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智平
【摘要】洋务运动中,顽固派从固有的传统观念出发,坚持华夏中心主义,坚决排斥外来势力和外来事物,拒绝一切形式的西学引进和改革,并以传统的儒家文化观念和价值尺度作为摆脱民族危机的基本方式。这种思维方式表现为“夷夏之辨”、“保卫圣学论”和“民心可恃论”等。在不断遭受西方列强欺侮的情况下,顽固派又将其极端化为“洋人禽兽论”、“圣学泛教化论”和“复仇论”等。
【关键词】洋务运动顽固派夷夏之辨思维方式
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和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爆发,使清王朝处于“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①的内忧外患之中。如何保证清王朝统治的长治久安,使中国走上富强之路,成为摆在封建士大夫面前的重大历史课题。是学习西方先进军事技术以求自强,还是固守传统的圣人之道,以正人心、行仁政为立国之本?围绕这一争论,形成了洋务派和顽固派。历史已经对他们作出了公正的评判。顽固派恪守祖宗遗训,他们主张以不变应万变的思想以及闭目塞听、因循守旧的态度来应对变局,阻碍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最终为历史所唾弃。但我们显然不能对他们的思想和行为进行简单而肤浅的嘲笑和斥责。为了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还应该科学地反思顽固派深受圣人之道影响的思维方式。
顽固派由满汉贵族和那些科甲出身坚守孔孟之道的汉族地主官僚组成,也是一批在西学东渐潮流冲击下蒙受屈辱的传统士大夫。在大变局中,这个势力强大的营垒,拒绝一切形式的西学引进和自身改革,并以传统的儒家文化观念和价值尺度作为摆脱清王朝危机的基本方式。他们坚持以传统的“华夏中心主义”为核心的世界秩序观念,认为中国处于世界的中心,清王朝是天朝上国,华夏文明是世界水平最高的文明,而其他国家和民族都是缺少典章文物礼仪制度的野蛮之邦,外国人都是类同禽兽的戎狄蛮夷。在长期的闭关锁国之后,王朝统治遭受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强大冲击,但是他们师古、崇古、复古的心态却始终不变。在不断遭遇屈辱的过程中,顽固派不但没有反思自己的思维方式,反而进一步把它推向极端和异化。
从“夷夏之辨”到“洋人禽兽论”
夷夏之辨,是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特征之一。华夏指中原地区,夷狄是对周边少数民族的称呼,他们的差别主要体现在文化发展水平上。②其要旨是确认华夏拥有圣人之道,文化上是高度发达的民族和国家,其他地方不拥有圣人之道,是开化程度低的劣等民族。这种区分不仅强化了中国人对周边民族或地区的文化优越感,又增强了中国人的自我中心意识,并凝化为士大夫的深层意识:“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③
面对西方的侵略,顽固派还是抱着这种传统文化心态,殊不知夷邦已不再是中国周边的少数民族和国家,而是有着大海之隔的欧洲民族和国家;夷也不再是游牧文明,而是比农业文明更为先进的工业文明。顽固派之所以顽固就在于坚持对夷夏观念的陈旧理解,没有认识到世界格局的变化。他们坚持纲常名教和八股取士,坚决反对洋务和西学,认为“以章句取仕,正崇重尧舜周公之道,欲人诵经史大义,虽机警智多,可以富国强兵或恐不利于社稷”,而“师事夷人,可耻孰甚?”④此外,他们还反对以通晓洋务为取舍人才的标准。如在1862年京师同文馆成立之争中,监察御史张盛藻奏称:“科甲正途者为惟有读孔孟之术,学尧舜之道,才是明体达用之才”,此论也颇得大学士倭仁赞赏,这位理学名重一时的儒者说:“立国之道,当以礼仪人心为本,未有专恃术数而能起衰振弱者。天文算学只为末议,即不讲习,于过国家大计亦无所损。”⑤话虽如此,在不断遭遇西方列强欺侮的情况下,他们既不愿学习西方以求自强,也不能以自身力量打击敌人、报仇雪耻。在这种心理状况下,“洋人禽兽论”也就应运而生了。
从“保卫圣学论”到“圣学泛教化论”
在顽固派看来,“尧舜周公孔孟之道”是“圣人之学”,是亘古不变万世不易的大经大法,作为圣学核心的三纲五常更是万世不可变更的治道之体,由此,他们认为西方一切事物都是邪说谬行,一切舍旧维新者都是乱臣逆子。
在1874年筹议海防建设时,顽固派认为洋务派提出的海防建议要害在于以夷变夏,大理寺卿王家璧向洋务派警告说:“勿以事非已出轻改前人,勿以能顺夷情不顾国是”,还有人直言“赞夷师夷误国之策”、“近日学西方者,多糟粕程朱,秕糠孔孟,赞美夷人,以为事事顺于中国,以夷变夏,即可自强,此大误也”。⑥一位曾任四川按察使的官员称:“彼之人无礼乐教化,无典章文物,而沾沾焉惟刑是视,好勇斗狠,恃其心理技巧,以次为富强之计。”⑦这些言论足见他们对西学的不屑一顾和对传统圣道的尊崇。他们反对开设西学、幼童留学,反对向外国派外交使节和考察团,反对设邮局建铁路,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有悖于传统儒家的伦理道德价值,是“奇技淫巧之小慧”、“末”,是用夷变夏的违大义之举。面对洋务派和变革思想的此起彼伏,这些正统士大夫更是以保卫圣教、保卫圣学为依据,强化自己恪守传统道德的道义责任,充满了捍卫圣学、圣教的责任感和以夏变夷的使命感。
然而,顽固派执著信奉的圣学理论并不能使自己摆脱受屈辱的境地,他们急需一种理论来排遣压抑感和支持对圣学的崇拜。这时,圣学泛教化论正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
从同治到光绪中期,“圣学泛教化论”就已经在顽固派士大夫中间广泛流行。这种理论认为,凡是西洋政俗的长处,都是“暗合”中国圣人之教的。如刘鸿锡所言:“今西洋之俗,以济贫拯难为美举,即仁之一端,以仗仪守信为要图,是即义之一端。”刘氏进而认为,如果西洋人能凭借圣人道理,继续推广而发扬之,就可以步入圣教之堂奥,从而可以实现一个“蔼蔼秩秩、雍穆整齐”的社会。⑧泛教化论的著名提倡者俞樾认为,洋人“心计之奇巧,器械之精良”是“天实启之”,“使之自通于中国”。他还认为“中国将出大圣人,将合大九州(包括欧美各洲)而君之”,“以复神农以上之旧”的天意将通过洋人的奇巧心计和精良器械而实现。如此,洋人的轮船大炮变成了实现圣人之学传播异域的工具和手段,洋人的器械之学成了上天诱导洋人学习孔孟之道的媒介物,而顽固派也因此证明“吾制知百年内,尽地球九万里,皆当一道同风,尽遵圣教,天下一家,中国一人之盛,其必在我朝之圣人无疑矣。”⑨这种论调,使顽固派相信眼下的困难只是暂时的,西方国家最终要归化于圣学教化,这就消解了他们的挫折感和屈辱感,为他们崇拜圣学反对西学提供了强有力的心理保障。
从“民心可恃论”到“复仇论”
在外患日益深重的特定历史条件下,顽固派倡导“民心可恃论”。他们认为,“官畏民,民不畏夷,夷人敢于官争,不敢与民争,其畏我人心,更甚于我之畏彼利器”,“敌所畏者,中国之民心,我所恃者,亦在此民心。”⑩现实让他们明白凭借朝廷的力量不能与洋人抗衡,所以他们想到了借助民力。但他们并非真心诚意地激励民众的斗志,而是利用民众敌忾情绪以达到其仇洋排外的目的。
报仇雪恨是顽固派重新树立自尊的最佳方式,但事与愿违,战场上的一次次失利让他们损失更大,形象更为狼狈。因此他们把洋人定为仇人,主张以强硬态度对待外敌侵略。如大学士倭仁曾说:“且夷人,吾仇也。咸丰十年,称兵犯顺,凭陵我畿甸,震惊我宗社,焚毁我园囿,戕害我臣民。此我朝二百年来未有之辱,学士大夫无不痛心疾首,饮恨至今。”顽固派也把这种复仇理论散布与众,而士大夫们惟恐沾染上不忠不孝、拜仇为师的骂名纷纷表示支持,在社会底层深受迫害的老百姓本着普通善良的意识也广为接受。
顽固派的复仇理论不仅针对洋人,一切与洋人有关的事物也是其迁怒直指的对象。他们认为西学是仇人之学,那些积极主张学西方的人,用西方器物的人是数典忘祖的大逆不道者。如1875年清政府为了了结英国传教士马嘉理在云南被杀的案件向英国派遣公使,积极主张学习西方的郭嵩焘被任为出使英国的钦差大臣,消息传开,舆论大哗,顽固派群起责难。这种“复仇论”,拒绝了对中国有利的西方先进文明,也堵塞了中国认识世界、参与国际交往寻求富强的道路。而本可依恃的民心、民力,也成了顽固派维护自身利益的复仇工具。
导致顽固派思维方式的成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在传统文化观念影响下,他们在大变局中的遭遇和心理共同作用的结果。当然,顽固派的人生经历也是导致其思想保守的重要原因,例如他们所从事的官职等决定了其很少或者根本就没有和洋人打过交道。另外,顽固派从思想深处拒绝西学,根本不触及洋务,因此,就不可能明白西学的特质,这同时也导致了他们一直无法认识到近代科学技术在国家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就不可能对中国所处的世界形势作出正确的评价和判断。
(作者单位:海南大学法学院)
注释
①⑨萧功秦:《儒家文化的困境》,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33、189页。
②朱义禄:“夷夏之辨与近代中国的顽固派”,《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10期。
③刘俊田:《四书全译(孟子滕文公上)》,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48页。
④⑦⑩中国史学会:《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洋务运动(第一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129、455、121~134页。
⑤李剑农:《中国近百年政治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17、118页。
⑥钟叔河:《走向世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41页。
⑧刘鸿锡:《英轺私记·观电学有感》,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09、 1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