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祈:一个音乐家的救国梦

2012-04-29 00:44齐玉东
文史春秋 2012年9期
关键词:音乐

齐玉东

他是优秀的社会活动家,在救国的旗帜下把一群英姿勃发的少年聚集成一个“五四”时期影响最大的全国性社团;他是执著的理想主义者,发起了全国规模的乌托邦实践,并希望借此改变中国社会;他是著名的音乐家,将中国音乐史的研究提高到世界水平;他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和影响,会友们回忆他时都充满了深情……甚至到了1950年,日理万机的毛泽东两次托人探询他的消息,寻找他的家人。

他就是在上世纪20年代曾经风云一时的王光祈。

孤苦少年历尽坎坷

王光祈(1892—1936),字润屿,1892年出生于四川省温江县鱼凫镇(今成都市温江区天府乡小河村)。其祖父王再咸,是清朝咸丰年间壬子科举人,先后两次进京会试不第,遂留在北京以教馆为业。王再咸性格狂放,好论时政,诗名极盛,一时成为京中名士。他曾做过晚清重臣赵尔巽、赵尔丰兄弟二人的授业老师,赵家对这位川中名诗人尊敬有加。

王光祈的父亲王展松,也曾在清政府任职,后辞职回家乡经营锅厂,就在王光祈出生前两个月,客死隆昌县,王家家道中落,日子清苦。1901年,他的母亲卖掉了几亩园林和院落,送他到私塾读书。

1907年,赵尔巽出任四川总督,资助王家这对孤儿、寡母1000两白银。王光祈遂到成都,入第一小学堂高年级就读。次年,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四川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同学中有后来名标青史的郭沫若、曾琦、李劼人、周太玄、魏时珍等人。郭沫若在《少年时代》中记述了他们风华正茂的学生时代,称赞“王光祈等人是同学中的佼佼者”。王光祈与同学们相交甚密,互相引为知己。一次,他和周太玄等同学来到成都东郊沙河堡菱角堰李劼人家中,看到此处沙白风清,遂相约死后合葬此处。这时的王光祈喜爱吹箫、吹笛,还醉心于京剧,显示了他过人的音乐天赋。

在接下来的四川保路运动和辛亥革命中,他和同学们都是积极参与者,但是结果让他们很失望,尤其是王光祈。在随后的兵变中,他家赖以存银生息的两家当铺被抢。接着,他的母亲和一双儿女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他在衣食交困中完成学业后,在好友曾琦的《国民新报》作记者,日子百无聊赖。

“枯柳飘逢无限意,还如王粲赋登楼。”1914年,王光祈怀着满腔的抱负,走出四川,经上海、青岛,最终落脚北京。多年以后,好友魏时珍还清楚记得王光祈落魄时的情景:“一身破衣裳,一个脸盆,一部杜诗,布鞋后跟烂得像鱼尾巴一样拖起了。”

在北京,孤苦无依的王光祈找到了时任清史馆长的赵尔巽,谋得了清史馆书记员的职位,月薪8元。这份工作一直干到他出国为止。次年秋天,王光祈考入中国大学专门部学习法律。这时,他寓居在北池子一间狭陋不堪的斗室,过着半工半读的艰苦生活。

1916年秋天,在好友周太玄的引荐下,他担任《京华日报》的记者,也为李劼人办的四川《川报》作驻京记者。王光祈积极从事社会活动,并结识了李大钊。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李大钊称赞王光祈“是一个能想、能行的青年,极有志气”。

倡立少年中国学会

在20世纪初灾难深重的中国,王光祈始终关心政治、关心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他提出救国的长远办法是将有为青年聚拢组织起来,进行交流切磋,增进常识,磨练意志,培养各类专门人才,来解决各种现实问题。

1918年6月30日,王光祈和曾琦、周太玄、陈愚生等6人在北京宣武门外南横街岳云别墅张文达祠聚会。大家讨论并通过了王光祈的想法,决定成立少年中国学会。7月21日,他们邀请李大钊参加会议,一起讨论学会章程。由此,大家达成共识:“联合同辈,杀出一条道路,把这个古老腐朽、呻吟垂绝的被压迫被剥削的国家,改变成为一个青春年少、独立富强的国家。”与会7人共同署名发起“少年中国学会”,公推王光祈为筹备处主任。

经过一年的筹备之后,少年中国学会于1919年7月1日在北京召开成立大会,王光祈任大会主席并发言。会议确定学会的宗旨为“本科学的精神,为社会的活动,以创造少年中国”,倡导“奋斗、实践、坚忍、简朴”的信条。学会成立执行部、评议部、编译部。会议选举王光祈担任执行部主任兼总务股主任,总理学会对内对外一切会务工作。

少年中国学会从发起、筹备到成立的初期,会务呈现迅速发展壮大的势头,会员们无不感到一种全身心投入一个高尚事业时的意气风发和豪情。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王光祈。因为王光祈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学会工作,不但在具体工作上几乎独撑了全部会务,而且在精神上给大家以极大的鼓舞和感召,成为“少中”的灵魂。会员方东美晚年回忆道:“少年中国学会之发起推动主力厥在王光祈先生。光祈性格高超纯洁,其律己之严同人中无有出其右者。”而负责后期会务的左舜生说:“从民七到民九的年底,这两年多的‘少中会务,可以说由王光祈一人主办……光祈这个人的长处甚多:办事负责而有条理,待朋友充满热情,求知甚切,表现力也很强,我从没见过他一篇模糊不清的文字,也从没见过他一次拖泥带水的行为。我自认识他一直到他在德国殉学而死,前后经过十五六年时间,虽说我后来有十三年不曾和他见面,但我却没有一个时候不受他精神的支配。”每一位会员,包括毛泽东,在日后回忆起“少中”的往事,说起王光祈,无不带有无限的深情和缅怀。

毛泽东是在1920年初由李大钊、王光祈介绍加入了少年中国学会。在这里,他得以结识当时中国最具理想的一群青年才俊,参与了许多社会活动,这对毛泽东的品格和处世作风,产生了重大影响。那时,王光祈和毛泽东接触的时间比较多,他们交流思想,共同探讨社会问题。毛泽东还极有兴趣地参观了王光祈创办的女子工读互助团。王光祈则发现了毛泽东身上注重实践的特长,评价他,“此人颇重实践,自称学颜习斋(即颜元)之学主实行”。当王光祈赴德留学时,送别的人群中就有毛泽东的身影。到了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还在百忙中宴请了在渝的全体“少中”会友,而且3次宴请“少中”发起人之一的周太玄,席间问周能否重新恢复少年中国学会。可见,王光祈和“少中”对毛泽东的影响之深。

少年中国学会成立后,迅速成为“五四”时期影响最大、分布最广、持续时间最长的全国性社团。蔡元培曾赞扬说:“现在各种集会中,我觉得最有希望的是少年中国学会。”“少中”虽于1925年解散,但其会员都成为政治精英和学术精英,以至于到了20世纪40年代,人们说:“当今中国,已成少年中国学会之天下。”

创造一种新的生活

少年中国学会的社会活动主要集中在教育和实业两方面。教育方面主要包括编辑杂志、出版书籍、交流学术。而在实业领域,影响最大的当属王光祈倡导的工读互助团。

1919年7月,左舜生在上海《时事新报》发表《小组织的提倡》的短文,提出“由少数同志组成一种学术事业生活的共同集合体”。这种集合体,就是有共同理想的青年们脱离旧社会组织,寻找自己的精神上、学问上、生计上的立足点以创造一种新生活的“实验”。

这个方案得到了王光祈的热烈响应。他提出了更加具体的“小菜园”设想。这个“菜园新村”集劳动、读书、娱乐为一体,构成比较完整的半工半读体系,他的这个构想集当时流行的泛劳动主义、新村主义和无政府共产主义之大成。王光祈将这种主义命名为“工读互助主义”,它是“少年中国”理想的具体实践。他幻想通过工读互助运动的发展,达到改造整个社会的目的。他急切地呼吁:“我们不要再作纸上的空谈了,赶快实行我们神圣的生活!”

12月4日,王光祈在北京《晨报》发表《城市中的新生活》,提出成立工读互助团的倡议,迅速引起强烈反响。在李大钊、陈独秀、蔡元培等人的资助下,按照王光祈“人人做工人,人人读书,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理想,很快工读互助团的3个组成立了。一时间,“其兴也勃”,一派生机勃勃的发展势头,《工读》杂志也喜不自禁地欢呼“半工半读,乐观乐观!”蔡元培也高度评价了工读互助团:“要是本着这个宗旨推行起来,不但中国青年求学问题有法解决,就是全中国最重大问题、全世界最重大问题,也不难解决,这真是大有希望的。”

继北京之后,各地的工读互助团运动也纷纷展开。上海、武昌、南京、天津、广州、扬州都成立了工读互助团。然而,这种脱离现实、耽于空想的乌托邦实验注定是要失败的。果然,在短短三四个月里,几个组先后陷入经济紧张,人心开始涣散,不久相继解散。不到半年,全国性的轰轰烈烈的工读互助运动就偃旗息鼓了。

与“少年中国”短别离

工读互助团的失败对王光祈打击较大,加上周围同学、好友纷纷出国深造,而自己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会上,耽误了学业,许多次想起这些,王光祈都欲痛哭。他说:“去年7月1日,本会开成立大会;又蒙同人委以执行部主任一职,忽忽半年,毫无建树,清夜思之,汗如雨下。加之一年来无暇读书,思想破产,直欲赴郊外放声痛哭一场。”因此他辞去执行部主任一职,决定出国留学,望学有所成。

临别,他郑重告诉会友们:“我此次出国,亦是最末一次之洪炉,若是仍毫无所得,最好是到太平洋里与鱼虾作伴侣,永远不要再与诸兄见面了。”初选美国,但“因在沪时检验身体,已有眼疾,非医好后不能赴美”,他遂“临时改道赴德”。

1920年4月1日,王光祈与少年中国学会会员魏时珍、陈宝锷等一同赴欧留学。他们结伴乘法国轮船由上海启程。

4月3日,船过香港,望着渐行渐远的祖国,想着救国救民的理想,王光祈不禁感慨万千,文思泉涌,《去国辞》五章一气呵成。这首诗后被谱上曲,曾传唱一时。诗曰:

山之崖,海之湄,

与我少年中国短别离;

短别离,长相忆!

发挥科学精神,

努力社会事业!

惟我少年,乃能奋发!

山之崖,海之湄,

与我少年中国短别离;

短别离,长相忆!

不恃过去人物,

不用已成势力!

惟我少年,乃能自立!

山之崖,海之湄,

与我少年中国短别离;

短别离,长相忆!

只问耕耘何如,

不问收获所得!

惟我少年,有此纯洁!

山之崖,海之湄,

与我少年中国短别离;

短别离,长相忆!

欲洗污浊之乾坤,

只有满腔之热血!

惟我少年,誓共休戚!

山之崖,海之湄,

与我少年中国短别离;

短别离,长相忆!

愿我青春之中华,

永无老大之一日!

惟我少年,努力努力!

留学德国苦修音乐

王光祈到达德国后,进入法兰克福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同时兼任《晨报》、《申报》和《时事新报》的欧洲通讯员。这是他贫困一生中最为舒适的时期。居住地法兰克福的风光,他极为赞叹,说“开窗临野,可望数里之遥,皆系绿野平芜,全系故乡风味……十余年来,终日在都市车马扰攘中,忽得此乡景,令人心旷神怡”。由于兼任三报的通讯员,收入较多,他与魏时珍、陈宝锷等“各租一室”外,房东聘请的勤杂工还照料着他们的生活。他感叹,“虽国内达官贵人之生活,不过如是也”。

虽然如此,他救国的热情依然高涨。他先修政治经济学,继而又转向音乐学,这除了学问上的兴趣使然,还因为,政治经济学或许可以直接解决中国的衰敝问题,但从长远来看,寻求中国的富强,以实现“少年中国”之梦,根本上还是要致力于文化的改造。为此,1922年,他开始攻读音乐学,并宣传音乐救国。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处世治心惟礼乐,中华民族旧文明。

而今举世方酣睡,独上昆仑发巨声。”

1924年前后,魏时珍、周太玄等好友纷纷回国,而孤独之外,贫困再度袭来。许多留学生记得,自此,王光祈过起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在工人饭馆吃饭,终生未踏进餐厅一步”。然而,音乐和“少年中国”的梦想,始终伴随着他。他将目光瞄准音乐史,开始思考音乐与国家、民族的关系,并一度热血沸腾,“吾将登昆仑之巅,吹黄钟之律,使中国人固有之音乐血液,重新沸腾。吾将使吾日夜梦想之‘少年中国灿然涌现于吾人之前,因此之故,慨然有志于中国音乐之业”。

1927年,他入柏林大学,师从著名音乐学家霍恩博思特尔、舍尔林、沃尔夫等人,继续研习音乐。1932年11月被波恩大学东方学院聘为讲师,并于两年后以《中国古代歌剧研究》一文获得博士学位,这是中国人获得的第一个音乐学博士。

王光祈陆续写作出版了16部音乐专著,在东西音乐文化交流和音乐史研究上成就卓著。他以独到的视角撰写的《中国音乐史》一书被后人奉为经典,他说,“余留德十余年,皆系卖文为活,自食其力,即本书一点成绩,亦系十年来孤苦奋斗的结果”,历尽辛酸。对于《中国音乐史》,日本音乐学家岸边成雄这样评价:“将中国音乐史研究提高到世界水平的,则是王光祈先生及他的《中国音乐史》。”德国波恩大学东方学院院长、教授卡勒博士将王光祈誉为“前驱者”,“他努力介绍西方音乐的精华到中国去,并且应用西洋的方法去整理那至今还未有人碰过的材料;在这一方面,他可以算是第一个前驱者”,“他在研究院无时不以最大的努力和确定的态度来工作,他是一个静默稳重的人,只有很接近地去细细认识他,方可以了解他的伟大”。

王光祈在研究音乐学的同时,依然不忘救国的使命,他翻译了7部近代中国外交史料。1931年“九·

一八”事变后,他在柏林及法兰克福各大报上发表文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并翻译了一套5本《国防丛书》,由中华书局出版,以期为中国抗战提供参考。蒋介石对这套丛书颇为关注,曾专门致电驻德大使谭伯羽转询王光祈愿否回国,赞扬他“力学苦行”,表示“如愿归国,当图借重”。

当时,王光祈正打算回国,并有意恢复少年中国学会。他在去世前1个月,在给少年中国学会会友黄仲苏的信中说:“离国虽久,爱护学会的心情倒是更加热烈……明年返国第一件要做之事便是重振会务……”

可惜天不假年,由于过度勤奋和长期辛劳,王光祈于1936年1月因突发脑溢血而英年早逝,客死他乡。

王光祈病逝的噩耗传到国内,“少中”会友及其生前好友先后在南京、上海和成都举行追悼会。3月15日,南京追悼会召开,蔡元培、田汉、徐悲鸿等知名人士参加。徐悲鸿绘制会场遗像,宗白华主持追悼会。蔡元培致悼词,高度评价了王光祈的音乐成就,认为他“壮年去世”是“不幸之至”,是“全国的大损失”。上海的追悼会于同日举行,教育家舒新城主持追悼会,著名音乐家萧友梅赠送挽联:“旷代仰宗师,著述等身,寿世更留音乐史;穷年攻律吕,栖迟异地,夜台长伴贝多芬”。成都的追悼会于4月19日举行,追悼会上周太玄、魏时珍、李劼人等介绍了王光祈的生平事迹及少年中国学会历史。

1938年,王光祈的骨灰由好友辗转从德国波恩运回国内。1941年冬天,李劼人将他的骨灰埋葬在少年旧游之地——成都郊外沙河堡菱角堰。1983年,王光祈的墓碑迁至四川音乐学院建亭保护,碑亭的楹联是对他一生救国理想和追求的评述,为:“革命先驱,少年中国;蜚声寰宇,音乐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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