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想象中,泱泱中华在自恋和自大中度过了数千年。那时候,国人期待着“四海臣服,八方来朝”的太平盛世能永遠延续下去。
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到1895年的甲午战争,列强的炮火震碎了国人的美梦。国人突然发现,以前为我们所不屑的“化外之民”,竟然凭借着坚船利炮轰开了我们的大门,掠夺了我们的资源。于是,无论是面对陌生的西洋人还是熟悉的东洋人,中国人一下子就自惭形秽起来。
于是有人开始自问:中华民族为什么落后了?思想的手指搭在民族的动脉上,启蒙者们开出了自己的药方。
洋务派认为中国之弊在科技,魏源、张之洞、李鸿章等给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药方。他们办工厂,兴实业,修铁路,建水师,却因甲午一战几乎前功尽弃。
康有为、梁启超认为弊在体制,于是他们推动戊戌变法,倡导学习西方、改革政治和教育,最后的结局却是谭嗣同等“六君子”在京城的菜市口洒下了革命的鲜血。
严复认为中国之弊在“弱与愚”,于是他引达尔文“物竞天择”的学说,主张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以图中华民族之自强自立。但在那个万马齐喑的社会,一介书生的声音最终湮灭无闻。
鲁迅等人认为,中国之弊,在于国民劣根性,在于国民的奴性和无特操,于是,“五四”一代启蒙者高举“批判国民劣根性”的大旗,掀起了一场中国式的“文艺复兴”。但启蒙的呼声毕竟被救亡的炮火所掩盖,思想启蒙戛然而止。
柏杨先生认为中国之弊,在于一个“酱”字,但对于如何清洗中国文化这个大酱缸,柏杨先生却没有提出多少有建设性的意见。
拿过诺贝尔奖的杨振宁先生认为中国之弊在于“易”,说中国科学之所以不昌盛,就是自《易经》以来中国人的思维“重归纳、轻演绎”所致。
近代以来,无数思想者都在为中国把脉诊疗,但疗效却总是差强人意。更多的情况是,疗效刚见端倪,这位“贫病的老人”就拔掉针管,丢弃药罐,继续蹒跚而行。
事实上,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种药方是包治百病的。对于文化绵延了数千年的中华民族来说,其痼疾隐弊纷繁复杂,单靠一剂猛药就想治好所有的病痛,是不太现实的。
无论是洋务派的精英、戊戌变法的书生,还是严复或者鲁迅,都诊断出了中国部分的病症,也开出了一些正确的药方——以教育治其愚,以科技治其弱,以实业治其贫,以西学治其闭,以文艺治其劣,以公德治其散……
良方所至,本该药到病除,但事实遠非如此。其原因很简单:一方面,讳疾忌医的国人,总是拒绝承认自己有病;另一方面,总有些眼前的事情,让我们找到放弃治疗的借口。前者的本质是虚伪,后者的本质是短视。
讳疾忌医、有病不治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不但会导致病情进一步加重,而且会使病人失去对医生的信任。试问如今,还有多少学者在思考中国之病?还有多少人在试着为中国开出自己的药方?
当我看到楚渔先生这本《中国人的思维批判》时,我发现了三个事实:
第一个事实是,中国的思考谱系并没有断绝,楚渔先生是这个谱系里面最新的成员之一。
第二个事实是,楚渔先生用一根红线,将近代以来思想先驱的诊断串联起来,作了一次复杂的会诊。无论是洋务派认识到的科技落后、鲁迅所提到的“国民劣根性”,还是杨振宁所提出的“‘推演思维的缺失”,都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有关。
第三个事实是,楚渔先生找到了一种让药力到达病灶的药引,那就是改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或者说,楚渔先生至少从思维方式上试图扫除中国人认识自己病症的障碍。
从这三点来看,楚渔先生不愧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当代思考者,算得上是中国当代思想谱系中的一颗新星。
(鞠晨曦,学者,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办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