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茹
在我的故乡忻州,有一座巍然苍古的山,名叫系舟山;系舟山葱茏的山麓,有一座六角小亭,名叫野史亭。紧邻野史亭西侧有一座青砖砌阶的墓茔,墓前有一通石碑,刻写着普普通通几个大字:“诗人元遗山之墓”。是的,这里就是金元一代文宗、著名诗人元好问的出生和埋葬地。翻阅中国文学史我们就会知道,他是继唐代杜甫之后又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
我景仰遗山先生,并非缘于他是一位伟大诗人。仅中国诗歌发展鼎盛时期的唐朝,就有李白、杜甫、白居易、王之焕、王昌龄、王维、孟浩然等等一大批诗人,他们的诗名响彻云霄,他们的诗作灿若星河。《全唐诗》所录的两千二百多位诗人,九万八千多首诗作足可以留下他们的不朽。我景仰遗山先生,是因为他是我的故乡人。这使我有更多的机会去看望他、了解他、读懂他、亲近他。
那是三年前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突发奇想,决定骑自行车赴韩岩村拜望野史亭和遗山先生墓茔。那时候,天空被淡淡的铅色微笼,徐徐凉风轻拂着我的脊背,时而又吹到我前面去,似乎停下来等我。我体验到了那种“顺风顺水”的感觉。我觉得,冥冥中似有一种天意,让这淡淡秋风鼓舞着我、陪伴着我前行。
这是一座目所能及的小小院落,门楣上嵌着一方石匾,上书“野史亭”三个大字,是清代享誉中外的文化名人徐继畲书写的。走进大门,一座高高石基上的六角亭便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这就是野史亭了。它距我太近了,使我不得不抬头仰视。登上了石阶,我端祥着正壁镶嵌的遗山先生石刻画像。在我看来,先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者,除了衣冠有所不同外,他就是坐在故乡村中大槐树下的老爷爷,一脸慈祥地望着我。我十分诧异,这真是遗山先生吗?为什么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一代伟人的威仪,不是一代文雄的风采?我蹲下身来,托腮仰望,可不管我如何去想象,先生还是那样质朴,那样从容,那样和蔼。
带着一丝疑问,我沿着狭长甬道默默地朝先生的墓地走去。也许是我过分专注了,竟没注意天上下起雨来。雨是那种秋天最可人的雨,如烟似雾,若有若无,落在树叶上时静悄悄的,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谁,打扰了谁。间或有一两个瞻仰者迎面走来,与我擦肩而过,并不言语,都是一脸的肃穆,更增添了墓地清幽静谧。
沿着墓门甬道,与两边分列的石虎石羊和石翁仲进行了短暂的对视之后,我来到了先生墓前。一丈多高的墓茔呈圆锥形,周边有数层青砖砌阶而起。除此之外,便是葳蕤的草木,绿得让人眼晕,绿得让人心动。我依然像先前那样,蹲在先生墓碑前,端详着上面“诗人元遗山之墓”几个大字,久久地,我的视线都不愿移开。我不知道我想从中读到什么,我想不明白,也没有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时我发现,空寂的墓园内早已无人,只有墓园甬道的石人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忽然意识到,在这座墓园里,只剩下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面对着一位六十八岁便溘然离世,在此长眠了七百多年的长者的灵魂。细雨中静谧异常的墓园不禁给了我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但我并未感到害怕,也没有仓惶离去。我不忍离开,凝固的思想使我无法移动身躯——我究竟在等待什么?
秋雨渐渐浓了一些,细密银亮的雨丝斜穿于树木枝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感到,这回旋缭绕在墓园的雨声,并非宣示它的存在,而是在证明墓园的肃静。我在等待。我仿佛觉得,这里有两个灵魂渴望对话,一个是七百多年鼓荡于天地间的不朽诗魂,一个是懵懵懂懂仰观圣贤的女孩思想。我似乎在竭力倾听往圣先贤灵魂的诉说。可是,我的脑海中,除了跃动出几行先生脍炙人口的诗句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那时候我懂得太少。
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我搜集了许多元好问的相关书籍。只要有时间,我都在认真阅读这些书。尤其是雨天,我更愿意独坐书桌前,隔着窗外在一片孤寂的雨声,寻觅先生的足迹。我沉浸在书中,沉浸在那遥远的岁月里。渐渐地,先生坎坷的一生,在我的脑海中清晰起来。尤其是发生在金哀宗天兴年间的一件事,更让人感佩至深。
金大安三年(1211),北方雄起的蒙古开始向金朝发动大规模进攻。此后,便将金朝的南京汴梁团团包围。两年多的围困,使城中的百姓尽皆断炊,饥鼠绕床,殍死相望,行乞无门。人们把所有能吃的皮具器物都用来充饥,直至最后煮食自己饿死的妻女家人。汴梁城成了一座孤城,一座死城。金天兴二年(1233)春,汴京城破,蒙古军铁骑突入城中,刀锋所至,人头落地。大街小巷火光冲天,哭声震地,血流成河。这时,城中有一对幼小的孤儿正面临着灭顶之灾。他们的父亲已于上年随金朝的皇帝败逃出城外,他们的母亲在城破之时究竟死于屠刀下还是被人虏走,已无从查寻。两个孩子面对呼啸的铁蹄和带血的刀影,惟有绝望无助的哭喊。他们被裹卷在残酷的战火与屠刀中,随时都会身首异处,既得不到侵略军的怜悯,也得不到自家军队的拯救,他们也许会像千千万万的京城居民一样,把躯体留在尸山上,让鲜血流在血河里。这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向他们跑过来,他不是飞檐走壁身形矫健的剑侠,也不是骑着追风快马的孤行刀客。他只是一个亡朝的文职官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蹲下身来,伸出自己的宽袍大袖,面对野蛮的屠杀者,把两个孩子揽在自己怀里——这个人就是元好问。
这两个哭喊着的孩子是姐弟俩,男孩儿名叫白朴。是年,他只有八岁。
一个月后,元好问作为一个亡国之臣,被押赴山东聊城羁管软禁,他虽自身难保,却不肯舍弃白朴姐弟俩。他怀抱着小白朴,牵着白朴的姐姐,一同渡河北上。一块干粮先给孩子吃,一口水先给孩子喝,历尽了千辛万苦。有一次,白朴染上伤寒,这在当时可以说是难逃一死的绝症。那时的小白朴,已昏迷不醒,气若游丝,无药可救。但元好问抱定了一个信念,只要这个孩子一息尚存,有一线生机,他都会坚持下去,绝不放弃。月明星稀,小白朴在元好问怀里;晨曦初现,小白朴在元好问怀里;彩霞满天,小白朴还在元好问怀里。就这样,元好问不分白天黑夜,一直搂着小白朴。六天后,小白朴在被元好问温暖的怀抱捂出了汗,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慈祥的长者——他的幼小生命就这样奇迹般地被复生了。
元好问在山东聊城过了五年多的羁系生活,直到元太宗窝阔台十年(1238)八月方获释。其时,小白朴的父亲白华与金朝一些亡命大臣已到了真定(河北正定)定居。元好问由山东返太原,途经真定时将白朴姐弟送还给了白华,使失散数年的父子终于团聚。元好问给了小白朴第二次生命,也给了他文学艺术的生命。这之后,华夏文化长廊又多了一位文学艺术大师,作为元杂剧四大家之一,他以《墙头马上》、《梧桐雨》等剧作深刻影响了中国戏曲发展史。
送还了小白朴姐弟俩,元好问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这位经历了世间惊心惨剧与悲欢离合的老人在忻州城南的读书山麓,过起了隐居不仕的遗民生活。世事在变,人生在变,但惟一不变的是他扶危济困的侠肝义胆和古道热肠。元好问结交广泛,上至名公巨卿,下至布衣百姓,都视他为挚友知已。他一生结交的友人,仅有文字可据者就达五百多人。
……
今年秋天,我又一次来到系舟山下的野史亭。当我沿着树木高撑的甬道走向先生墓地时,天空竟又下起了小雨。秋风还是那样清凉,雨丝还是那般银亮。我来到先生墓前,端详着先生的墓碑。秋雨在我耳边发出了细密的“沙沙”声响,我仿佛又置身于三年前的那个下午,仿佛又听到了一个伟大诗魂的深情诉说。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许多。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是先生千古不朽的名句。我真正认识到,我们不可能成为元好问那样的伟人,但我们应该具有伟人那样的情怀……
高尚者
小轿车在五台山曲曲弯弯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着,路上几乎看不到车辆。父亲握着方向盘专心致志望着前方,母亲仰靠在汽车后座上似乎在闭目养神,静谧中隐隐能够听到车轮碾压柏油路发出的犹如风吹树叶般的“唰唰”声响。一切都是静止的,汽车也是静止的,仿佛移动着的不是汽车而是道旁的树木和田野。
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夏季里的一次旅行。我们在五台山整整转了两天,苍茫五台山高耸挺拔、峻及云表,二十五亿年的天地造化孕育了它的宏大磅礴。在这炎热的夏季,我真正领略了“台顶积雪映白日,沟壑松涛动雷声”的壮丽景观。在佛教名山东西南北各个峰峦之上,红墙黄瓦的古刹依山而建,参差错落,疏密有致,掩映在满目苍翠之中。我就在那一座座雄伟的殿堂阁塔内,感受到了金像肃穆、舍利呈祥、碑碣传幽和钟磬唱吟。这怎能不令人感到兴奋?
轿车在匀速行进着,父亲依然专心致志,母亲还在闭目养神。我从他们的脸上读出的只有旅途的辛劳和疲惫。而我却还处在高度的精神亢奋中,我左顾右盼,尽情欣赏着车窗外的景色。
“前面就是五台县的松岩口村了,咱们去参观白求恩的模范医院吧。”母亲突然打破车内的寂静。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醒了,坐直了身子,两眼望着窗外。而父亲还是直视着前方,说了一句:“要不以后再去吧,反正来这儿也不远。”看来父亲是真的累了,想打退堂鼓。可母亲却来了精神:“反正路过嘛,再说闺女还是第一次来。”母亲看着我,给了我最终表决权。我说:“好啊,离天黑还早着呢!”我想我应该去看看,好多年前我读过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没想到他建立的模范医院居然近在眼前。
当汽车驶往松岩口村方向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上了母亲的“当”。因为白求恩虽说是个加拿大人,但他是个医生,外国的医生也是医生。
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母亲就给我描绘未来蓝图,她希望我能报考医学院,将来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可惜,母亲的蓝图不是我的蓝图。这并非我有什么更好的蓝图,而是因为——我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甚至在潜意识里,我想——远离他们。
西方一位心理学家说过:人的心理是他自身经历的复合体。就是说,人的心灵历程决定了一个人对世事的好恶或评判。孩提时,医院总和我个人的病痛相关联,那些被称之为“白衣天使”的人,在我屁股上打针,在我胳膊上输液,使我哭天嚎地,痛苦难当。长大后,某某同学的奶奶一病不起,某某闺蜜的爷爷撒手人寰,都与医院这个地方脱不了干系。因此每当我走进医院,内心都充满惶恐与不安。我不想见到医院昏暗走廊里身着白大褂脚步匆匆的医生或护士,也对弥漫在病房里的酒精和来苏水的气味感到不适。还是让我把母亲的话当作耳旁风吧。
其实母亲想让我从事医生这个职业是有原因的,我把这个原因称之为“家族情结”。可以说,我母亲这个家族里,在医疗卫生战线工作的人可以组成一个团队,甚至可以开一家医院了。母亲的姥爷肖汉民上世纪四十年代毕业于哈尔滨医科大学,五十年代来到山西太原市人民医院;母亲的大舅肖传维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山西医科大学,曾担任长治黎城县人民医院内科主任,从事心脑血管疾病的研究和治疗;母亲的大舅母崔香玉毕业于山西医科大学,现在黎城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工作;母亲的大姑谢叶青在山西西山矿务局医院从事皮肤病研究及治疗;母亲的小姑谢秀青是太原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主任医师;母亲的六舅肖传实先后担任山西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和第一医院院长;母亲的六舅母李茂莲是山西医科大学第二医院护理二系教研室副主任,山西医科大学研究生导师;母亲的表妹肖琳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工作……我的这些老姥爷老舅舅老舅母老姑姑还有表姨们,清一色都是科班出身,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至今的大半个世纪里,陆陆续续走上了医疗工作岗位。逢年过节母亲家族大聚会的时候,餐桌上的话题总也离不开医学——母亲对我的殷殷期望由此可见。好了,不多说了,姑且就让我们“搁置争议,共同参观”吧。
白求恩模范医院(还有一个更为贴切的称呼叫模范病室)位于五台县城东松岩口村南路边,当年曾是一座龙王庙。院子北侧有一棵苍劲的巨松。院内三间正房为手术室,前置月台,左右两侧耳房分别为医疗室和消毒室,东西十数间房子为病房。手术室内四壁用白布包了起来,顶部挂着一盏汽灯。此外,还陈列着白求恩大夫当年使用过的手术器械等用品。1940年日寇实施“三光”政策,模范病室被付之一炬,仅残存老松树及牌楼。三十多年后,五台县又将模范病室重新修复。
上世纪六十年代,五台县在模范病室北侧新建了白求恩纪念馆。纪念馆大院正中,耸立着6米多高的汉白玉石塔。石塔正面镌刻着毛主席《纪念白求恩》全文。纪念馆入门中央有白求恩大夫的雕像,两侧则是反映白求恩大夫在此期间工作情景的图片和实物。厅内众多图片中,一张豪华住宅的照片十分引人注目——那是白求恩在加拿大的家。我久久驻足于纪念馆大厅,十分认真地阅读了白求恩的生平。天,原本在我的印象中,或者说在毛主席纪念白求恩的文章中,他只是一个医生。我万万没想到,他不是一般的医生。早在来中国的十年前,他已是加拿大维多利亚皇家医院的外科主任了。三十年代中期,他已成为加拿大、英国和美国医学界享有盛名的胸外科专家,同时,他还担任着加拿大联邦和地方政府卫生部门顾问等要职。
……
回家的途中,我凝视着车窗外,夏日的夕阳毫无倦意地展现着饱满热情,如丝如缕的彤云就是它泼洒的墨彩,万里睛空便成了一望无际的巨幅写意画。晚霞如火的天际与苍翠起伏的山峦以大红大绿的浓艳色彩对比刺激着我的视觉神经……然而,我却再也无心去体味这沿途的景色了。我的脑海中,浮现着的还是白求恩加拿大的家,那个青砖尖顶风格独具的二层豪华别墅。白求恩——这个收入丰厚生活富足功成名就的胸外科专家,却千里迢迢不辞劳苦来到贫穷战乱的中国,曾经在距前线仅有两千多米的地方,在连天炮火震落屋瓦轰动门窗的小庙里,创下了连续六十九个小时用简易的手术器械为一百一十五名伤员做手术的惊人纪录。
……
也许是参观白求恩模范医院牵动了我的某根神经吧,回家后某一天夜晚,我坐在电脑前,突然心血来潮,想在百度上查一查母亲家族的那些亲人们。这是一个宁静而又寻常的夜晚,当电脑屏幕上现出一行行字迹的时候,我惊呆了。
肖传实(母亲的六舅):1955年生,先后任山西医科大学第二医院院长、第一医院院长,博士生导师,山西省首批跨世纪学科带头人,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1982年毕业于山西医学院医疗系,1990年留学荷兰鹿特丹,曾在德国、西班牙举行的欧洲医学学术会议上交流具有前瞻性和权威性科技论文,在欧洲医学界引起轰动……他曾成功救治了许多急危重症患者,1987年抢救成功一例心脏骤停十五分钟的病人,在医学界引起轰动……2001年和2003年,他先后承担起国家863科技攻关项目的研究,在国内医学界起着重要的先导作用,多项成果填补了国内心脏病临床治疗方面的空白……肖传实先后获“全国优秀管理院长”、“全国抗击非典优秀科技工作者”、“全国百姓放心示范医院优秀管理者”、“中国医院优秀院长”等多项荣誉称号……
天!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六老舅事业上居然有如此高的成就。
还有,我的老姥爷肖汉民,上世纪四十年代哈尔滨医科大上学毕业后,成了一名八路军军医,战争年代辗转于吉林、哈尔滨军工医院。全国解放后,他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内地来到山西太原市人民医院,从事心血管疾病的研究和治疗,为山西省政协委员、山西省劳动模范。上世纪六十年代他远赴山西吕梁,是吕梁人民医院的筹建人之一……
那些日子,我几乎天天伏在电脑前,在百度上搜索着我老舅舅老舅母老姑姑们的名字,他们个个都是学术上成就不凡工作上业绩突出的人。我在网上看着他们的成果,心情极为复杂。我忽然觉得,这些从小就对我充满浓情厚爱,把我从怀里传来抱去的亲人们,对我来说居然是那样陌生。
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六老舅们和白求恩之间产生联想。我想,六老舅和白求恩之间,总是有一些共同之处吧。至少,六老舅和白求恩都是大夫,都是外科大夫,都曾担任外科主任,都在医学学术领域做出过贡献吧。
从那时起,我开始有意阅读有关白求恩的书籍。幸好,白求恩模范医院是山西省十大红色经典景区、山西省青少年德育教育基地和山西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寻找他的书籍并不困难。《白求恩》、《白求恩的故事》、《白求恩传》……我孜孜不倦地阅读着。
毛主席说,白求恩是一个高尚的人;歌德说,读一本好书,就是和高尚的人谈话。有关白求恩的事迹中,最感人至深的,不是他高超的医术和忘我工作的精神,而是一个人的高尚情怀。
白求恩来到了五台松岩口村的晋察冀军区后方医院。那时,院内那棵已有八百年历史的老松树下,便成了看守员和伤病员最开心的地方。大家常常和白大夫围坐在树荫下促膝谈心。伤病员们的病情,他们的战斗经过,甚至他们的故土亲人,都是白大夫关心的话题。医护人员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德高望重的外国医学专家和权威,竟如此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老松树下,不时传来人们开心的笑声。那时的伤员们,仿佛已经忘记了战争残酷,甚至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深夜,劳累了一天的医护人员都进入了梦乡,一个提前马灯的消瘦老者蹑手蹑脚地走进病室,逐个查看着伤病员。他放下手里的马灯,把伤员露在外面的手臂轻轻拿起塞进被窝……白天,到了吃饭的时候,白求恩都要来到病房查看,有的伤员吃不下饭,他就坐在伤员床前,亲自端起碗一口一口喂伤员吃饭。伤员一边吞咽着白大夫送到嘴边的饭菜,一边淌着感激的泪水。手术后的重伤员需要营养,白大夫就拿出自己带来的荷兰纯牛乳,亲自到厨房煮牛奶,烤馒头片,端到重伤员面前,再亲自喂他们吃下去……有的伤员拉下了尿下了,病房里臭气难闻,白大夫还要给他们端屎送尿收拾被褥……
“你必须把每一个病人看作是你的兄弟,你的父亲,因为,实在地说他们比父兄还亲。”——白求恩大夫在模范医院开幕典礼上的讲话深深地敲击着我的心坎,我的心因此而颤抖。
那天深夜,当我在书中读到上述内容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我想起我的老姥爷和六老舅他们,想起我曾经见到一位乡下的古稀老人提着家中仅有的一只活鸡,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老姥爷家,感谢他五十年前的救命之恩;我想起一个家庭里五六个大小不等的孩子自带锣鼓,在母亲的带领下到六老舅家送“起死回生”的锦旗……我想,老姥爷和六老舅他们,是受白求恩影响最深的两代人……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推开了母亲卧室的门。我想和她说些什么……可是,母亲早已熟睡。她双目微合,脸上还留着浅浅的笑容。
毛主席还说,白求恩大夫是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如此高的境界也许我们常人毕生都难以达到。但我想,至少我应该做一个虽也利己但更利人的人,这样的人也可以算作有益于人民的人,也应该算作高尚的人了吧?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季,我急切盼望着春节的到来,我渴望见到我的那些亲人们。至于跟他们谈些什么,我还不清楚。但至少我知道,当我再次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