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乘公共汽车,我听到一段母子对话。母亲问孩子:“你昨天没去参加劳动,怎么对老师说的?”孩子回答:“我对老师说昨天跟妈妈、爸爸看电影了。”母亲一下子火了:“你这个傻蛋!你不会对老师说你昨天病了吗?”孩子吓得不敢吱声。我想,这个孩子将来肯定不会成为傻蛋,但会不会成为坏蛋呢?
于是我想到我们的教育,想到我们若干教育方式其实是与“真实”相悖的。我们如今的生活真是五彩缤纷,但你不能不承认也有五花八门。这就是德育工作者的一大难题。看到一些很有事业成就的父母,他们才华横溢,敢于拼搏,有着让人敬佩的优秀品质,可是他们的儿子或女儿却一个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成了浪荡公子,纨绔子弟。这让我沉思和警惕,经常问自己会不会当爹,所以就不太敢当爹,也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个爹。
记得女儿读高中时,一个与她交往密切的男同学给她打电话,“不幸”被我接到,但我兴奋地对女儿说,快来接电话,是个男生,看来你挺有魅力呀!妻子生气地斥责我没大没小,太不像个当父亲的样子了!甚至上纲上线地说我是教唆女儿学坏。我说这是真正当爹的智慧。如果你摆出一副正确严肃的爹样,孩子从此就会对你阳奉阴违,当面说一套你愿听的好话,背后想些什么干些什么,你都像瞎子聋子一样啥也不知道,还谈什么教育!
为了更靠近女儿,我主动给女儿讲一些我小时候犯傻的故事,更加与她“通电”。果然,女儿就像对一个俏皮的男同学那样,什么话都敢对我讲。她说那个男同学对她可好啦,过生日时给她送来一束鲜花。我听后哈哈大笑,假装没当回事儿,但心下却立即感到事态严重。但我并没有像一般父母那样采取严厉的措施,或是对女儿进行严肃地教育。我只是模仿莎士比亚悲剧演员那样,用故意夸张的表演口气对女儿说:啊,我可怜的孩子,那不是鲜花,那是炸弹呀……女儿哈哈大笑起来,并没有感觉到我的紧张和警惕。当然,我表面上继续不露声色,决不打草惊蛇,而是对女儿的一举一动默默贯注。
首先我注意她洗脸的动作,还是像以往那样稀里糊涂,抹两下就完,压根就不擦什么化妆品。我有些放心,不知道打扮自己的女孩子,无论怎样也问题不大。另外,我也像个特务那样对送鲜花的男同学“侦察”一番,没想到那个男同学不但学习很优秀,而且老老实实从来不调皮打架,我更认定事情不会严重了。后来的事实证明,确实什么也没发生。再后来,那个男同学考上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的大学里就读,女儿从此也再没提到那个男同学的名字。但我不知怎么却经常想念那个男同学,尤其是女儿出国后,到了她的生日这天,没有了那束可爱的鲜花,我的心情还有点沉重呢。
至今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硕士毕业后进了一家大公司工作,可她还是对我毫无保留地讲她的秘密。夜里,我在电脑前与远在国外的女儿对话,什么生活呀学习呀交朋友呀无所不谈。她发牢骚说打工太累,我发牢骚说写作更苦;她说男人最会花言巧语,我说女人更是心机多端。总之,像两个年轻人一样说男道女自由自在。有一次女儿突然笑着说,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个父亲。我愣了至少五秒钟,才猛然明白,这是女儿对我最高层次的表扬。
邓刚,著名作家,辽宁省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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