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以北(组诗)

2012-04-29 00:44阿苏
西部 2012年7期
关键词:图瓦沙枣喀纳斯

阿苏

天赐的喀纳斯

在喀纳斯,辽阔的安宁让风声

停驻在远处的山梁

十二月的雪

在灌木丛的枝桠上开了花

如同神的旨意的

一次传递

这个季节,戴着雪冠的木屋

被马拉雪橇运往

长满白桦树的一片开阔地

成为梦的童话

滑雪的猎人,从山顶上

俯冲而下

迅如大弓射出的箭镞

受寒冷的遣使,无边的落雪

遮盖夏日里风吹草低的

纳仁牧场

向北的冰凌河

映亮一只黄羊悲伤的长角

雪夜里,是谁吹响了楚吾尔?

那一声苍凉

携带着一匹黑走马的嘶鸣

绵延了漫长的时日

这就是天赐的喀纳斯吗

那些深藏不露的仙草

躲过一场又一场大雪的追赶

在悠远的长调里

独自芬芳

在喀纳斯

随手推开寂静里的一道柴扉

总会步入灵的地界

白与黑

深冬的喀纳斯,黑白相间

简约到极致——

飞雪是白的

鹰隼的投影是黑的

湖畔盛开的雪蘑菇是白的

小树稀疏的剪影是黑的

披霜挂雪的松林

枝杈是白的,树干是黑的

一只羊羔钻出晨曦,是白的

一枚鸟影掠过低空,是黑的

木栅栏是白的,木桩上拴着马

它的鬃毛是黑的

图瓦木屋的尖顶是白的

安静的狗是黑的

屋顶升腾的炊烟是白的

炉膛内,木柴的灰烬是黑的

烧煮奶茶的壶是白的

墙上挂着的兽皮是黑的

喇嘛的须发是白的

孩子的眉毛是黑的

哦,比雪还白的是哈达

比岩石黑的,是一群遗民的忧伤

北疆以北

北疆以北

这耀眼的白扑向连绵的雪山

照亮冰封的天湖

北疆以北

所有的地名被漫天大雪收藏

禾木、白哈巴、喀纳斯······

北疆以北

结满雾凇的白桦林,淌出

缓慢的寂静

飞鹰凝住了双翅

北疆以北

深藏在林间的小鹿灵动跃现

恍如神驱遣的使者

所发出的梦呓

北疆以北

童话中的木屋散落在深山

与积雪相连的

是屋顶绽放的袅袅炊烟

北疆以北

图瓦人在雪谷最深的地方

用一棵草的心,把悠远的传说

吹鸣

北疆以北

雪敖包上的神幡高过了天空

飘然进入一首诗里

图瓦人的村落

松林披着霜,木屋撑起雪

木栅栏围住白色时光

炊烟升起

酥油奶茶的香

夹杂着低回的呼麦

飘向沉静的阿尔泰山

晴空下,一个酒醉的男人

抱着拴马桩,扬起脸

与天对话

他把苍茫的心事

说给白桦树听,说给溪水听

说给风听

那嘶哑的呢喃

被一声狗吠点燃,一明一灭

远处,那条先灵安歇的峡谷

已被大雪封路

萨满天师舞之蹈之

像是扑扇着翅膀的黑鹳

他在唤醒

冬天埋在深雪里的一簇火焰

芒德勒施,图瓦语里的一棵草

在神湖边抱雪而眠

等待着来年,与春天一同

踏上返青的路途

高高的哈登平台上,雪花飘落

呼啦依——

祭敖包的人们

随呼喊声踏雪而歌

哦,图瓦人的村落

这里是被神囚禁在海拔高处的

小小天堂

沙枣花开

春天深处,星星点点的沙枣花

安静地怒放在枝桠上

它们,像是海兰格格迷离的眼神中

掩饰不住的热烈

使我目眩

我有幸与它们邂逅

惊讶于蛋黄的云片之上

涌现世界的火焰

朴素的迷香

在蝶翅上飘忽着我的心跳!

栖在草窠间的微风,从河对岸

吹了过来

在沙枣花的脸上

翻动一只蜜蜂短暂的睡眠

这细微的一幕

暗含着神秘

而在此时,我想象一簇簇

沙枣花

以遗忘的速度

扑向灯盏上的牛录

它让我承受了措手不及的疼痛

让我从白日梦里无法抽身

眺望

极目所见:八只温顺的黑褐色小牛

静卧在草木间

这是喜利妈妈庇佑的

八个牛录

再往南边看——

首先进入视野的,是摇曳的麦田

和静静的芨芨草滩

其次就是

梦一样飘动的布哈大渠

(它是母亲眼里淌出的一抹泪水啊!)

然后是日光追击下的

沙颜哈达雪峰

在天边,它白的耀眼

纯粹到极致

接下来,我的目光捕捉到一只

自远山密林中

惊飞而起的苍鹰

鹰翅之下,绵延的山地涌向远方

一浪高过一浪

伫立在这里,我看见——

天在天上蓝着

这时候

几声虫鸣,打断了我最后的眺望

托博,托博

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走下去

就会与托博

迎面相遇

像最初的摇篮,这小小的托博

养育着缓慢的时光

和半个月亮的

天空

在托博,我走进落日里

听见谁家的牛犊

在不动声色的栅栏杆下哞哞叫唤

这声音的鞭子

一寸一寸抽痛了我的神经

不远处

那片沼泽地闪着柔软的光亮

风吹芦苇

摇曳的白羽,就像

人的呼吸,更像托博的呼吸

托博,托博,母语中的一个地理

牛眼里的一颗泪滴

我对托博的千百次问讯

总是无力说出

在野核桃沟

江嘎德萨依

当我轻声念出这个果实般透亮的发音

看到头上的天空

被蜂拥的野核桃树淹没

在野核桃沟,不断上升的云梯

成为令人晕眩的海拔

顺着九曲十八弯

攀援而上的

是草木叶簇和溪流的弹拨

是藤蔓和山花的馥郁

是风和百鸟飞过的小径

我走向山顶,听见

零星的雨声在凉风中时隐时现

仿佛神的呼吸

那群牛羊以南的地方

天鹅湖倒映着天光

像是青年阿卡里斯洒落的一滴眼泪

哦,马背上漂泊的冬不拉

携带了多少柔肠寸断的旷世绝恋

我和卡班巴依雪峰如此接近

鸟瞰的时刻

谁在脚下的一脉山沟里

盛满了耀眼的翡翠?

是谁,用清亮的鸟鸣

收敛着鲜奶一样洁白的云朵?

向下的路,像悠长的手臂

扶着你误入

一株野核桃树的心脏

哦,江嘎德萨依

一枚被时光之手掩藏的绿宝石

一朵摇曳在哈萨克少女

头顶上的魅惑

云上的恰西

像一只卧躺在草地上的羔羊

把身姿放低些

(甚至比那条奔流在深谷的溪水更低)

然后,竭尽虔诚地说出

这个令人心惊的地名:恰西

恰西——

马背上的青年哈萨克凝视着远方

瞳仁里映出

月亮姑娘飞身投进爱河

湿漉漉的秀发,如同一帘飞瀑

纷披在美丽的传说里

一曲跳荡在冬不拉琴弦上的绝唱

将我带到云上的恰西

哦,飞奔的山泉涌出高亢的牧歌

随风飘向空中草原

散淡的毡房,像盛开的白蘑菇

在一桶马奶酒里啜饮日月

绿草无边——

牧羊人的黛色地毯,铺满了

牛羊肥壮的家园

来到恰西

我俯身滔滔不绝的溪流

竭尽藤蔓一样的缠绵

对葱郁的山岭、茂密的树木

以及烂漫的野花

致以赞美

就让这绝世的美恣意怒放在深山峡谷吧

就让我在浪漫的恰西

晕眩九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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