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烟台军民反对美军登陆事件始末

王贞勤

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军在山东烟台等地准备渡海北上，接受东北日军的投降，开辟东北解放区，而美军为了帮助蒋介石和国民党政府抢占抗日胜利果实和东北战略要地，打着盟军的旗号，悍然将军舰开到了烟台海域，要求在烟台登陆，准备武力阻挠中共军队实现这一战略意图。这一事件当时牵动了中美两国三方的最高决策层，我烟台党政军民在中共中央的领导下，与美军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据理力争的斗争，最终粉碎了美军的登陆图谋。这一事件也成为中美关系史上的重大历史内容之一。

抢占战略要地，美国军舰悍然侵入烟台海域

1945年8月，中国人民经过8年的浴血奋战，终于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辉煌胜利。当时驻在中国的上百万日军以及伪军由谁受降，这是国共双方面临的一个极为紧迫、极为重大的问题。

在整个抗日战争过程中，中共领导的武装力量一直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坚持敌后抗战，他们理所当然有受降权。然而，国民党政府却企图垄断受降权，接连命令八路军、新四军等中共军队“原地驻防待命”，不得向敌伪“擅自行动”。中共的对策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延安总部命令各地解放区的人民武装迅速推进，收缴敌伪武装，接受敌伪投降，对拒绝者予以坚决消灭。8月24日，八路军胶东军区经过7天7夜的激战，一举全歼了拒绝投降的烟台日伪军，解放了烟台。

烟台位于山东胶东半岛东北部，北临黄海，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烟台港是北方地区的重要港口之一，是连接中原与东北地区的交通枢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烟台的解放，巩固和扩大了胶东解放区，控制了西到蓬莱、龙口，东到威海的北海岸海口，对贯彻中共中央针对蒋介石政府“假和谈、真内战”的阴谋，提出“向南防御、向北发展”的战略方针，从速派主力部队从海上开赴东北接受日、伪投降，创建东北根据地，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我军占领烟台后不久，就积极而有序地开展渡海北上的准备工作。

蒋介石获悉这一情报后，十分不安，因为国民党的主力部队此时尚远在大西南重庆、成都、贵阳等地，来不及“染指”胶东，更对东北这一战略要地鞭长莫及。情急之下，蒋介石想到了利用太平洋上的美军舰队抢占烟台这一战略要地，阻止我军渡海北上。

蒋介石的这一愿望，正中美国人的下怀。第二次世界大战改变了远东的国际战略格局，美国在亚太地区扩张的头号对手日本如今俯首称臣了，英、法为战后的重建有求于美国，它们的在华势力也大大削弱了，而美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却在战争中空前发展。随着实力的增长，美国“领导世界”的欲望大大膨胀。但是，苏联战后也确立了军事大国的地位，美国十分清楚，将来“美苏争霸”的局面将不可避免，而中国共产党也势必会和苏联结成“统一战线”。

因此，抗日战争一结束，美国政府在中国问题上就表露出极力支持国民党的姿态。为帮助蒋介石完全垄断受降权，美国海空军更是不遗余力地把国民党军队大规模地从华南、西南运到华北和东北，让他们同中共的军队争夺胜利果实。眼看中共军队即将大举进军东北，而东北的国民党军队还不足够多时，美国决策者的心中比蒋介石还着急。1945年9月中旬，在八路军占领烟台、威海后不久，在蒋介石的授意下，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及太平洋战区盟军总司令尼米兹上将就迫不及待地对外宣布，“盟军”（美军）要在中国的沿海烟台、威海等地登陆。

中共中央立即向驻延安的美军观察组提出反对意见，明确告诉他们“该地为我军占领，已无敌人。请其不要登陆，免干涉内政之嫌”。然而，美军根本没有把中共中央的严正交涉放在眼里。1945年9月29日，美军海军第七舰队赛特尔少将率5艘先遣队军舰还是出现在了烟台市崆峒岛周围，并在海面上来回巡弋，似在向我方示威。

针对美舰在烟台的登陆企图，中共中央早有准备。中共中央之前专门给山东分局和胶东区党委发出指示，要求他们密切关注烟台附近海域的情况。同时，中共山东分局也要求胶东区党委派专人到烟台做外事工作，配合军事斗争，守住烟台。胶东区党委经过研究，决定派胶东区党委统战部部长于谷莺到烟台任胶东行署外事特派员兼烟台市代市长。于谷莺于9月27日抵达烟台后，立即研究分析了美军可能采取的手段，确立了“不排外，不媚外，不主动开枪，但也不丧失民族立场”的外交斗争方针。

于是，中美之间一场激烈的交锋就此拉开了序幕。

有理有利有节，烟台党政军民积极开展军事外交斗争

10月1日清早，美军赛特尔少将发出会见中共烟台领导人的邀请，于谷莺接受邀请携翻译等人当天登上美军“旧金山”号旗舰，与赛特尔少将举行会谈。当天，赛特尔只字未提在烟台登陆事宜，双方达成协议，中方允许美方上岸察看领事馆旧址及侨民财产。次日上午，赛特尔率随员登陆回访，我方进行了热情接待。

然而，美军在所谓查看美侨财产时，多次硬要闯进我东炮台一带的军事禁区，甚至企图强进我军营房。此外，在美国舰队来到之后，美国空军的大编队和海军飞机也多次在我军事禁区上空盘旋侦察。

美军明显来者不善，我方不得不提高了警惕。10月3日，胶东区党委和胶东军区在中共中央、中央军委的指示下，成立了由烟台党、政、军、民组成的反对美舰登陆“统一行动委员会”，负责全权处理突发事变，成员中有中共烟台市委书记滕景禄、胶东军区东海军分区政委兼烟台警备区政委仲曦东和于谷莺、东海军分区司令员兼烟威警备区司令员于得水等人，由仲曦东任“统一行动委员会”书记。

仲曦东既懂军事又通政治，27岁时就担任了东海军分区政委，尤善讲演，人送外号“仲铁嘴”。上级决定由他担任“统一行动委员会”的“一把手”，预示着我方对美军的接触已转入军事外交斗争准备为主。

10月4日拂晓，风云突变。烟台附近的海面上，突然又增加了多艘美舰，其中一艘为巴尔贝海军中将率领的旗舰“路易威尔”号。这么一来，美军不仅增加了兵力，而且提高了行动级别。上午10时，赛特尔等人又来到烟台外事办公厅，趾高气昂地送来一份美海军第七舰队司令金盖德上将的电令抄件，大意是，美海军陆战队将在烟台登陆，要求八路军及烟台市政府：（一）撤除沿海设防工事及迁移所放之水雷；（二）八路军撤离烟台市；（三）将烟台市有秩序地移交美方接管。

美军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统一行动委员会”当场气愤地表示拒绝。随后，一边将这一重要情况立即上报中共山东分局和胶东区党委，一边调集大炮摆放岸边，炮口对准美舰，做出应对美舰突然强行登陆的准备，并指示码头上的警备部队，严密警戒，对即将登陆来访的“客人”，只准许美军的司令官和少数随员上岸，一律不准携带武器，其余的人留在小艇上。

美军见我方做出如此强硬的回应，傲气已去大半，不得不放下身段请求进行谈判。由于当时内战尚未爆发，国共两党正在“和谈”，美国又充当了“调停人”的角色，对美军的斗争必须有理、有利、有节。所以，“统一行动委员会”商量后同意谈判，并成立了由仲曦东任首席代表、于谷莺和于得水等人为成员的我方谈判代表团。

10月5日和6日，双方代表团先后在美军军舰和烟台外事办公厅举行了谈判。美军的谈判代表有巴尔贝中将、赛特尔少将和两栖作战司令罗克少将等人。谈判一开始，巴尔贝一上来便指责我军把炮口对准美国军舰“是挑起战争的行为”，企图给我方来个下马威。仲曦东马上“回敬”道：“现在世界上还没有哪一种火炮的发射距离能达几千公里，你们如果能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待着，怎能会面对我方的大炮！”一句话“噎”得巴尔贝等人半天缓不过气来。

巴尔贝认为，中共接收烟台，没有得到中国战区最高军事首长蒋介石的允许，如果美军登陆烟台，可以延缓蒋介石派兵来此，缓和矛盾。仲曦东严肃指出：国共正在和谈，美方作为调停者的角色，应该不偏不倚，美军在此登陆有干涉中国内政之嫌。美方人员说，他们登陆是准备收缴日本人武器。仲曦东回应道：“日本侵略军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我军消灭了。贵军难道还不知道？！”巴尔贝又说，他们此行是奉了美国总统的命令，是为了中国的和平而来。仲曦东回答说：“不错，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但我知道，一个国家的军队的主要任务首先是保卫自己国家的领土。请问，如果中国军队也开到你们美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难道你们会把这看成是友好的行为？”

巴尔贝又称，他们登陆后，烟台市的中共行政机构包括治安警察均不撤离，只是中共军队撤离，进行防务移交。仲曦东义正词严地表示，如果美军要强行登陆，中共方面将视为公然侵犯，一切后果须由美军全部负责，中共方面保留向全世界公布真相的权利。

巴尔贝等人意识到通过谈判达到登陆的目的根本不可能，最后只好无奈地表示，将把这里的情况电告上级，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美舰撤离烟台，我军成功粉碎美军登陆图谋

“统一行动委员会”除了在谈判桌上和美军针锋相对外，还多次组织了大规模的群众示威游行，造成强大的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反对内战的声势。

10月6日上午，巴尔贝等人自烟台返回军舰的路上，“恰巧”迎面碰上了烟台市民的游行示威队伍，一幅幅标语上写着：“中国的领土主权不容侵犯”、“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打退美国侵略者”，示威群众一个个振臂高呼：“誓死保卫烟台”、“美国人敢登陆，就把他揍回去！”……巴尔贝等人不得不掉转车头，尴尬地避开游行的群众。

美方代表告辞后，“统一行动委员会”立即开会形成决议：坚决拒绝美军登陆，不惜一切代价保卫烟台。然后，他们将谈判情况和这一决议迅速电告上级。

“统一行动委员会”分析后认为，美军在谈判桌上碰到钉子之后来的这个“请示上级”，只是不得已的“缓兵之计”罢了，而下一步，很可能采取更蛮横的手段，甚至强行登陆。于是，“统一行动委员会”命令部队在美军可能作为登陆场的海岸加强防御工事，同时在美舰停泊的海域附近进行不定期的岸炮射击演习，以示警告。

烟台的紧张局势牵动着中共和八路军最高层的心，仲曦东等人在烟台“舌战美军”的同时，延安也在进行着一系列的“动作”。10月6日，八路军总参谋长叶剑英受毛泽东和朱德的委托，向美军驻延安军事观察组叶顿上校发出声明，再次表达了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坚决反对美军登陆烟台的严正立场。同日，中共中央给中共山东分局连续发出两个指示，指出：我军应表示坚决拒绝美军在烟台登陆，如强行登陆，我军便在全世界揭露其无理干涉中国内政。还指出：我军只有采取强硬态度，并在全世界引起舆论大风波后，才能压制美军的无理干涉。

10月7日凌晨，巴尔贝等美国将领再次驶抵码头，说是来辞行，请示是否准其登陆。答复：准。在外事办公厅，巴尔贝中将讨好地说：“根据我的有力的建议，金盖德上将已批准不必在此登陆，特来告别。但赛特尔将军和他的分舰队仍然留此，以资联络。”

10月10日，美方在重庆发表公报说：“美军将不在中国共产党所占领的烟台登陆，因该港已由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军队控制。”又说，“烟台港已设有警察，秩序良好，该地已无日军、战俘和美国拘留民。目前，美军登陆已没有任何军事理由了。”10月17日，美军军舰全部驶离烟台。

美舰的撤离，标志着烟台党政军民与美军展开的这场军事外交斗争取得完全胜利。正如美国作家史沫特莱在《伟大的道路》一书中所说：“美国人在烟台事件上低下了头。”在中共中央领导下进行的这场军事外交斗争，创造了以军事斗争为后盾，把坚定的原则性和斗争策略的灵活性相结合的光辉范例。

这次胜利在战略上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最重要的是保证了我山东主力部队的顺利北上。此后，我5万多山东主力部队和4000多地方干部，分别从烟台及以西的栾家口、龙口等港口渡海北上，开辟东北解放区，为赢得东北解放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这场斗争中，仲曦东和于谷莺等人扮演了重要角色。仲曦东建国后长期从事外交工作，历任驻外大使、外交部副部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一次，外交部部长陈毅调仲曦东到捷克当大使时，他推辞说自己对外交工作不熟悉，担心干不好。陈毅笑着鼓励说：“你搞外交比我早嘛，从烟台就开始喽。”1984年，仲曦东在北京去世，终年69岁。于谷莺建国后历任关东银行行长、中共旅大市委常委、副市长等职，1991年去世，终年8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