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两会上,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作政府工作报告时提出,2012年的GDP目标已调整为增长7.5%,罕见地放弃了原先多年来优先考虑并强调的增长速度,是8年来首次低于8%。
中国有限开放30多年来的高速增长已经得到广泛肯定,但其制度性弊端、结构性矛盾和潜在危机亦不可回避。20世纪末官方理论家已成功说服最高领导人注重增长方式的转变,即由高能耗、高投资、高污染的粗放型增长转变为低能耗、重效益、低污染的集约型增长。然而10年之后,转变依然遥遥无期。
由粗放型增长所加剧的资源/环境压力以及重速度、轻质量、忘福利的政绩大比拼,妨碍了经济社会全面发展的可持续性,也并未带来通常与经济增长相伴随的人均福利水平提高。就中央政府而言,倘若适当调低经济增长速度,能够换取效益和质量提高的实惠,当然是更加值得追求的目标。
作为后发的发展中大国,中国虽然已经成为世界制造业中心,但经济发展依然是典型的“非均衡经济”。且30多年来中国的城市化率已经在“拔苗助长”的地方政府政绩比拼下达到近50%的高水平,但已经被迅速“城市化”的原农村居民非但没有获得“城市居民”认同感和幸福感,反而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家园和土地。
在过去10年中,中国经济的重要特征是消费增速低于经济整体增速。目前中国消费支出占GDP比例为35%左右,大约只是美国的一半。由于消费占经济总量比例下降,中国愈发依赖贸易顺差,以保持制造业快速增长。自2000年以来,房地产投资占GDP比例持续翻倍,对投资整体增长的直接贡献率超过50%。建筑业拉动的上下游行业投资大规模扩张,也是中国投资高速增长的重要原因之一。
倘若中国继续朝着利率市场化的政策目标努力,城镇居民收入本有可能达到更高水平,结果却被存款的实际负利率所抑制。居民倾向于将储蓄更多地投资到实际收益高于银行存款的房地产领域,使得中心城市的房地产价格与当地实际收入水平严重脱节,加上中国土地供给的非市场化约束,使得房地产价格无法反映出真实的市场出清水平。
毋庸置疑,2012年中国经济增速将会放缓,但能否成功实现软着陆,仍取决于结构性调整和“回归市场”的政策力度。深化金融体制改革,尽早实现资本项目的全面开放,是实现经济再平衡目标政策的核心。过去10年间,中国金融体系发展一再受到抑制,主要表现为居民实际存款的负利率、阶梯段上调的存款准备金率、非正规信贷市场的出现以及公众所持国债份额的缩减等方面。
从欧债危机的经验看,危机爆发前债券市场利率都会大幅上涨。而中国国债的收益率曲线此前曾几乎向下倾斜,最近才重新变陡上行。在正常情况下,为了弥补长期持有带来的额外风险(主要是通胀风险),投资长期债券会要求获得更高的收益率。所以当收益率曲线变平缓或者向下倾斜时,表明投资者预期未来经济会衰退。
外汇储备的激增也带来了严重困境:一方面以超国民待遇大量引进外资,高成本/低收益地使用;另一方面却用闲置的巨额外汇储备购买远低于实业投资收益的美国国债。由于外汇储备不断增加,形成巨额人民币外汇占款,倒逼央行增发数倍货币,埋下通货膨胀隐患,从而形成自生型通货膨胀,而非所谓“输入型通货膨胀”。
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扩大内需政策或许能有效保障中国经济保持高速增长,但长期结构性问题和各类要素配置的扭曲必然阻碍其再平衡进程。这些经济扭曲包括金融抑制、汇率低估以及生产要素补贴。因而2012年中国经济能否实现软着陆,关键取决于再平衡政策的实施效果。
灵活的汇率制度是实现利率市场化的前提。中央银行大规模介入外汇市场,并买入超过3万亿美元的外汇,以保持汇率处于相对稳定状态。为防止由此产生的国内货币供给扩张导致的高通胀,中央银行采取了大规模持续性的对冲操作:通过将存款准备金率提升到极高水平,同时向商业银行发行大量央票来冻结资金。为控制对冲操作成本,央行往往不得不事先调整利率,这就进一步加剧了利率在金融市场中的扭曲。
中央政府的近期目标应致力于建设一个更为公平而有效的低收入群体社会保障体系,同时从税收层面进行全面革新和减税,使中产阶级获得有效的自我保障能力,同时促进居民储蓄率的下降。而且,尤其需要加速推动关键性部门的“市场回归”,比如尽早消除国家权力机构及其利益集团对水、电、煤、油、气等重要能源的垄断,使之获得市场化运行配置的广阔空间。
夏业良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校区访问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