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羌唐的西部,是著名于世的“无人区”。坐落在无人区最边缘的苯教部落文部,冷寂地守候着苯教神山穷宗和苯教圣湖当惹雍错。这里是西藏久负盛名却又难以抵达的旅行圣地,本文作者范久辉,在西藏生活近十年,他以自己骑行当惹雍错的经历,为我们生动揭晓了这一区域的地理、历史及人文生活图景。
叩问象雄之谜
在如今的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曾经活跃着一个有着自己的语言、文字,文明高度发达的王国。最辉煌的时候,它的国土西抵克什米尔,南至拉达克(今印度北部边界),北到青海高原,东达四川盆地。据说它是青藏高原上最早的文明中心,西藏传统土著宗教苯教的发源地。可这个王国仿佛一夜之间就神奇消失了,只留下千古谜团。
这个王国就是古象雄国。而当惹雍错,西藏原始苯教崇拜的最大圣湖,湖畔一带的当惹穷宗,据藏文史料记载,正是古象雄国的政治军事核心区之一。象雄的强盛与衰落都与当惹雍错息息相关,基至它的灭亡——为了与象雄结成联盟,达到互不侵犯的目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把亲妹妹赛玛噶嫁给了象雄国王李迷夏。可赛玛噶在象雄国处于失宠的地位,于是她给了哥哥两个礼物,一个是绿松石,一个是头巾,意为哥哥若是男子汉的话,就戴着绿松石,让象雄臣服于吐蕃,若无此勇气,就戴妇人的头巾吧。在王妹的激励及里应外合之下,三年后,即公元644年,松赞干布发兵攻打了象雄,并最终让这个以大鹏金翅鸟为图腾的国家消逝在历史的烟云之中。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当惹雍错之畔。
硝烟与战火早已远去,如今的当惹雍错,更多显现着一个温婉母亲的形象。她与南面的达尔果雪山传说是一对依偎了千万年不离不弃的夫妻,在荒芜的藏北,孕育出了湖岸一带特殊的小气候,使与圣湖为邻的文部村成为整个藏北唯一可以长出庄稼的地方,青稞能在这里海拔4600米的高度上顽强生长,并被颂扬与膜拜。
当惹雍错比藏区的其它圣湖显得更加圣洁和大气磅礴,但也更加羞涩,不易被外人亲近。直到今天,到达那里的公路还像古象雄国的历史一样扑朔迷离。从曾经的古象雄中部——阿里措勤县出发,沿着扎日南木错湖岸,经磁石乡(属阿里措勤县管辖),军仓乡(属那曲尼玛县管辖),最终到达当惹雍错,是如今日渐红火的一条旅游探险路线。即使如此,由于公路在阿里措勤县,日喀则昴仁县,那曲尼玛县之间纵横交错,迷路是常有的事。探访当惹雍错,往往就需要兜兜转转,绕上一大圈路。而蛛网般的公路线上,到底哪条路最近、最佳,过往的司机们众说不一,最终答案不得而知。
邂逅高原精灵
今年,西藏的雨季来得特别早,雨水也特别多,措勤县遭遇了几十年一遇的强降雨天气。被困在县城的两天,天天听着新闻,祈祷太阳能早点出来露下脸。第三天早上,天气才稍稍转晴,是一个难得的出行的天气,我骑上摩托车,向扎日南木错前行。
骑行路上,首先与我不期而遇的,是屁股上有着白色心形图案的藏原羚。摩托的轰鸣声打破了草原的静谧,也让这些精灵睁着大眼睛,警惕的看着我。再接近的时候,它们就蹦跳着跑向远处。有的藏原羚可能太过慌张,奔跑的方向甚至与摩托车的方向一致,似乎它非要与摩托车比一比看谁跑得更快。看来也只有它们,在这海拔4700米的高度,心脏能够承受如此大的负荷。
野驴的表现相对优雅,有着白色的唇、肚皮和四蹄,像戴了白色的口罩、肚兜,穿上了白色的袜子。总感觉藏野驴有着极端的择偶倾向,要么就一只公驴孤芳自赏,要么妻妾成群。孤单的公驴不像藏原羚那般惊惶失措,等我停下摩托车,试图靠近的时候,它才高昴着硕大的头颅,不可一世地向前挪动几步,然后再停下来看着我。若是一个大家庭,妻妾与子女们会唯“头驴”是瞻,它一跑,整群野驴很快就会成为远方模糊的黑点。
车行前方,一只黑颈鹤在绿色的草地上飞落。这是独存于青藏高原的珍稀物种,这种鸟被藏北牧人们视为“吉祥仙鹤”, 更称赞它们是“吉祥的长颈鸟,行空的长翼鸟,落地的长足鸟,啄食的长嘴鸟”,从不加伤害。当我提起相机向它走去,它以我步行相近的速度不慌不忙向前方走去,偶尔舞动一下双翅,像是在为我表演。最后它仿佛玩够了,这才迈开细长的腿,加速向前奔跑,然后展翅飞向天空,在空中发出“昴昴”的叫声。
就这样,前往当惹雍错的途中,一路艰辛,又不时邂逅到大自然的精灵,让我沉醉其中。
抵达圣湖之滨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继续向当惹雍错进发。这次侥幸没有再迷路,骑了约两小时,翻过一个山口,当惹雍错如流动的蓝丝带展现在了眼前。我仿佛置身在晨梦之中,湛蓝的湖水透出各种不同色调的蓝和绿,远处的达尔果雪山白云缭绕,神秘深远,如梦如幻。而蓝天白云下,湖岸边的羊群悠闲地吃着草,显现出梦中那难以言表的美丽。
若每个人心中都要有一个圣湖的话,当惹雍错就是我的不二选择。2003年我第一次来到西藏时,就被她的磅礴气势所倾倒。那时,我在湖边的文布二村住了一个星期,并最终促使我下定决心定居西藏。到文布二村的公路,基本上沿着湖岸在蜿蜓盘旋,藏原羚与藏野驴时常跃入视线,而当惹雍错则多角度地展示着她妙蔓的身姿,以及多变的色彩。此情此景,让我情不自禁地吼起了摇滚版的《国际歌》,致使我到文布二村后,基本处于失声的状态。
7年过去了,除了前村多了几家招待所外,文布二村并没有多大变化。村民们还是喜欢座在村中的小水渠边晒太阳,聊家常;羊与野狗自由穿行在石板铺成的巷道中,有时甚至跳上围墙;邻湖的那排石头房子与田地还一样连在一起,人一出门,就是种植了青稞和油菜的田地。
过去,文部二村的女人们有一种自古沿袭下来的秘制化妆品,白色粉末状,据说有着特殊的防晒美容效果。2003年的时候,女人们脸上都贴着这层厚厚的“化妆品”走街窜巷,依稀能看到白色粉末底下的“高原红”,这次我提着相机在村中转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一张白朴朴的脸。也许女人们也与时俱进,改用现代工业产品了。
古象雄的穷宗遗址距文布二村约15公里,2003年的时候,我是徒步过去的。现在一些头脑活络的村民做起了用摩托车带游客前往穷宗的生意,往返一趟150元。去穷宗的路还是那种羊肠小道,上山下坡,都要经过一条深约半米水流十分湍急的小河,这是我这辈子骑车行过的最烂的路。一路上跌跌撞撞,原本徒步只要两个多小时,我骑行了四个多小时。在一个陡坡上,我用尽所有的方法都不能把摩托车推上去,若不是遇到当地的藏族人帮助,一辈子也不可能骑到穷宗,真不知当地的“摩的”们是用什么办法把游客带过去的。
耗尽全身力量,终于把摩托车推到穷宗。在山脚下牧羊的那户人家还在,当年特意穿崭新上衣让我留影的少女,如今已是孩子妈妈了。像那年一样,在他们的帐篷边上搭起自已的小窝,他们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我,老阿妈也和当年一样,为我送来了两瓶开水。
弄好帐篷后,我开始准备晚饭。看到旁边用石块圈着不到一平方米的菜地,小白菜油光发亮,在夕阳下“翌翌生辉”,忍不住嘴馋,向主人讨要小白菜煮方便面。不过,我有失君子风度,不等主人同意就拔了几棵下来,让他无可奈何。于是,小白菜煮方便面大餐成功摆进了帐篷,令人回味无穷。我还特意留了一些小白菜,放在内帐与外帐的空间里,准备第二天早餐时享用,只是不知何人何物,在半夜时把我吃剩的食物和小白菜都一扫而光。
朝觐玉苯寺
玉苯寺据说是苯教最早的寺院,距今已逾三千年历史。一大早,走在去往玉苯寺的路上,小路还是老样子,蜿蜒在湖边,依山势而起伏。路边蒿草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阵阵暗香,令人神清气爽。沿途时而出现的引水沟渠、残檐断墙等建筑遗址,暗示着那里曾有过的辉煌,随处可见的苯教八字真言及反转的雍仲符,则述说着信徒们对当惹雍错的崇敬。
路上遇见寻找牦牛的姐弟俩,他们家里的37头牦牛走失了,所以往玉苯寺方向寻找。姐姐是初中生,梳着黑油油的大辫子,辫尾插着一朵蓝色的野花。姐姐汉语不错,喜欢与我交谈:“叔叔,这是野葱,这是野韭菜,用它们做调料煮菜可好吃了!”“叔叔,这是白蘑菇,用火一烤就能吃了!”“叔叔,这山上有熊,不能上去……”玉苯寺很快到了,与他们分手的时候,手上满满一棒蘑菇,是姐弟俩为我采摘的。
玉苯寺建在当惹雍错边的悬崖上,地势陡峭。曾输出成千上万苯教僧的往日盛况已经不再,现在显得有些破败。寺里最特别的地方是一个溶洞,那里也是苯教徒们的“圣洞”。不懂汉语的喇嘛带我参观了一楼的佛堂后,就示意再也没有朝靓之地,我只好又费了一番口舌,连比带画的示意要去参观“琼”(即大鹏金翅鸟)。终于,喇嘛明白了我的意思,经穿黄衣裳的“主事”喇嘛认定我是“好人”后,再用燃起的藏香“净身”,用贲巴瓶里的净水“灌顶”,溶洞的大门才为我而开。
溶洞在二楼的大经堂里,值守的四个喇嘛也陪我一起参观。溶洞很黑,幸好有两个大矿灯照明,才让我看清里面的摆设。中间是一个供台,放着酥油灯及用糌粑做成的朵玛。左边堆着一堆发了芽的土豆。溶洞里挂着哈达的地方,就是圣迹。喇嘛们拨开哈达,指着露出的一块鳄鱼皮状石面,费力地向我讲解什么,可惜我一句话也听不懂。
玉苯寺的东面,是鲜被提及的江白宗遗址。荒凉的遗址安静耸立着,带着些许落寞,与玉苯寺之间只有一根细细的长经幡孤独相连。从规模来看,我更情愿相信江白宗是古象雄的王宫。它分布在一个突兀独立的山中,险峻峭拔,类似于山南的雍布拉康,总面积应超过5000平方米。除西面为悬崖外,其它三面皆为斜坡,这三面从山脚开始,一直到山腰,密密麻麻分布着众多开间为5平方米左右的房屋建筑,墙体均以石块砌筑而成,规整坚实,最厚处达到半米。山顶上有一处已坍塌的土质建筑,应该曾是一个带有军事色彩的制高点。
探访穷宗山
在穷宗附近,我并没有寻找到前辈们所描绘的方圆一平方公里内无数断壁残垣的遗迹。历经自然风化,风吹日晒,雨水的冲蚀,古象雄国当年宫阙连宇,气势如虹的王宫,现在已无太多的踪迹可寻。
其实在当地人的生活中,穷宗更多以苯教神山的方式与他们发生着关系。信仰苯教的当地人认为逆时针转穷宗一圈,会福泽无量;而转七圈,就等于转冈仁波齐一圈。佛教典籍中描述这里有108眼泉水,108个修行洞,108种药材等等。伫立在神山上,眼前各式经幡在风中飘舞,厚厚的酥油涂抹在不同的“圣迹”上面。此外,各种石刻随得可见,哈达无处不在。
转经道上,给我提开水的老阿妈正与一个苯教喇嘛聊天。他在此地修行已经好几年了,修行的屋子就在半山腰上,探出头就能看到当惹雍错。走进屋内,空荡荡的,连床铺都没有。山上还有一个也在修行的阿尼,她对外人的拜访十分反感,见我后连忙把房间锁上,还对着我吐口水,离开很远,都能听到她那“呸!呸!呸!”的声音。其实前一天我在山下搭帐篷的时候,她还过来看热闹,冲着我笑,只相隔一天时间,就判若两人,可能是我打扰到了她的修行吧。
遇见四位背包客在一位当地向导的带领下转山。他们从文布二村徒步进来,出去将有摩托车来接。于是相约返程时与他们的摩托车同行。背包客们住在文布寺招待所里,七年过去了,这里一直没有太多变化,包括里面摇摇摇欲坠的木床。晚上,我与他们一起在寺内的厨房里做饭,大家掏出食品一起分享,有位帅哥甚至掏出了半瓶茅台酒,让简易的晚餐一下变得奢华起来。吃到一半,向导又提着一大桶青稞酒来为大家助兴。向导唱着酒歌,挨个给背包客们敬酒,我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这,算是旅行路上最幸福的时刻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噢嗦嗦”的声音吵醒,出门一看,人们正在寺庙后山上挂经幡。一早赶到寺院广场中央煨桑的信徒们络绎不绝,看来这天是个节日,前来朝拜的人全都盛装打扮。
沿转经道绕到文布寺背后,是最近几年刚修筑起来的大灵塔殿,中心的大灵塔镶金嵌银,显得金碧辉煌。文布寺的喇嘛们正在侧面的佛殿中念经。经唱中,还夹杂着不绝于耳的阵阵鼓声。这鼓声,从古象雄王国时就响彻在当惹雍错的上空,一直延续至今。我想,这鼓声还将继续在当惹雍错的上空回荡,这是当惹雍错的灵魂,也是象雄古国跨越时空的千古回唱。
(若篇幅过长,会分拿掉部分段落,不影响全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