有利于社会发展的应用性技术研发活动。”[8]
五、结语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美国大学技术转移政策驱动下,技术入股、大学研究园、大学与产业合作研发中心以及依托于大学的衍生公司和初创公司等技术转移项目开始勃兴。由于这些技术转移项目给传统的大学知识生产方式带来新挑战,美国大学知识生产呈现出的高度情境化、跨学科性、知识生产共同体异质性和知识生产质量评定的社会价值取向等学术特征,表明了在相关技术转移政策实施过程中,美国大学知识生产方式正在发生根本性的变革,这些特征迎合了M·吉本斯等学者所称的“模式Ⅱ知识生产”。他们指出:我们正经历着科学、社会和文化知识生产方式的根本变革,传统的以理论独尊、试验性科学、学科内部驱动、以大学为核心的知识生产方式(即Mode I),正在被新知识生产方式(即Mode II)所取代。[9]对此,我们需要深刻认识当代大学知识生产模式的根本转型,紧紧把握“跨学科性、应用情景、知识生产参与者的多样性和异质性、知识生产的组织形式的敏捷性和灵活性”的新知识生产特征,并在此思想指导下,积极借鉴美国大学知识生产变革经验,不断提升高等教育质量。新知识生产方式下,大学与产业等利益相关者需要紧密合作,大学研究者不再能够仅仅只根据知识内部进步的逻辑和个人的兴趣来选择科学研究的问题和从事知识生产,而是必须充分考虑到用户的知识需求,把知识生产的学术使命与社会和市场的需求结合起来。另一方面,应用问题的复杂性和综合性,往往决定了从单一的学科出发难以完全解决其中所包含的科学问题,需要多个学科或多种专业的科学家共同进行研究。同时,要实现应用目标,不仅涉及到科学问题,也涉及到技术问题,不仅需要进行科学研究,也要进行技术开发。
参考文献:
[1]US 96th Congress. Bayh-Dole University and Small Business Patent Act (P.L. 96-517).1980.
[2] US 98th Congress. National Cooperative Research Act of 1984 (Public Law 98-462).1984.
[3] US 108th Congress. Cooperative Research and Technology Enhancement of 2004(H.R.2391).2004.
[4][美]万尼瓦尔·布什等著.科学——没有止境的前沿[R].范岱年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5][美]D·E·斯托克斯著.基础科学与技术创新[M].
周春彦,谷春立译.北京:科学出版社,1999.8.
[6]李正风.科学知识生产方式及其演变[M].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
[7][9] Gibbons M, et al., eds. The New Production of Knowledge: the Dynamics of Science and Research in Contemporary Societies [M].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 Inc,1994.6, 18.
[8] NC State University. Appointment, Reappointment, Promotion and Permanent Tenure [EB/OL]. http://www.ncsu.edu/policies/employment/faculty/POL05.20.1.php.2011-12-15.
(責任编辑 陈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