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浅予与戴爱莲的香港情缘

2012-04-29 09:08冯晓蔚
文史春秋 2012年9期
关键词:叶浅予重庆舞蹈

冯晓蔚

一场意义特殊的芭蕾舞蹈会

1940年初春的一天,香港九龙半岛酒店门侧出现了一幅巨型海报,海报上画着一位身材苗条的女郎踮起脚尖、双臂伸展的舞蹈造型,并衬有一行赫然醒目的大字:“华侨舞蹈家戴爱莲小姐芭蕾表演会”。

多少行人为之伫足。芭蕾舞,就是在当时已很繁华的香港也不多见,更何况是华侨舞蹈家。消息迅速在香港各埠传开并产生轰动效应。

这场表演会的总策划者,就是时在香港组织“保卫中国同盟”并进行抗战宣传和募捐活动的宋庆龄。当时,宋庆龄要为延安国际医院筹措一笔购置医疗器材的基金,特地邀请了从南美洲回来的华侨舞蹈家戴爱莲小姐进行专场舞蹈表演。

戴爱莲一片拳拳爱国之心。游子既归,能为受难的祖国和同胞做一点事情,她颇感欣慰。当宋庆龄为募捐演出征求她意见时,她说:“我当然同意,我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抗日,所有与抗日有关的工作我都要参加。”

戴爱莲只身回国,在香港人地生疏,加上她只能操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中文却不会只言片语,语言的障碍和环境的陌生,使她颇感寂寞。她只得每天练舞,一是为了准备表演会,另外则是为了消磨时间。

戴爱莲练舞的地方是香港的一家商业舞厅,这个舞厅晚上营业,白天闲置。戴爱莲抵港后,这儿的白天就属于她的了。当时给戴爱莲弹伴奏的是之后在重庆任中华交响乐团指挥的著名钢琴演奏家林声翕。

林声翕见戴爱莲除了跳舞之外有点郁郁寡欢,便有心在文人圈中给她介绍些朋友,以丰富她的生活,同时也免除其寂寞之苦。

一天,林声翕对时在香港编印《大地画报》的马国亮说:“有一位从南美洲来的华侨姑娘叫戴爱莲,是个芭蕾舞蹈家。她几乎天天在舞厅练舞,我负责给她伴奏。你有没有兴趣认识她?”

“好哇!”马国亮几乎是脱口而出。他首先想到芭蕾舞是画报的好题材,而华人跳芭蕾舞尤其罕见。当时,马国亮与已停刊的《良友画报》同人李青、丁聪、李旭丹等人正在为编印《大地画报》选素材,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很想认识戴爱莲。

次日,马国亮按约来到舞厅,只见林声翕弹着一首肖邦的欢快钢琴曲,戴爱莲随着旋律翩翩起舞。她舞姿舒展优美,一会儿旋转,一会儿跳跃。马国亮在一旁心想,我们画家是靠笔来渲染情绪,而眼前的她则是靠身体有节律的扭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戴爱莲跳得很投入,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休息时,林声翕将马国亮介绍给戴爱莲。他们随即用英语亲切地交谈。后来马国亮在回忆这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说:“她给我的印象是很坦率,也很爱说话。她告诉我,她来港不久,生活乏味,主要是没有朋友,感到寂寞,想回家了。”

马国亮很理解她那时的心情。她不会讲国语,而且芭蕾舞在香港也很冷门,很难找到有共同情趣和共同话题的人。马国亮认为,她千里迢迢而来,却因没有朋友而归,实在是很可惜的事。于是,他除了经常来给她拍一些舞蹈照片准备刊登在画报上外,还将他周围的画家朋友带去与戴爱莲相识。

那天,马国亮约了叶浅予、丁聪、张光宇等一起去见戴爱莲。由于语言隔阂,他们无法交谈。因此,主要活动即由画家们速写戴爱莲的舞姿。有如此模特儿,画家们如获至宝,喜出望外。以后他们便天天到舞厅画速写,戴爱莲也乐意为他们做出各种舞蹈动作,她很高兴一下子就结识了这么多从事艺术的朋友。

既然大家成为朋友,也就不分彼此了。当他们得知戴爱莲要开专场舞蹈表演会后,“都一致同心协力为她出谋划策”。他们之中,能画的画,能写的写,在报刊上发表宣传、捧场的文章。其中,叶浅予领到一项特别的任务,即负责舞蹈晚会的海报。由于这些文人“作祟”,戴爱莲的舞蹈表演会在香港竟造成很大轰动。

这天,戴爱莲舞蹈表演会在九龙半岛酒店的演出大厅如期举行。酒店门前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后台也是一片忙碌,宋庆龄的秘书、廖仲恺的女儿廖梦醒出任前台经理,而马国亮“一伙”文人则各有分工,有的当舞台监督,有的搞服装管理,有的负责在请来的灯光师、音响师与戴爱莲之间进行联络。惟有叶浅予特别卖力,自告奋勇地承担拉大幕的任务。当时还没有电动拉幕,完全靠人工,叶浅予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紫红色的大幕徐徐地拉开,五彩的灯光一下子汇集到舞台中央,戴爱莲身着浅色紧身服,在优雅的音乐中缓缓地移步舞台。灯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只见她飘然起舞,随着音乐旋律的变化,一会儿飘逸奔放、欢快洒脱;一会儿缓慢舒展、温情脉脉。作为一名舞蹈家,没有什么比舞台更令她陶醉的,她的舞蹈语言是用全部的身心来表达的,因而形成一种巨大的感染力。观众情不自禁地被她娴熟的技巧、精湛的编排以及优美的舞姿所折服。

当一个舞段结束时,台下骤然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后台的叶浅予被这种气氛感染,一时竟忘了关大幕。接着,戴爱莲又表演了几个世界著名芭蕾舞的片段和几个芭蕾小组合。另外还特别展现了南美的土著舞蹈,那独特的异国情调和表演风格令香港观众大开眼界。

表演会取得极大的成功。宋庆龄代表保卫中国同盟送了花篮。与宋庆龄同时观看演出的“保盟”名誉书记、香港医务总监司徒永觉的夫人克拉克女士,香港大学教授诺曼·法郎士先生和负责“保盟”宣传工作的美国记者爱泼斯坦,他们看完表演后都情不自禁地说:“太美了!太美了!”

关上大幕后,叶浅予立刻手捧早已准备好的鲜花送到未来得及卸装的戴爱莲面前说:“祝贺你的表演取得巨大成功!”

戴爱莲接过鲜花,激动地用不太流畅的中文说:“谢谢,谢谢朋友们的关心和帮助。”

戴爱莲用充满深情的眼光注视着叶浅予,她很感动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家为她的表演非常投入地忙这忙那,而且还亲自拉大幕。她觉得一种温馨、一股暖流在向她袭来,不禁为这种令她心醉的情愫所激动。

这场舞蹈表演会为“保盟”筹集了一笔款项,用于支持内地抗战事业。用叶浅予的话说:“我们这些‘义务劳动者辛勤劳动,帮助戴爱莲为祖国抗日的神圣事业献了艺、筹了款,也为保卫中国同盟完成了一大政治任务。”

然而,这场表演会还有一个特别的意义,它成为叶浅予和戴爱莲之间感情发展的一个契机。正是这场表演会,全方位地展现了戴爱莲那独特的气质和多姿的美感,令叶浅予怦然心动;同样也是这场舞蹈会,把叶浅予的热情和真挚带进了戴爱莲的心扉。

舞蹈会的大幕虽然关闭了,但叶浅予和戴爱莲心灵之间交流的门阀却开启了。

借助《英汉字典》谈情说爱

叶浅予是在武汉失守后辗转长沙、桂林并于1939年抵达香港的。当时,他受命给重庆军委会主编一个为抗日作宣传的画报《今日中国》。在此之前,他正经历了一场感情的裂变。

年轻的叶浅予曾应父母之命与罗彩云结婚,并置家于上海。然而,他们之间因文化的差异,性格不合,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作为画家的叶浅予情感浪漫、丰富,而没有爱情的家庭环境又使他感到窒息。那时,叶浅予因创作社会讽刺长篇漫画《王先生》而声名大振。

在一次北上宣传抗战的活动中,叶浅予与同行女画家梁白波由于志趣相投而逐步产生感情。在北平,他与梁白波携手共游故宫、天坛、颐和园。由于受梁白波的感染,他画兴大发,在10多天的时间里画出几百张速写,这些速写后来被编成一本《旅行漫画》。这次活动对叶浅予的情感世界产生很大冲击,连他自己也承认:“北平之游,使我和白波之间增进了思想交流,密切了艺术上的切磋,感情发展到了难舍难分的程度。”

叶浅予返回上海后,发现善于捕风捉影的小报登出了“‘王先生失踪”的消息,说:“‘王先生的作者因感情突变而离家出走。”为此,叶浅予索性带着梁白波到南京另外“安家”。之后,经过一位律师出面,叶浅予同罗彩云达成分居协议。叶浅予定期给罗提供生活费。

和梁白波在一起的生活,叶浅予是愉快的、舒畅的。叶浅予自己曾经这样评价这段生活:“和白波在一起生活的几年,对我艺术上帮助很大。梁白波是个很有才华的画家,擅长于通过心理描写,把意识形态转化为抽象的图案……她平时喜欢读诗,她自己就具有诗人的气质。我和她相处,常常感到是和诗人在一起相叙”,“我的想象力之所以能够长起翅膀,说得形象一点,也许是白波灵魂里的某些素质移植到了我的灵魂中,催化和升华了我漫画创作的思维能力”。

然而,这段令叶浅予颇感快慰的生活竟没能维持多久。

1938年的武汉是抗战的“神经中枢”,这时的叶浅予与梁白波均在武汉从事抗战宣传活动。而就在叶浅予全神贯注地投身于工作之时,梁白波与一位受人崇拜的空军英雄有了交往,并发生了感情转移。当叶浅予意识到这一情况时,事情已无可挽回了。

1939年,叶浅予带着一颗失落的心来到香港。梁白波的离去,对他的感情是一个很大的伤害。但是次年初春,他在香港的舞厅第一次看到戴爱莲练舞时,就情不自禁地被她那充满异国情调的气质和舞姿所吸引,他那颗冷却的心也随之开始复苏。

叶浅予的好友马国亮说,那时的“浅予称得上是个美男子,他不仅英气勃勃、目光炯炯、威武有神,而且四肢健壮匀称,是个标准的模特儿”。这样的外在条件加上他又是一名画家,所以他的魅力同样吸引了在香港颇感孤独和寂寞的戴爱莲。

他们频繁接触,双双坠入爱河。晚年的叶浅予曾经充满感情地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以及那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我如约去了。这位舞蹈家身材矮小,却舞技娴熟。她操一口英语,中国话根本不会说。我这只有中学程度的英语如何应付得了?没办法,只好通过打手势、画图画来交流思想。一个星期以后,我和戴爱莲成了朋友。我介绍她又认识了一些文艺界人士,并带她到香港仔、筲箕湾等地游览,帮助她接触更广阔的天地。经过这些活动,我的英语口语日渐长进,已可以慢慢地同她对话了。她告诉我,她初到香港时只能和英语阶层交往,我是她所认识的惟一来自大后方的中国人,她对我有特殊的亲切感。我也告诉她,在她之前,我从来未与土生华侨有过交往,更没有与华侨艺术家接触过,但我觉得和她很合得来。大约过了半个月,我们之间即由“社会人”的关系升华到“生物人”的关系,开始谈情说爱。

叶浅予不失幽默地将他与戴爱莲关系的升华称之为从“社会人”到“生物人”的进化。由此不难发现这段感情发展的轨迹。

他们的感情发展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连因编《大地画报》而同叶浅予同室办公、朝夕相处的马国亮都目瞪口呆。

马国亮知道当时叶浅予的英语水平并不高,有一天颇纳闷地问叶浅予:“你是怎样和戴爱莲谈情说爱的?”

叶浅予充满神秘地一笑,然后举起案头的一本《英汉字典》回答:“就靠这个!”

于是叶浅予和戴爱莲凭借《英汉字典》谈情说爱的笑谈,便在朋友圈中传开了,大家都说他们非常罗曼蒂克。

不久,他们决定结婚。“失去了的艺术家庭又可以重建了,怎么不让人兴奋!”叶浅予的独白充分表达了他那深沉的爱,以及面对幸福的那种不可抑制的激动和兴奋之情。

他们开始为组建小家庭而积极地奔忙。在一个印度人的家里,他们租到了一间面积适中的平房。叶浅予立刻精心地将其布置了一番。他充分地运用了画家的审美意识,将它设计得很温馨,而且很有艺术氛围。戴爱莲对在香港能拥有自己的家而感到万分的欣慰。

他们的结合,得到了时在香港的宋庆龄的关注。宋庆龄主动提出当他们的主婚人,并在九龙嘉连边道她的寓所里为叶浅予和戴爱莲举办了婚宴。

那天,应邀参加他们婚宴的有保卫中国同盟成员爱泼斯坦、廖梦醒、柳亚子的女儿柳无垢和《今日中国》画报社的丁聪等。

当宋庆龄宣布分别从事美术和舞蹈的两位艺术家叶浅予和戴爱莲结为夫妇后,留声机里放起了《婚礼进行曲》。叶浅予深情地挽着戴爱莲走到他们的座位上,大家皆鼓掌祝贺。

婚后,新郎、新娘乘船到长洲岛度“蜜月”。这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小岛,景色宜人,环境幽静。3天后,他们返回香港,在新居又举行了一次茶会,招待了双方亲友。当时在香港的文艺界朋友夏衍、马国亮、张光宇、张正宇、郁风、黄苗子、盛舜、丁聪、刘邦琛和冯亦代均出席了茶会。

这年,叶浅予33岁,戴爱莲24岁。

周恩来劝说他们放弃赴延安

爱情,散发出浓馥的芳香。叶浅予、戴爱莲陶醉其间,感到无比的甜蜜和幸福。

然而,叶浅予和戴爱莲都是有着至高追求的艺术家。虽然精心构筑的“爱巢”充满着温馨,但他们却没有因此而恋“栈”。

蜜月尚未度完,他们即告别了弥漫着融融爱意的小家,开始了一次充满艰辛的长途跋涉。

原来,戴爱莲到香港不久,通过与宋庆龄、廖梦醒等人的接触,知道了在内地陕北的黄土高原上,有一处叫“延安”的地方,那里是革命的圣地,是中国抗战的希望所在。对烽火硝烟生活一无所知的她,不禁对延安充满着神秘感和好奇心。为此,她决定到延安去,投身于那火热的斗争生活,既是对人生的丰富,也是对抗战的尽职。

叶浅予得知她的决心后,既吃惊又敬佩。正巧,叶浅予要为《今日中国》继续出版的有关事宜赴重庆。于是,他们便相约婚后结伴同行。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叶浅予、戴爱莲告别香港,一路艰辛,辗转抵达桂林。

在桂林,他们得到了叶浅予的老朋友、从事电影艺术工作的欧阳予倩的热情接待。那天晚上,欧阳予倩在桂林大戏院请他们看了广西地方戏桂剧的演出。戴爱莲初次接触中国戏剧中的舞蹈部分,如痴如醉。散场后,她反复模仿,其入迷程度令一旁的叶浅予感叹不已。

当晚,戴爱莲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对叶浅予说:“祖国的民族舞蹈丰富多彩、风格独特、非常优美,也许陕北的地方舞蹈比广西的更具魅力。我这次到延安,一定要好好揣摩研究,学好民族舞蹈。”

叶浅予不禁被她的精神所感动,说:“好,到时我帮你画速写,记录下那些舞蹈的神韵,供你参考……”

3天后,他们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桂林前往重庆。

到了重庆,叶浅予的好朋友即将他们团团围住,说要看看叶浅予凭什么魅力“骗”来这样一位华侨舞蹈家。

戴爱莲起先被叶浅予的那些好朋友看得怪不好意思,后又见他们唧唧喳喳,说笑起哄。她一句也听不懂,木然无措地问身旁的叶浅予。叶浅予如实相告说:“朋友们怀疑我用什么‘骗术把你‘骗来的。”

戴爱莲一听急了,脱口而出:“NO,NO!是我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他是个好人,不是骗子。”

看到她一副认真的、着急的模样,叶浅予和他的朋友们都不禁哈哈大笑。

事后,戴爱莲悄悄地对叶浅予说,在香港时,她只认为他是个有才华的画家,到了重庆,看到叶浅予有那么多艺术界的朋友,才知道原来他是中国有名的画家,这让她感到十分幸运。

看着对什么都显得好奇的戴爱莲,叶浅予说:“你看了那么多东西,走了那么多路,可知道你才走了中国西南部的一个角。”

“若去延安,是不是还要走很远的路?”戴爱莲充满疑惑。

“岂止是远,路还不好走,说不定半路被截住,还把你送回重庆。”叶浅予答道。

戴爱莲似信非信,似懂非懂。

当时重庆政府为了阻止进步青年前往延安,经常派特务在半路上设卡,一旦抓到投奔延安的人,就将其押送回重庆。对这种政治斗争的产物,刚回国不久的戴爱莲自然是一无所知。

他们刚从香港出发时,宋庆龄曾经给中共驻重庆代表周恩来写了封介绍信交与戴爱莲,信中介绍了戴爱莲从国外回来并意欲奔赴延安的情况。因此,戴爱莲催叶浅予赶快去找周恩来。

还是在武汉时,叶浅予是郭沫若任厅长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成员,负责指导三厅的文化宣传工作。后来大本营移驻重庆,蒋介石随即翻脸,把共产党撇在一边,三厅也“改变了颜色”。这次叶浅予刚抵重庆,新任厅长即召叶浅予问这问那,并特别询问是不是国民党党员?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说“这可不行,《今日中国》将另派国民党党员去接办”,并要叶浅予马上办移交。

叶浅予本来就不想受制于国民党而办《今日中国》,便顺水推舟地递上辞呈。

此后,叶浅予携戴爱莲来到八路军办事处,见到周恩来,转交了宋庆龄的信件。

得知他们要赴延安,周恩来很诚恳地介绍了延安的情况,希望他们能留在重庆搞好抗战的文化宣传,效果也许会更好。经周恩来的劝说,叶浅予夫妇终于放弃了赴延安的打算而留在重庆。

这时候的重庆正处于非常时期,日军对重庆进行了连续一周的大轰炸,每天24小时,昼夜不停地倾泻炸弹。

叶浅予夫妇借住在张家花园一位朋友家里,却不料日军的第一次轰炸就把那座房子毁了。幸好他们早已躲进防空洞,未有伤亡。之后,他们移居一处小旅店。然而,小旅店也未能幸免于日军的炸弹。一周内搬3次家,是当初他们始料未及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后悔这样的生活。后来叶浅予在回忆这段岁月时是这样说的:“爱莲经过这么一番战火的洗礼,渐渐能适应重庆的生活了。她说,这次轰炸比希特勒夜袭伦敦厉害得多。希特勒逼丘吉尔投降,英国人硬是挺得住。如今,中国人当然更挺得住。她觉得自己下决心回祖国来,能这样和祖国人民一道接受战争的考验,心里特别痛快。”

这次轰炸后不久,戴爱莲即在重庆抗建礼堂举行了舞蹈表演会,重庆观众第一次认识了这位将芭蕾舞和现代舞糅合在一起的华侨艺术家。

在重庆,戴爱莲结识了音乐家马思聪。她把马思聪所写的小提琴曲《思乡曲》和《新疆舞曲》编成两个独舞节目,并在重庆交响乐团的配合下将它们搬上舞台。正当她活跃于重庆舞台时,不料疾病突至,被迫返回香港医治。

匆匆告别重庆,戴爱莲不觉有些遗憾。重庆的生活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为自己直接投身祖国抗战宣传的这段经历感到欣慰和骄傲。

将香港脱险画成

《逃出香港》组画

当戴爱莲躺在香港玛丽医院的病床上,面对洁白的四周而颇感寂寞时,叶浅予仍在重庆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创作之中。

叶浅予之所以没有与戴爱莲同行,原因在于他正在创作《战时重庆》组画,那100多幅漫画和速写是他灵感与激情的闪现。因此,叶浅予作出了令常人不可思议的选择:让生病的妻子独自回香港,自己留在重庆捕捉“火花”。

非常熟悉叶浅予性格的马国亮,对他曾有这样的评价:“艺术是他的第一生命,他可以为艺术创作而忽略爱情,不能为爱情忽略艺术。”

叶浅予虽说迟到了几天,但当他抱着一摞画稿返回香港,心里还是感到踏实的。不过在医院的病榻旁,面对妻子哀怨嗔怪的眼神,又不免涌出一种负疚的心情。

叶浅予带回香港的100多幅关于战时重庆的组画,很快便引起出版商的注意。他们建议叶浅予先办一次画展,然后印刷出版,以新港人耳目。

结果,画展以《重庆行》为标题,在一座山腰的某教会会堂举行。美术界同人对这些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作品体现了生活的真实,一整串来自生活、带有鲜明个性同时又加以概括而典型化的人物,走过这漫长的画卷,着墨不多而机敏的素描恰到好处。若断若续,同时又有联系的结构别具匠心。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使叶浅予的画展获得巨大成功,引起观展者的强烈共鸣。

画展后,叶浅予将戴爱莲接出医院,在近郊沙田租了间房子,准备过一段田园生活。做出远离尘嚣的选择,叶浅予是考虑让戴爱莲在空气清新的幽静环境中休养,同时自己也准备作一些画。叶浅予还准备远走新加坡搞画展,同时让戴爱莲开舞蹈表演会,从而开拓新的生活。

然而,叶浅予怎么也没料到,随之而爆发的太平洋战争将他的计划彻底打乱。

就在他们来到沙田没几天,日军开始进攻香港。沙田是香港的外围,正处在火线上。英国人雇佣的印度兵正开来准备抵抗。原来宁静的世外桃源,瞬息之间即成了枪炮声震耳欲聋的战场。

情急之中,叶浅予夫妇跟着房东一道撤到山上一个叫山尾村的地方。想不到这个荒凉的小山,居然有田地、有村庄。于是他们安顿下来,庆幸有个临时藏身之地。

山村与外界隔绝,香港战事发展如何,他们全然不知。但不久山村即遭到日军散兵游勇的骚扰,他们推断香港可能会沦陷。叶浅予认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提心吊胆躲下去并不是办法,于是和爱莲商量,决定冒险进市区与朋友取得联系,也好商量逃出香港的办法。

这天,他们向房东借了衣服、扁担、菜筐,装扮成菜农,与房东一起前往九龙。后来的历险经过,叶浅予在他的《香港历险记》中有着详细的记载:“……走不多远,遇到一支日本后撤陆军,他们一路走,一路拉夫为他们肩负抢来的财物。我们3人走过时,正赶上他们就地休息,我们便成了他们现成的猎物。房东先被拉住,其次是我,女的不要。我示意爱莲提菜先走,在远处等我。我察言观色,这些日本兵是想把他们自己身上携带的财物撂给我们代挑。我们若被拉走,不知到何时何地才能放我们回来。我便捧着肚子蹲在地上装病,执意不肯就范,同时示意房东撂下菜筐而向前狂奔。日本兵想追又不敢追,跑了没几步便折回来。此时带队的日本军官一声吆喝,两个兵只好拔脚归队。我乘机溜之大吉,赶去和爱莲及房东会合。”

虽然有惊无险,但足以使他们出了一身冷汗。特别是戴爱莲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阵势,心里异常的紧张,好在很快就逃出了险境。

他们在九龙寻找到叶浅予的一位画友,知道日本人正在疏散九龙人口,于是他们乘机过海到了香港,在西环学士台旧居见到了很多朋友。大家恍如隔世,同时也很惊讶他们夫妇能够活着归来。

此时正好港澳轮渡恢复通航。这样,叶浅予夫妇和著名报告文学作家徐迟一家3口,以及中央通讯社摄影部主任罗寄梅等一共8人同行乘船抵达澳门。

澳门表面上是葡萄牙殖民地,实际上在日本特务机关的统治之下。澳门北面的中山县早被日军占领,中山县治所在地与澳门时有公路班车相通。叶浅予一行8人打着回乡的旗号领到回乡证,买票登上班车。

在石岐,他们又转乘内河小轮去江门。江门是一个重要集镇,这里曾诞生了近代著名人物梁启超。他们在江门通过旅店老板每人买了一张“良民证”。此后凭此证过岗哨,步行抵达鹤山,总算逃出了沦陷区。

这一路艰险备至,过了几道日军封锁线。叶浅予离香港时从地摊上买的一套西装以及派克钢笔和皮鞋均被日军搜去。

他们疲惫不堪的一行人历经艰辛逃离虎口后,富有戏剧性的是鹤山镇机关竟将他们作为日本派来的奸细而看管起来。所幸经与重庆联系证明他们是从香港逃出来的文化人,于是他们又从阶下囚转而成为座上宾。

不久,叶浅予夫妇辗转抵达桂林。重返桂林,他们感慨万千。一年之隔,即逢如此巨变,战乱逃身,恍若梦中。

香港历险的生活给叶浅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一组组镜头时常在他眼前浮现,再次刺激了他强烈的创作欲。于是他重操画笔,一气呵成,完成了他《逃出香港》组画20多幅。

那天,戴爱莲仔细地看完这套组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依偎在叶浅予身旁,默然沉思。

香港,是叶浅予和戴爱莲相识并结合的地方,曾给他们留下无比温馨的回忆;香港,又使他们身处危境,带给他们噩梦般的惊恐。

香港,在叶浅予和戴爱莲的记忆中永远充满着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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