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湘颍
1986年的王村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坐飞机到长沙后还要坐7个小时的汽车,颠簸到了永顺县还得摆渡到河的对面,才是幽静寂寥的王村。那时,王村只有一个小发动机供应全镇水电,电灯灰黄,晚上看书非常吃力。
这一年,为了拍摄谢晋执导的影片《芙蓉镇》,年轻的徐松子和张光北来到了王村。寂寥的小镇没有松子喜欢的饼干,松子只能托人从上海邮递。那时,王村还没有富起来,没有被褥的农民甚至住着草甸子。但是,村落的生态环境极好,拍戏之余,去赶圩的演员们能摸着活生生的野甲鱼……哪一天不拍戏,大家从王村赶到湖南吉首游玩,便嚷嚷着“到巴黎了”。
变,变,变,变成王村人
1986年的王村,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书店,没有报纸,没有收音机,没有一家商店。王村基本上没有什么居民,白天晚上都关门闭户的。鲜有业余生活的演员们,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芙蓉镇》小说和《芙蓉镇》电影剧本。
拍戏时,张光北、徐秋子等众多演员一直住在王村,穿当地老百姓的衣服,和他们朝夕相处。事实上,让演员把戏中关系带到生活中去正是谢晋的一个重要手段。当你分不出演员和群众的时候,角色可能就成功了。
在谢导的要求下,演员们整天穿着影片中的戏服,在王村四处闲逛,和王村的农民一起吃饭,体验生活。饰演李国香的松子也跑到当地的各个机关部门,找妇女干部聊天,参加会议,从聊天中学习表演。在王村,饰演黎满庚的张光北也开始“下生活”。在王村,他不仅参加当地的村支书、镇支书的座谈会,还帮着刘晓庆卖米豆腐,去取经,观察当地人的生活状态。
徐松子和张光北这一体验,就是好几个月,就这样变、变、变,直到从骨子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王村人,电影《芙蓉镇》里的李国香和黎满庚才开始正式演绎。
上海大学影视学院石川教授评价说:“徐松子当时真是不容易。”她当时面对的刘晓庆是大明星,姜文也有点名气,所以,她平时就得努力培养一种气场,在气势上压倒他们,因为这两个人是她的专政对象。挂破鞋这一幕为徐松子的表演赢得“有层次”、“有内容”等诸多赞誉,松子乐然道出了背后的曲折:“当时我气死了,我烦,光觉得跟谢导拍戏很得意,被这个给迷惑了。我忘了有这一茬了。以前我都演美女的,可现在要往丑了化妆,那天从早上开始我就坐在那儿哭,不乐意演。要是记得有这一茬,我就不演了。”思想准备不够的松子哭着,谢导看着笑着,也不说什么。
活下去才是第一需求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是电影《芙蓉镇》留给诸多观众久久回味的一句台词。
那时候,对农民来说,平安地生活就是最大的向往。张光北说:“很多人说黎满庚胆小,但我觉得,是人都胆小,秦书田也很胆小啊,这是在特殊年代里的一个生存问题,要活下去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因为生活是人的第一需要。”
对于李国香这个人物,松子也有个人独到的认识。松子说:“那个年代里,农民只要弄点粮食,就不行了,就是错的。而李国香能够左右人命运的力量也只有在那个环境下才能施展。”据松子观察,李国香这样的人在当时的农村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为数不少。“有的干部也拿到了上级指示,但没有往死了整,那是好人;她拿到了,却把个人的私欲掺杂其中,歪曲并实施了个人恶劣的目的,那她就是一个坏人。这样的人,在什么时代都存在,只是,猖狂的程度不一样。”同时,李国香也是一个悲剧性人物。松子说:“她其实也挺可怜的,她那么烦人,就没人爱她了,都沦落到跟流浪汉在一起了,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人理她。”
拍摄影片时,谢导会讲解导演阐述,至于表演细节,则让演员个人琢磨,他来判断对或不对。在谢导看来,当时的村落要改变落后面貌,首先要解放思想。让农民富起来,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今天,张光北都依然记得当年拍摄影片时的一个场景,当时黎满庚交了1500块钱以后,觉得自己对不起干妹妹,坐在篝火旁,剧本上写了一个“百感交集”。还没有毕业的张光北心想,百感交集,就是100种感情融合在一起,怎么演?是哭啊笑啊,还是光笑啊?谢晋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启发他说:“当我得知母亲跳楼自杀后,赶到了现场,把母亲抱在怀里,别人说, 谢晋疯了,表面上似乎我在笑,实际这是什么?是欲哭无泪。”
“作品就是人品”
《芙蓉镇》是张光北的第一部戏,在他迈入创作的第一个阶段,谢晋告诉他,作品就是人品,演员给观众的作品,实际也是这个演员在生活中的一种状态和理解。采访中,张光北屡次表示对谢导的感激,说:“年轻演员第一次拍戏的时候,给你养成的创作方法和作风,对艺术的理解,都是一个特别好的基础。我很感谢谢导。”
此后拍摄《血色湘西》,张光北住在古丈县,和王村很近,挨着二三十里地。他特意用了一天,回了一趟王村,中午和当地的老人一起吃饭。“拍戏时给我们洗衣服的服务员,那时候都是秀气的小姑娘,现在都成大妈大婶了。”张光北笑着说::“我对王村很有感情,前一段时间聚会,演我女儿的那个演员已经结婚生子了,挺亲切的,当地的老人也特别高兴,那天吃饭吃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现在王村改名叫芙蓉镇,变化很大,家家户户都住着四合院,做起了小买卖。王村能有今天,应该说谢导也有一份功劳。”
谢晋导对艺术的认真坚持,同样给松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房子不好看,谢导就把整个房子都搬过来,再重新建一个。”原来,《芙蓉镇》的外景戏是在王村拍摄,内景却是在上影厂摄影棚搭的,因为当地的灯光、技术条件达不到要求。谢晋当时看中一幢房子,买下来,整个儿拆了运回上海,再搭起来,光材料就运了好几车。王秋赦的那个吊脚楼也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找的,好像是花了3000块买的,拆了拉到王村搭在水边。结尾时王秋赦疯了,那个楼也坍水里了,是用两艘机动船用钢丝牵着,然后一拉,楼倒,两边架好机位同时拍……
见惯了名利场,如今,徐松子反而更想远离城市,在有真山真水的地方生活。树木,山水,她觉得,这些才是永恒不变的。再好的居室,若是建在没有树木没有山的地方,“你建得再好,它都是沙漠中的一小撮绿洲”。
最近,松子想办一个松子学堂,为农村的孩子提供免费学习表演的课堂。“学戏剧表演的代价太高了,很多有天赋的孩子,家里拿不出高昂的学费;还有一些人有天赋,像精灵一样,但文化课确实不好。我想把这部分孩子,还有农村边远山区的孩子,只要是搞艺术这块料的,就把他们组织起来上课,不要钱,还提供吃住。好多孩子都是有灵气的,像周迅那样,真正的艺术家是要有灵气的。”松子说:“我想做这样的善事,我可以找别的人一起来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