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
从来没有这样地留意过春天,从来没有这样地觉察过春天……当我带着昨夜的睡梦、迈着疲惫的脚步走过那些街道巷陌,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春天是这样的哀伤与欢乐……
我看到低垂的枯叶仍然挂在树枝的梢头,虽然已经没有寒风的凌辱,然而那枯黄的脆弱,仿佛仍在诉说着那无尽的颤栗和行将消失的理想。我看到光秃秃的柳条,宛若死者僵硬的头发一般轻轻摇晃,却了无生意。我看到冬天的凄冷,仍然停留在那惨白的墙壁上、河流的波光中、天幕上黯淡的云影里……然而,这又多么像一个没有厮杀声的战场啊,一切相反的事物正在那枯萎中萌生,在哀叹中轻唱,在僵死中跳舞。
迎春花的小球状花蕾已经缀在那纤细的梗上,讲述着如烟的碎梦。麻雀在什么地方和平而温暖地啼叫,那叫声融化在朦胧的日光中。在云层的深处,春阳在深深地呼吸,好像在说:春天女神就要到来,她就要来啦,以最平凡而谦卑的步履走过来啦……
我看到了脚下灰暗的阴影;我看到母亲拉着儿童在街上散步;我看到露天的小贩们摆脱了凄风苦雨,嘴角随烟雾绽出的欢喜;我看到严肃的治安员们也围在一起,摘掉了帽子,让捂了一冬天的头发沾一沾清新的空气……所有的人,步履都不再那么匆忙,节奏像着魔似的放慢,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无论你觉察还是没觉察,春天已经在我们身边,所有的细节都在讲述着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主题。
不,春天女神不与任何人争执,她是那么优雅和高贵,她的花车上载满了欢乐与慈爱,她只会向她所经过的一切投出鲜花、笑容、轻捷与希望,农田里一只苏醒的土拨鼠,与天空飞翔的群雁,同样分享着她美妙的馈赠。她甚至在那死亡的枝叶上停留,她似乎拥有世界上所有歌唱家的效劳,在那些冬天的悲剧发生之处,到处传出柔和而抚爱的咏叹调。
哦,春天女神,我的春天女神,我在这样的梦境中,已经找不到旅行的方向。路途漫漫,没有尽头,我只看见隐约的天际倏忽闪动着红火的诡异微光,我不知道那是火山的熔浆,还是地狱的火炉,是否有但丁在那儿苦苦地寻觅,是否有我这样的无信者,在接受长到时间尽头的炙烤?
不,我还不是彻底的贫乏,在望不到头的冬季里,在那些最黯淡的时日,我也在用自己最微弱的努力,为编织你的花冠和花车而操劳过。记得么?在无数个夜晚,我曾为我亲爱的儿女们讲述童话,那些美丽的故事引发了多少欢乐和梦想,在他们睡眠时,他们因为梦到那些美好而弯起的嘴角,不正像你的风带动胭脂色蔷薇叶片的颤动?不正像那迎春花蕾准备盛放的含苞?我为我所爱着的人们,用我的劳动,为父母兄弟、同事朋友所献出的礼物,不正是你花冠上叶子闪烁的露珠?不正是你花车上用宇宙精灵奏出的欢笑声里的一丝音符?
春天女神,我站在解冻的田野上,我站在河流旁,我站在那些熙熙攘攘的卑微的人群中,我站在花园的枯枝败叶里,我站在冬天的梦境的边缘,感知你,吟唱你,呼唤你,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