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奇
1940年9月。一天傍晚,伙夫王忠给日军捕获的女八路送饭。看押的日伪军骂骂咧咧说,还他妈送啥饭呢,明天就处决了!王忠一愣。
王忠把饭端到女八路小惠面前,哽咽着说,孩子!你救了俺孙子的命,可俺没本事救你呀!
当初,八路军的临时医院就设在王忠他们村上,王忠的孙子平平高烧几天几夜,命悬一线,小惠手里的退烧药让伤员用完了,小惠把情况反映给李军医,李军医骑马星夜兼程,从百里之外的前线,取回了给罗荣桓将军专用的仅有的八支盘尼西林,一直护理平平的小惠和李军医一同治好了平平的病。李军医要走了,小惠送出门。李军医说,小惠你瘦了,多关心关心自己。小惠忽闪着大眼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保重!两个人互敬军礼,就此分手。之后,小惠在村外山坡上被几个日本鬼子追杀,情急之中躲进一个小山坳里,不想王忠和儿子、儿媳也躲在那里,小惠二话没说又冲了出去,引开鬼子。小惠在王忠一家人的眼皮底下被鬼子捉去,儿子、儿媳想呼喊,被王忠制止住了。回到家里,王忠一家寝食难安。借着鬼子征调伙夫之机,王忠主动报名拦下了别人避之不及的差事。每顿给鬼子开完饭,王忠能亲自给小惠送点吃的,尽管那是小鬼子吃剩下的。
这话说回来,那天傍晚,小惠听了王忠进来说的几句话,就觉得有情况,急切地问,大爷,出啥事了?王忠已泣不成声,孩子,孩子……俺没本事,救……不了你……救不了你呀!
大爷,我明白了,我要死了。
孩子!要俺给你爹娘捎信吗?
不用,我是从学校跑出来参加革命的,爹娘根本不知道,再说有好几年没有跟家里联系了。
小惠让王忠找来纸和笔,写了一封信,嘱咐王忠不能让第二个人看到,只能交给李军医本人。嗯,放心吧!孩子!这么点事,我一定办到。
小惠又说,你也不能看。
俺不认识字,让俺看,俺也不懂。
王忠把信叠好,揣进怀里,抹一把泪,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小惠。小惠理了理鬓发,嘴角泛着微笑,明亮的大眼太阳般熠熠生辉。
王忠连夜从小鬼子那里跑回家,把信包好,藏在一个坛子里,坛子深埋在自家院里。
快半夜的时候,王忠被鬼子抓去。另一个伙夫翻着记账用的本子,厉声厉气地作证说,老总您看,这撕掉的一页,就是他让那个女八路写了情报。鬼子呲牙咧嘴地逼问着,说!情报呢?
王忠老汉什么也没说,最后被活生生地拷打致死。
鬼子岂肯罢休,又抓去王忠的孙子平平相要挟。
王忠的儿媳妇崩溃了,呼天喊地,不就是一张条子嘛!给他们吧!才从死神那里把平平的命夺回来,还让他再遭罪吗?这也不是他爷爷的心啊!
王忠的老伴和儿子都说,不能给他们,平平的命是小惠给的,若真是为她死了,也值!
儿媳妇哭昏过去了。醒后仍是茶饭不思,死去活来。
无奈,王忠的儿子通过关系,费了番周折,搭上乡亲们凑的一大笔钱财,用自己换回了平平。
儿子这一去,杳无音信。听说是被小鬼子弄到日本下煤窑了。
王家只剩下了平平、平平的妈妈和奶奶。随后,王家人在村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去向。
王家人回来,是在1950年。平平背着绽絮的大被子;平平妈背着几乎等身的席卷,上边沿烂得一条一条的;平平奶用破围巾裹着头,拄着拐杖。
当乡亲们得信来家看望时,发现王家人又神秘失踪了。只看见院子里一大堆刚翻动过的土。
时间一晃到了1952年,王家三人几经周折,终于在解放军某部找到了李军医。平平妈从发髻中取出那封藏了十二年的信,交给了李军医。
也巧,当天是李军医的新婚之日。当李军医抖着手打开信时,等着拜堂的新娘过来催促,李军医只得暂且收起。如释重负的三人推辞了李军医的盛情相邀,走了。
新婚夜,李军医在床上坐起身,按亮床头的台灯,展开那封发黄的皱巴巴的信——
李哥:
当爱像春风鼓满大地,我已经回到了生命的起点。一直担心你的安全,担心你的工作,担心你的健康。可我不能如影相随,甚至连表白的机会也没有。想了想,我不能将这份感情一并埋掉,就……
李军医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新娘,任热泪肆意流淌。
夜,静静的,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