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守虹
许多长久以来流传的关于艺术家们某某作品的轶话,我真不太愿意当真,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关于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的那则小故事。月光下,音乐家看到一位盲女在弹琴,于是唤起了他的乐思,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完全是精明音乐出版商做广告的诡计。商人有商人的诡计,艺术家就不能有艺术家的鬼把戏?说到这里,不禁会想到很多的趣话,而且大多鲜活地刻画了这一位或那一个疯子般的性情,这些也许是商人们用多么疯狂的设计也想不出的,如果非要回答这是为什么,只是目的和境界的不同吧,道不同也,诡异的想象自然南辕北辙。大艺术家们既是奇思妙想的实践者,为人们提供新鲜的审美享受,很多时候更是那个时代离经叛道恶作剧的高手。
关于18世纪西班牙大画家戈雅的艺术风格,我们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他的绘画都带有那么一些讽刺的意味,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他对当时教会的厌恶也是根深蒂固的,在青少年时代就因不满教会的陈腐与霸道而抗争,最后出逃马德里。在他成为著名的画家之后,以他桀骜不驯的性格,必然要对教会的种种教条进行嘲讽,并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出来。如对被视为伤风败俗的所谓色情表现给予挖苦,他更会表现得入木三分,同时又使教会道貌岸然的维护者们抓不到把柄。
他的两幅《马哈像》,就使我常常想到是对当时教会禁欲主义的一个讽刺,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想。流行的说法是这样的,画中的模特儿是一位贵夫人,要求画家为她画了一幅裸体像后,怕被夫君追究,又请画家为她画了一幅穿衣的肖像。还有一种说法,模特儿是一个妓女,画家有意将她画成一个贵夫人的样子。我个人以为,像戈雅这样一个才情横溢的画家,这样的逸闻对于他是太没有力度了,真不值得一传。那为什么又从那时流传至今呢?因为其中在当时有不能道破的缘由,也就如此这般的被后来的人们传承了下来。
且不论马哈的阶级属性,她也许是实有其人,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画家臆造出的人物。那么,我们就循着这幅画做一番逻辑的推理,画中人物的表情的确是带着几分挑逗,以矫饰的状态紧紧并拢的双腿,也充满了温柔之乡的情调。流传说她是一个妓女,恐怕也是有些望文生义的意味了。可能是想当然地认为一个贵夫人不会让人画这样一幅大胆的绘画。假如这位叫马哈的贵夫人真的让人画了这张像,如果这是一时的冲动,有失检点,求画家再画一张穿衣的肖像,也完全讲得通。但是她没有毁掉裸体的肖像,请画家画了第二张肖像,只为一时的搪塞?于理就很难讲通,这一点实在是授人以柄了。
我说的版本是这样的,有叛逆性格的戈雅就是要搞这种“伤风败俗”的恶作剧,画家有意将两张《马哈像》放在一起让朋友们观看,做为一种带色情趣味的调侃。在欧洲人的观念里,用写实的手法将着衣的和裸体的人物放在一个画面中,就有了色情的意韵。这种小把戏在一特定的历史阶段,也算是对教会势力限制人思想意识的一种极大的轻蔑吧。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意念又不好讲得太明,于是自然产生了前面所传的两则故事。
这里所阐述的情由来自我推理的想象,因为我的手边没有任何资料,可以帮助我证实事情原本的样子。我要说明的一点是,以讹传讹,就是历史的一部分。不管人们承认与否,历史研究中包含的一部分是猜测,或者说合理的猜测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
纵观画家佛朗西斯科·戈雅的一生,可以把他看做以艺术成为生活的一个人物,1760年戈雅14 岁时在萨拉哥萨名画家马丁内兹画室担任学徒,据说当时这个孩子的玩世不恭就令老师头痛。稍长他因在故乡好打抱不平,得罪教会,最后只得逃到了马德里,所幸在大都市开阔了眼界。不久,又在老师的鼓励下,两次在马德里投考美术学院,结果都失败而返。于是他随一个马戏团去了意大利,充任马戏团的斗牛士,这段生活再次点燃了他创作与生活的热情,他勤奋作画,曾经获得了帕尔马艺术学院的奖项。那不安分的性格促使他企图拐走一个修道院的姑娘,虽然只是恋爱,那姑娘也并非修女,但戈雅还是被判了刑,后来西班牙大使出面才将他保释出来。
到了1770年左右,戈雅又在宗教场所画了若干幅宗教绘画。这些画表明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巴洛克的传统,但是谁也不能凭这些东西预测未来的戈雅。但是到了1782年,他着手绘制皇家委托圣方济教堂巨型祭坛饰画《西恩纳的圣伯那汀》,耗时两年,画家以这个宗教主题所要表达的艺术理念是,试图营造空间与深度上的生动感觉。为了生存,也为了自己生命中的艺术感受的更好表达,戈雅1783年的一整年都在权贵间打转,奠定肖像画家的地位。他在写给挚友萨巴特的信中坦诚自己:“现在似乎已变得趋炎附势、面目可憎……”
画家戈雅终究是西班牙人戈雅。
我们都看过西班牙人跳弗拉明戈舞,那响板和着跺步声,再混合进衣裙抖动的音响,只需闭着眼睛听一听,就会热血沸腾。如果说是这舞蹈激起了西班牙人火焰般的热情,那彻底的错了,是西班牙人的炽热性情与才情创造了自己的文化。西班牙人戈雅就是他们文化的璀璨明珠。初看他的作品,就如同观看弗拉明戈舞,那感觉奇异而惊奇。
戈雅从华美的洛可可作风的画家转变成激情荡漾的浪漫派画家。他绘制了一系列名为《梦幻狂想曲》系列的蚀刻作品,这些作品以粗暴的方式讽刺攻击当时的礼仪、风俗以及教会的丑陋伪诈,宗教的虚饰就像是人性中丑恶的遮羞布。甚至能从他的作品中看出他是在爱、在恨或嘲弄所画的对象,他带有感情色彩的艺术向我们展示了冷酷无情的现实,一个精神价值观念混乱不堪的时代。
《梦幻狂想曲》系列里,有一幅画给我的印象深刻,一人伏案困顿,昏暗的背景上蝙蝠成群而来,猫头鹰已经在近前落脚,座椅下一只灵猫回首而望。画家在这幅铜版画中要表现的是什么样的现实意义,时间早已过去了二百多年,我们尽可以忽略过去不问,把注意力集中到画面的直觉感受上。
梦幻永远是艺术家所关注的话题,也许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涉及“梦幻”这个词汇,例如现实主义画家。其实不管什么人,只要他在创作,就必然与梦幻沾边,不管你是什么主义。因为创作是人的一种高级精神活动,它以人的存在意识为依托,但是画家的精神活动,是要从内心里幻化出线、色、形,在平面上制造出虚幻的效果,才能称得上是一件作品。所以说好的作品都是从画家的内心深处被创造出来的,直觉感受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直觉在人的知觉系统中处在十分高级的位置,它的功能是相当复杂的。说戈雅的这幅《梦幻狂想曲》的梦幻,就是弗拉明戈舞的神韵,这就是直觉在起作用,因为它们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上的联系。
终究我们是在谈论一个久远的梦幻。
面对现实,在这里做一个逻辑上的推断,你就是有戈雅娴熟的艺术技巧,也不敢像他那样来画画;你就是西班牙人,也能跳热情似火的弗拉明戈舞,你也做不到像戈雅那样桀骜不逊。我们要说这种桀骜不逊的性格,往往锤炼了一个人的直觉意识,因为他很多时候要凭着直觉来做事,绘画更是如此。还来说这幅《梦幻狂想曲》,它的形式感能有这样震慑人心的效果,绝对不是设计出来的,整个画面都带有作者的气质,他想在哪里落笔,就在哪里落笔,画面的最终结果充满了生机,这种艺术的状态就是艺术的良心!
1792年,戈雅患了严重的疾病而致聋,生活的意外打击,使他躁动又热烈的性格达到了悲伤的顶点,他变换了生命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不再有对英雄的歌功颂德,有的只是对战争的如实描绘。在1810到1814年之间,他创作了著名的系列蚀版画《战祸》与另外两张著名作品《五月二日的起义》(1808年)、《五月三日的屠杀》(1808年)。
他在西班牙独立战争之前的几年里的作品,几乎已经成为了这场巨大灾难的预示,而战争爆发之后, 这些画作就展现了它诡异的纪实性。战争的爆发及其灾难性的后果给大画家戈雅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这种情感的宣泄在戈雅的一系列版画作品以及其它形式的绘画中体现出来。战争在他的画笔下,首次被描绘成无益的、毫无光荣的肮脏作为,不再有英雄,战争中只有杀人者与被杀者的区别。
画家戈雅晚年的黑色绘画,以粗犷的技法和阴森的色调完成,可以说是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先驱。戈雅生长在浪漫主义的时代,然而,他却拥有洞悉时代黑暗的能力,而这个能力,使得他这一生都在致力于揭露人性的丑陋。艺术家自有非同凡响的认识角度与行为。1824年 78岁的老画家佛朗西斯科·戈雅,以到法国布拉姆毕尔斯温泉静养为由,向西班牙国王费迪南七世告假半年,然而他却直奔法国的波尔多,并与情人定居于此。两年之后的1826年,戈雅又骑驴回到了马德里,向费迪南七世辞去了宫廷画家之职。
戈雅在欧洲被誉为古代大师的延续,同时是现代绘画之始。我们从他众多作品中能够看出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甚至是当代时髦的卡通主义绘画风格。
最为重要的是,我们看见了佛朗西斯科·戈雅作为艺术家的人性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