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
猫客蹲伏在院子里,瞪圆两只滴溜溜的眼睛,看大黑猫:站着伸懒腰,蹲着吃老鼠,伏着晒太阳,蜷着追尾巴,“嗖”蹿上树梢,无声无息落到地面。猫客看得不眨一眼。
大黑猫每天捉一次鼠,它安静地伏在鼠洞边,瞪着两只滴溜溜的眼睛。鼠不仅不傻,还会算,算出猫就在洞外,死活不出头。大黑猫会等,有耐心,鼠不出来它绝不罢休。彼此耗了一阵,鼠随着肚子“咕”一声叫就忘了猫,探出头来。“噗!”大黑猫迅速一扑,锋利的爪抠进它的肩胛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鼠来不及做任何反抗。
猫客全程屏息。
他爷爷瞪一眼他爹。他爹过去一把将他提起来,往院中心一丢。院子里近百弟子同时停下拳脚,齐刷刷看过来。猫客姿势依然,蹲伏于地,两只滴溜溜的眼睛透过一条条人腿定定地看着大黑猫。
“娃,我闫家功夫乃……”他爷爷话说一半就闭了嘴,闫家功夫如何,这几年他苦口婆心说了多少遍,孙子听进去了吗?爷爷一声轻叹,闫家功夫传承十几代,好不容易有了这根独苗,这独苗一开始也有发扬闫家功夫的指望:身板子好,有灵气,一教就会。可为什么学着学着就成了这么个玩意儿?
天意!
一个洋人径自推门入院,叽里呱啦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他爷爷和他爹瞅一眼,满是不屑和厌恶。洋人慢腾腾走到他爹面前,一抱拳,后退幾步,捋了捋衣袖——洋人是要和他爹比试比试。他爹被挑起火,就要动手。他爷爷拦住,叫出大弟子。
大弟子拉开架势,向洋人勾勾拳。洋人点头。大弟子后退几步,突然凌空跃起,单脚尖直射向洋人胸膛——闫家绝技“空中鹤箭”,当地武者能躲得开的没有几人。洋人却不动,等那只脚到了眼前,伸手一抓,抬腕一翻,一砸。“啪!”大弟子摔倒在地。
洋人大笑,伸出两根手指冲着他爷爷和他爹勾了勾,叫闫家两代拳师一起上。
他爷爷脸上也挂不住了,双拳紧握暗自发力。十几名弟子已与洋人动上了手,弟子们一个个手脚迅捷,有模有样。洋人虽速度不及,但身体强壮,即便挨上几拳几脚,也无大碍。闫家弟子就不行,只要被洋人一碰上就翻倒在地。
他爷爷赶紧叫停众弟子,向洋人一拱手。洋人一笑,眼风扫过满院的闫家弟子,摇摇头。几只鸟从头顶飞过,洋人掏出手枪,“啪啪啪”,三只麻雀掉落。洋人吹了吹冒着烟的枪口,轻哧一声,嘴里叽里呱啦着向院门走去。
“嗖!”似有一道黑影划过头顶。众目光寻去,洋人已倒伏在地。谁出的手?众人惊疑不已。
猫客站在洋人身后,神情淡然。洋人站起,虎视眈眈地走向他。他爷爷和他爹急欲上前阻拦。
“让开!”猫客轻喝,一俯身,“嗖”蹿上院门口的大槐树。洋人急了,掏出枪,示意猫客下来,否则开枪。猫客两只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洋人,又似一道黑影直射而下,洋人又倒地。这回看清了,猫客就像大黑猫扑鼠,一只手扣在洋人后脖子上,快,准,狠。
众人正要叫好,猫客却扶起洋人,以左掌掩右拳一抱。洋人扭扭脖子,清楚猫客并没有下狠手,脸一红,向猫客一鞠躬,向他爷爷和他爹一抱拳,走了。
猫客因此得名。
第二日,高官大贾纷至沓来,一个个欲以重金聘请猫客。
猫客最终选择了仓场侍郎米加友。近年,京城各仓场鼠患肆虐,仓粮损耗惨重,治仓鼠非猫客不可。大运河水匪猖獗,漕粮进京损失严重,匪亦即鼠。
猫客走马上任。不到半年,京城大小仓场里的鼠几乎绝迹。猫客又沿着大运河南下,半年后原路返回京城。一来一往,五千里大运河水匪销声匿迹。
米加友找到猫客,将几张大额银票塞到猫客手里:“闫师傅,本官这里已无你用武之地。如今,这洋人也是大清之鼠,闫师傅何不治一治此等鼠害?”
“我不要银子,俸银也分文不要。米大人,仓场和漕运之鼠虽已消失,但只是暂时。请大人再给我三个月,我让大清至少十年八载不受鼠祸。”猫客将银票送回,“米大人,洋人是鼠,可恨。但使我前线与洋人拼命的将士饿着肚子的鼠,更可恨。”
半年后,仓场侍郎米加友、漕运总督云福等三十一名朝廷命官被押上刑场。皇帝收到一份案情翔实的密奏——鲸吞大清粮仓使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的鼠,竟是米加友等人。
从此,猫客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