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诺
(陇东学院文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论陇东红色歌谣的主题诉求
张文诺
(陇东学院文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陇东红色歌谣主要以歌颂革命、歌颂政党、歌颂革命领袖、歌颂革命军队为主题诉求,陇东红色歌谣的歌颂性特征和陇东劳动人民的生活现状密切相关,是一个自发的形成过程。《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陇东红色歌谣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阶段,思想性、艺术性得到了显著提升,陇东红色歌谣受到了陇东人民乃至其它解放区人民的喜爱。陇东红色歌谣体现了陇东人民借助歌谣的形式抒发自己要求和愿望的努力,这些革命歌谣不但反映了陇东人民的革命意识与革命豪情,而且也保存了陇东地区的自然状况、风俗人情、方言土语等文化资料,具有丰富的民俗学与人类学价值。
陇东红色歌谣;主题;诉求;歌颂
自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在华池县南梁、林镇等地举起工农革命的义旗以来,陇东大地上就出现了歌颂刘志丹、歌颂革命的歌谣,陕甘边区革命政府成立以后,陇东红色歌谣蓬勃发展起来,出现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歌谣,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送郎当红军》、《南梁来了刘志丹》等。这些革命歌谣反映了陇东人民对革命领导人刘志丹的深厚感情,折射了陇东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表达了陇东人民要求“实行共产”的初步的革命理想。《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陇东红色歌谣成为抗战时期革命歌谣的一部分并从自娱自乐的民间文艺形式上升为以革命思想教育民众的主流文艺形式,进而从文坛边缘走向文坛中心,发挥了娱乐、宣传、教育、鼓动的作用。火热而全新的革命生活为陇东红色歌谣的创作提供了难得的题材资源,陇东地区深厚的民间土壤与丰富的文化环境为陇东红色歌谣提供了丰厚的艺术土壤,在根据地政权的重视下,陇东红色歌谣创作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涌现了孙万福、王庭有、刘志仁、张寒晖等优秀的民间艺术家,出现了《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十绣金匾》、《边区十唱》等大批经典的陇东红色歌谣。“陇东红色歌谣,既是中华民族民间艺术宝库里的珍品,又是真实、生动地记录陇东人民波澜壮阔的革命斗争历程的史诗。”[1](P4)
陇东红色歌谣主要以歌颂革命、歌颂政党、歌颂革命领袖、歌颂革命军队为主题诉求,陇东红色歌谣的歌颂性特征和陇东劳动人民的生活现状密切相关,是一个自发的形成过程,并非单纯是主流政治有意引导的结果。从歌谣的发生学上来看,歌谣作为一种口头诗,同人们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所谓“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也,歌谣最能表达劳动人民的情绪、需求、愿望。歌谣其实是两个概念,歌和谣不同,毛传注曰:“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韩诗章句》曰:“有章曲曰歌,徒歌曰谣。”有曲调的能吟唱的是歌,无曲调的只说不唱的为谣,这是对歌与谣的区分。《诗经·魏风·园有桃》云:“心之忧矣,我歌且谣。”歌谣产生的原因是“心之忧矣”,意谓当心有所感时、心灵遭受强烈震撼时就会产生吟唱歌谣的冲动。何其芳指出:“民歌,特别是抒情的民歌,这种形式最容易为不脱离生产的人们所掌握,并且常常是他们不吐不快的时候的产物,就自然而然很多是真挚动人地抒写劳动者的胸臆的作品了。”[2](P4)陇东地区与陕北毗邻,地处西北内陆,干旱少雨,土壤贫瘠,经济落后,交通闭塞,老百姓生活极为贫困,生活中缺少什么,老百姓最需要什么,往往就会在歌谣中表现出来。陇东人民的生活非常贫困,他们非常希望过上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这在陇东歌谣中有非常动人的反映。陇东地区的农民不但饱受官府的压迫,还受到地主的残酷剥削,他们非常渴望摆脱这种生活。“连年大旱,天逼民反;苛捐杂税,官逼民反;若要不反,离死不远;大家起来,实行共产。”就是对陇东人民生活的形象写照,它以简洁的语言唱出了陇东人民的贫苦生活以及他们渴望幸福生活的愿望。陇东人民对于能带领他们推翻旧政权、带来幸福生活的革命领袖刘志丹、谢子长尽情地歌颂,《咱们的红军到南梁》深情地唱到:
一杆杆红旗一杆杆枪,
刘志丹的队伍到南梁。
长枪短枪红缨枪,
咱们的红军势力壮。
满天的乌云风吹散,
红军来了晴了天。
打倒土豪分牛羊,
分了那个天地又分粮,
千年的枯树还了阳,
受苦人翻身喜洋洋。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红军跟的是共产党。
共产党红军天心顺,
天下穷人都随红军。
赤卫军来旋风队,
掂上个钢枪就打游击。
婆娘女子脚放开,
长头发剪成了短髦盖。
男当红军女宣传,
革命的势力大无边。
这是流传于陇东华池县一带的一首歌谣,这首歌谣歌颂了刘志丹领导的革命队伍给陇东人民带来的幸福生活以及陇东人民对刘志丹革命队伍的衷心拥护。这首歌谣可分为三层,第一层写红军势力之壮,第二层写革命给老百姓带来的幸福生活,第三层写老百姓对革命的拥护与支持。刘志丹的队伍每到一处,便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分粮分牛羊,老百姓不但在经济上翻了身,而且在精神上得解放。革命政权还改变了农村一系列落后习俗,女人们放了脚、剪了头发,男女实现了真正的平等,女人们像男人们一样也参加了红军队伍,老百姓从内心里拥戴刘志丹,便歌颂刘志丹。在陕甘革命时期这是为数不多艺术性非常高的一首歌谣,它采用了陕北信天游的曲调,高亢自由,多用比兴手法,“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句以红艳艳的花朵比喻老百姓生活的红火,漫山遍野的烂漫的花朵也让人联想到革命的蓬勃发展的形势,极其形象生动。弗洛伊德说:“目前的强烈经验,唤起了创作家对早先经验的回忆(通常是孩提时代的经验),这种回忆在现在产生了一种愿望,这愿望在作品中得到了实现,作品本身包含两种成分:最近的诱发性的事件和旧事的回忆。”[3](P320)换言之,生活中最迫切的要求与愿望总会在文学中表现出来,文学是作家愿望的想象性满足,同样,陇东劳动人民吟唱歌谣也是自己需求的想象性满足,缓解了自己对未来幸福生活渴求的焦虑。陇东劳动人民饱受压迫与剥削,生活极端贫穷,他们时时刻刻盼望有人能带领他们摆脱这种贫困的生活,当刘志丹的革命队伍满足了他们的愿望时,他们毫不吝啬地歌颂刘志丹、歌颂红军。“《刘志丹》、《东方红》等著名的颂歌长期传唱,不只是对个人的赞颂,实际上是对新社会的颂歌,是对人民翻身解放的赞美,深刻地反映了人民对历史的看法。”[4](P110)
陕甘边区时的陇东红色歌谣的内容非常丰富,有的歌谣揭示了农民生活的贫困及其原因,如《实行共产》;有的歌谣反映了陇东人民对陕甘边区红色政权的拥护与支持,如《红军来了花不败》、《南梁苏区遍地红》;有的歌谣配合宣传各项革命政策,比如号召陇东人民参加红军的多首同名歌谣《送郎当红军》,号召陇东妇女放脚的《妇女放脚歌》、《封建制度是祸根》,号召妇女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援红军的《洗衣裳》、《做棉鞋》。当然,由于刘志丹是陕甘边区的主要领导人,陇东红色歌谣中歌颂刘志丹的比较多,这些歌谣受传统歌谣的影响往往赋予刘志丹以神的力量,把刘志丹比作“龙”,如陇东民歌《新正来了刘志丹》唱道:
二月二,龙出现,
新正来了刘志丹。
东靠黄河南靠山,
大营扎在山嘉塬。
红旗绕。
走狗民团跑,
土豪劣绅逃不了。
刘志丹是陇东人民心中的英雄,从历史上看,人们喜欢用歌谣的形式歌颂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歌谣既简单平易又琅琅上口,容易吟诵。“旧形式对英雄化主题的无可替代的表意功能,不仅仅让被歌颂的‘英雄’真正有‘英雄’的感觉,而且在对英雄的歌颂中起到对民族历史的召回和使民族梦想复活与重建的作用。”[5](P240)这首歌以“二月二,龙抬头”起兴,引出刘志丹,暗示刘志丹是真龙天子,是能够夺得天下的英雄,接着烘托了刘志丹革命队伍的雄壮,在革命队伍的打击下,土豪劣绅逃脱不了被惩罚的命运,这意境,这感情,没有经过旧社会的人是唱不出来的。把刘志丹比作“龙”,这并不仅仅是老百姓的迷信心理,更是折射了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折射了老百姓对自己领袖的一种期待。同时也暗示老百姓的一种心态,由于他们长期遭受残酷的压迫与剥削,他们很难相信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解放,为了坚定自己战胜敌人的信心,他们往往神化自己的首领,实际上也是神化自己,借以提升自己的士气,也是建构自己政权合法性的一种方式。毋庸讳言,除了几首歌谣如《咱们的红军到南梁》外,陕甘时期的陇东革命歌谣大多是陇东人民对革命军队的情感的自然流露,一般都是老百姓即兴的吟咏,情感诚挚,但是篇幅一般较短,容纳的内容也较为单纯,语言直露,缺乏对生活的提炼,形式也比较单调,艺术性还是比较有限的。
虽然陇东人民深情地歌颂刘志丹、歌唱红军,但这并不能说明这里的老百姓已经具备了鲜明的政治意识,其实,这里的大多数农民对政治仍很淡薄。“在这里,最令共产党人头痛的是农民对政治的冷漠,因为不打破这种冷漠,就无法应付残酷的战争,可是农民这种冷漠,却不是简单地靠政治宣传和民族主义情绪的鼓动所能打破的。”[6](P162)必须把革命思想同农民的生活联系起来,必须以新鲜活泼、农民易于接受的载体寓教于乐,才能把政治意识内化为农民的思想观念,才能激发起农民的革命热情。而中国共产党在对农民的宣传教育方面是非常成功的,“共产党的善于宣传是它的敌人都不得不佩服的,而其高明之处既在于善于掌握群众的心理,也在于利用农村各种农民喜闻乐见的形式寓教于乐”。[6](P198)而寻找农民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却经历了一个较长的探索过程。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之前,可以说延安文艺界对文学大众化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对文学大众化已经形成了基本共识,但对文学大众化的具体步骤、具体路径却有不同看法,对民间文艺形式的认识过于简单与武断。二三十年代的左翼作家虽然高喊文学大众化,但他们并不认同旧形式,认为旧形式与旧的经济基础、旧文化趣味相联系。抗战时期的延安主流文艺界的很多人仍然持这种看法,“在延安和敌后的一些地方也曾经为了普及工作编过一些‘小调剧’,也是以民间小调来插入小剧中的,但是写的人、演的人、看的人(文化界的观众)都不重视它,认为它是普及的东西,可以草草写成,草草演出,草草看过的”。[7]他们认为这些小调在艺术上极其简单粗糙,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的。他们还认为旧形式和旧的历史形态相联系,因而“它不会超越出它所产生的历史的范畴的社会基础”。[8]这种主张使得当时延安的文学创作有很浓厚的文人味,例如在戏剧方面,延安那时热衷于演大戏,并且得到了延安知识分子的欢迎,屠格涅夫、曹禺的剧本在延安一连演十几场,但是演大戏并不受群众的欢迎。在诗歌方面,那时诗歌创作群体主要是来到延安的知识分子诗人,他们抒发了来到延安之后的欣喜心情,展现了延安的新生活,歌颂了延安生活的新气象。可以说,这些诗歌在主流意识形态的表达上与后来的歌谣并无二致,但是,这些诗歌没有成为老百姓天天吟唱的“歌谣”。由此可见,选择合适的文学表达形式是非常必要的。在延安的文学大众化运动一度陷入尴尬的境地,文学大众化成为延安文艺界自说自话的主题,延安文艺界不清楚从何处着手进行文学大众化。毛泽东从革命家、政治家的角度看出了新文学与大众隔膜的不足;凭着诗人的敏感看出了左翼作家所倡导的“文学大众化”的困境之所在。他说:“中国的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分析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9](P861)毛泽东认为革命作家要想写出为群众所喜爱的作品,必须了解群众,必须了解群众的需求、愿望、心态,必须运用生动的文学形式,然后才能写出为群众欢迎的作品。此后,很多作家、诗人如李季、何其芳、田间、严辰等直奔前线、农村、工厂去了解群众、体验生活。毛泽东还指出:“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10](P534)这个论断彻底解放了被捆绑在民间歌谣身上的种种枷锁,为民间歌谣向文坛中心的移动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延安知识分子作家在体验生活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了民间文艺在群众中间的神奇魅力。李季说:“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当我背着背包悄悄跟在骑驴赶骡的脚户们的队列之后,傍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城,行走在黄沙连天的运盐道上,拉开尖细拖长的声调,他们时高时低地唱着信天游那轻快明朗的调子,真会使你忘记了你是在走路,有时,它竟会使你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只飞鸟。”[11]当然,在艺术的精致程度上、在乐器的配合方面、在抒发复杂的感情方面,歌谣当然不可能与现代音乐相媲美,但是在那种空旷、荒凉的环境中,在没有器乐伴奏的条件下,歌谣却成了老百姓抒发自己感情、驱赶自己寂寞孤独心绪的最恰当载体。艾青、周扬等也对民间歌谣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延安文艺界慢慢改变了对民间文艺的看法,开始有意识地搜集民间文艺、鼓励民间艺人大胆发挥自己的创造性进行创作,也试图对民间文艺进行改造以适应文学大众化的需要,民间文艺开始从文坛的边缘向中心移动。文艺形式的变化不仅仅是形式的变化,它和意识形态的变化密切相关,伊格尔顿认为“它是某种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结构的结晶”[12](P30),文学形式具有意识形态性,文学形式变化也会影响折射意识形态的变化。延安文艺界对民间文艺的指向,反映了延安文艺界开始把启蒙、教育根据地的群众作为文学创作的首要任务的指向,文艺的审美教育功能、意识形态功能开始成为考量文艺作品的主要因素,民间文艺因为更容易承载教育功能而受到文艺界的重视。而延安文艺界对民间文艺的重视,使陇东红色歌谣迎来了自己繁荣的机遇期。
陇东民间文艺与陇东民间艺人受到了主流文艺界的高度重视和高度评价。周扬、艾青对陇东民间歌手孙万福、汪庭有的创作做过专门的介绍和总结并给予高度评价。周扬说:“孙万福的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在他更善于把这些思想和情绪化为生动活泼的、带有丰富多彩的语言,不仅个别的句子带有诗意,而且通篇带有诗的结构和风格的语言。”[13]艾青说:“汪庭有今天已不是一个农民、一个木匠,或者是一个农村中出色的歌手,他的周围团结了许多渴求文化的农民,他已成了马栏乡三乡的文化生活的推动人和群众艺术活动的组织者。”[14]主流文艺界对他们的肯定与赞扬激发了他们潜藏已久的创作热情,他们意识到他们的歌谣也是艺术,也是创作,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意识到他们创作的“酸曲”不仅仅是一种驱赶内心寂寞的艺术,而且也可以是启蒙教育群众的读本,于革命事业是有益的,他们的创作或者吟唱也是一种革命工作,他们有意识地体验生活、搜集素材并把他们化为动人的文字或者旋律,在他们的努力下,陇东红色歌谣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大大提高了。
在得到延安主流文艺界的肯定之后,陇东红色歌谣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从思想内容上看,歌颂新生活、歌颂共产党、歌唱革命领袖和革命军队等成为陇东红色歌谣的主题诉求,宣传教育功能成为陇东红色歌谣的最主要的功能。陇东民歌《刘志丹》(打宁夏调)与孙万福的《咱们的领袖毛泽东》都是歌颂革命领袖的著名民歌,《刘志丹》以第三人称的视角以个体抒情的方式、以白描的手法铺叙刘志丹及其革命队伍的光辉业绩,表达了歌颂者对刘志丹的深厚感情,但对刘志丹还没有“救星”的称谓。《咱们的领袖毛泽东》用比兴手法、选取富有诗意的细节歌颂了人民领袖毛泽东的丰功伟绩,关键是孙万福在这里用了“咱们”这一群体称谓,拉近了群众与领袖的距离感。叙述者由“我”变为“咱们”,这不仅仅是代词的变化,而是由抒情个体向抒情群体的变化,增加了这一群体对革命领袖的认同感。“‘诗人’会以‘阶级’(或‘人民’)的代言者的身份出现,来表达对当代重要政治事件、社会思潮的评说和情感反应。”[15](P75)情感强烈,具有很强宣传鼓动作用,其艺术感染力与《刘志丹》这首歌谣已不可同日而语。《劝夫当兵》通过一个妇女劝勉自己丈夫去当八路军的片段抒发了陇东人民对人民军队的拥护与支持;《文教大会歌》用简洁的语言向老百姓宣传学习文化、讲卫生、办医药的好处;《选好人》反映了根据地农村生活的根本变化,作品用简洁的语言,抓住根据地民主生活中“豆选”这个独特而意义重大的细节,表现了新社会新制度的优越和群众内心的喜悦与自豪;《边区的姑娘人人爱》展现了边区农村姑娘崭新的精神风貌,“边区的姑娘人人爱,长头发剪成了短髦盖。边区的姑娘真开通,长头发剪成了短缨缨。边区的姑娘真能干,纺线织布又搞生产。边区的姑娘不简单,学文练武个个都争先”。发型的变化折射了农村姑娘精神的变化,在边区政府的教育下,边区姑娘已经担当了往日男子们的角色,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些歌谣篇幅一般较长,可以容纳更丰富的内容;在艺术上大都运用比兴手法,选取富有诗意的生活化的细节;有的采用多段体的节奏,层层递进,造成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经过传唱,陇东人民既获得了审美享受,也在思想上受到深刻的革命教育。
《讲话》发表以后,延安主流文艺界改变了对民间歌谣轻视的观点,有组织地开展采风活动,采集优秀的民间歌谣,发现民间歌手。延安主流文艺界对歌谣的重视极大地激发了陇东民间歌手的创作潜力与创作活力,陇东红色歌谣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阶段,思想性、艺术性得到了显著提升,陇东红色歌谣受到了陇东人民乃至其它解放区人民的喜爱。陇东红色歌谣“充分发挥了宣传、教育、动员、激励人民的巨大作用,成为记录陇东人民革命斗争历程的史诗和人民大众的战斗文学的重要的组成部分”。[1](P4)
经过艺术改造之后,陇东红色歌谣由自发传唱、抒发自己的情绪情感的民间文艺形式逐渐变为革命服务的革命文艺形式。陇东红色歌谣开始多了有意识地歌颂革命领袖、歌颂根据地的开明政策,配合宣传各项方针政策、鼓励群众参加革命武装的内容。“一切社会实践(包括艺术)都凭借意识形态,也存在意识形态当中,如此一来,它就成了‘我们的所言所思与我们所生活的社会中的权力结构和权力关系之间的联系方式。’”[6](P242)我们还注意到,陇东民间歌谣中纯粹的劳动歌、情歌、娱神歌在陇东红色歌谣中的缺席,这不只是主流意识引导的原因,而且和战时环境有关。陇东红色歌谣之所以在陇东大地广为传唱、为陇东人民所喜爱,这和严酷的战时环境是分不开的。在生死存亡的环境中,生存成了人们首先考虑的问题,生存的需要成为人的第一需要,对爱情的需要推到次要地位,吟唱男女爱情的“酸曲”已经变得不合时宜,爱情歌谣逐渐减少。生存和革命息息相关,歌颂革命、号召群众支援革命成为陇东红色歌谣的主题诉求。“民谣一般运用真正的叙事时态,它用文学创造了一个诗的幻想,虽然用言语表达它还是在文学出现以前就开始了。使其成为记忆的不是情节本身,而是诗——虚幻历史的创造品,它是一种非推论的表达方式。”[7](P319)很明显,歌谣凭借自己的特质可以重构人们的记忆。经过反复吟唱,陇东红色歌谣所歌唱的内容慢慢沉淀成人们的集体记忆,成为不可否认的历史事实。掌握权力的群体控制着社会的记忆,“一个人想要记住的过去,在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建构的,是由社会环境所铸就的。个体并不可能以任何他或她所愿意的方式去回忆。”[18](P52)陇东红色歌谣所歌唱的内容并不是来自现实生活,有的还来自歌手或者主流意识的想象。孙万福创作的歌谣《赵县长》所反映的内容既有现实生活的折射,也有来自诗人对未来民主生活的想象。农民劳动英雄去延安开会并在大礼堂里发言这一场景是根据地民主生活的活生生的现实,但是歌谣还唱道:“赵县长胜过诸葛亮,每个人要开垦二十亩荒地,丰衣足食,并要收获二十万石粮。”这样的描述显然来自诗人的想象。这首歌表达了边区人民对廉洁能干的干部的呼唤以及丰衣足食的愿望,歌曲的主题指向是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打败敌人才能丰衣足食。这是“按照特定的政治话语体制的内在要求来建构的记忆的形式”。[19](P211)这是一种想象性记忆的建构。陇东红色歌谣是一种对生活的想象性建构,但这种建构也不乏日常生活实感,优秀的陇东革命歌谣常常把群众的日常生活与革命主题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玩花灯》这首歌谣唱的是正月十五闹花灯这一传统新年习俗,歌谣这样唱道:“提起正月正呀,人人喜盈盈,大街上玩花灯,人马闹哄哄。人人喜盈盈呀,今年大不同,家家户户挂红灯,红灯照得明。红灯照得明呀,穷人翻了身,共产党来了救穷人,咱们翻了身。毛主席是救星呀,照亮了咱们的心,边区人民一条心,黄土变成金。”从这首歌谣的题目来看,它描述的重点应该是描述玩花灯这一新年习俗,烘托这一习俗的欢乐与祥和,突出其中的文化意义。但是这首歌谣从今年习俗的不同写起,人人喜气洋洋,家家挂起了红灯,一派热闹气氛,原因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咱们翻了身,指向毛主席是我们的救星这一主题。这首歌谣虽然字数不多,但含义却很丰富,含有深刻的意识形态指意,它把传统习俗、日常生活与共产党的恩情联系起来,在对传统习俗的美好叙述中完成了对共产党毛主席的歌颂。
歌谣不同于戏曲、话剧、小说等文艺形式,对于戏曲、话剧来说,群众是观众,只要观众听得懂,思想水平和群众基本一致,反映的生活接近群众,戏曲、话剧就能受到群众的欢迎。对于歌谣来说,要求群众的参与性,由于群众大多是文盲,这就对歌谣本身提出了要求:篇幅不能太长,太长了记不住;句子的字数不能太多,多了不适于吟唱;最好还要重叠押韵,便于记忆吟唱。陇东红色歌谣充分发挥了歌唱性的特征。陇东红色歌谣大都“以情节化的结构模式和口语化的语言方式来完成抒情话语的建构”。[20]因而非常符合农民的欣赏习惯,口语化的表达方式增加了传播的有效性。
在解放区农村,传统的农民意识仍是以忠孝节义为核心的儒家伦理,中国共产党要想巩固根据地、最终赢得革命的胜利,就必须对农民的思想意识进行革命性改造,或者说是精神上翻身、思想上解放。由于农民生活贫困,没有多少人经过正规的学校教育,而农民的儒家伦理思想教育多来自传统戏曲、故事、传说等民间文化渠道,因而要对农民进行思想启蒙,民间文化渠道是中国共产党不得不选择的渠道。事实上,“真正对乡下人的世界观起架构作用的应该是乡间戏曲和故事、传说,包括各种舞台戏、地摊戏、说唱艺术及歌(谣)、俚曲、故事、传说、童谣、民谚、民间宗教的各色宝卷(已化为说唱艺术的一部分)等。”[21](P12)陇东红色歌谣作为陕甘宁边区革命歌谣的一部分,成功地实施了对农民世界观的改造,让陇东人民具有了初步的革命思想,完成了革命歌谣的主题诉求。陇东红色歌谣的发展过程有很强的政治因素在起作用,与现实政治关系过于密切,从而形成了对其它内容的遮蔽,“原先民谣中许多用于神灵崇拜的意象和表达方式,被转化为歌颂革命、党及其领袖的话语;许多源于男欢女爱的情词,也悄然指向阶级之爱、同志之爱以及对革命理想的欢愉”。[5](P243)歌谣的革命话语驱逐了表现自然生命力的情爱话语,歌谣经过人们的反复吟唱便会影响人们的意识,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革命歌谣可以创造出革命的人们,而革命的人们又会对现实与历史产生影响。“在近现代中国社会的历史巨变中,表达广大人民群众对旧社会制度的愤怒抗议,呼唤革命,歌颂共产党、领袖及人民军队的大量歌谣,如同号角和战鼓,发挥了巨大的宣传鼓动作用。”[22](P223)陇东红色歌谣实现了革命话语、革命文化与民间话语、民间文化的成功对接,用旧的符号、句法叙述革命的思想、情感和故事,成为连接党、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与群众、社会、民间意识的载体。陇东红色歌谣体现了陇东人民借助歌谣形式抒发自己要求和愿望的努力,这些革命歌谣不但反映了陇东人民的革命意识与革命豪情,而且也保存了陇东地区的自然状况、生产生活、风俗人情、方言土语等文化资料,具有丰富的民俗学与人类学价值。
[1]高文,巩世锋.陇东红色歌谣·前言[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11.
[2]中国民间文学论文选(中册)[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3]朱立元,李钧.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上)[C].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段宝林.中国民间文艺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
[5]杨匡汉.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经验(上)[M].上海: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2006.
[6]张鸣.乡村社会权力的文化结构的变迁[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
[7]张庚.谈秧歌运动的概况[N].群众,第一卷第9期,1946-6-30.
[8]林采.从秧歌舞谈旧形式[N].晋察冀日报,1941-3-29.
[9]毛泽东.毛泽东选集(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0]毛泽东.毛泽东选集(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1]李季.我是怎样学习民歌的[N].文艺报,第1卷第6期.
[12]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13]周扬.一位不识字的劳动诗人——孙万福[N].解放日报,1943-12-26.
[14]艾青.汪庭有和他的歌[N].解放日报,1944-11-8.
[15]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6]琳达·哈琴.后现代主义诗学:历史理论小说[M].李杨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17]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刘大基,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18]大卫·格罗斯.逝去的时间:论晚期现代文化中的记忆与遗忘[A].周宪.文化研究[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19]周志强.身体狂想与想象性记忆的建构[A].周宪.文化研究[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20]傅宗洪.延安时期民歌改造的诗学阐释[J].文学评论,2011(5).
[21]张鸣.乡土心路八十年[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
[22]刘守华.民间文学教程[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On the Themes of Red Songs in Eastern Gansu Province
ZHANGWen-nuo
(Literature College,Longdong University,Qingyang 745000,China)
The themes of Red songs in eastern Gansu province were centered on praising the Revolution,the Party,the revolutionary leaderships and the Army.Initially,the praise-theme is a natural outcome of local people's lives at that time when the songs are created.After the publication of Mao's Speech at the Literature and Art ForuMin Yan'an,the red song creation witnessed a new stage of higher thematic and artistic awareness,and the songs were popular over the whole area and even in other Liberated Areas.The songs plainly express local people's desires and expectations.They not only reflect local people's revolution consciousness and passions,but also showcase the natural conditions,customs and dialect languages which are highly valuable for folklore and anthropological studies.
red songs in eastern Gansu;themes;expressions;praise
G41
A
10.3969/j.issn.1674-8107.2012.06.004
1674-8107(2012)06-0019-07
(责任编辑:韩曦)
2012-04-17
张文诺(1976-),男,山东阳谷人,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