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国,丁 杨
(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北京100029)
由《宠儿》解读莫里森笔下的黑人男女关系①
孔祥国,丁 杨
(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北京100029)
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宠儿》曾被部分评论家指责为是对黑人男性的污蔑。实际上,莫里森关注黑人男女关系,她理解和同情黑人男性在美国社会中的特殊处境,她的小说既揭示了黑人男性在白人男权观念影响下的弊病,也赋予了他们自我拯救与帮助他人的潜能。本文结合对小说《宠儿》中塞丝和保罗曲折爱情故事的分析,解读莫里森笔下的黑人男女关系,强调两性间和谐关系对黑人社区延续发展的重要性。
托尼·莫里森;男女关系;男权观念;《宠儿》
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在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前,真正使她声名鹊起的是获普利策小说奖的《宠儿》。《宠儿》通过女奴杀婴事件及其影响,揭示了奴隶制给黑人家庭关系和黑人心灵所带来的创伤。小说一经出版便受到了评论界的密切关注,约翰·伦纳德赞美道:“即使半打白人男人写的经典之作得要撤下来,《宠儿》也要放到美国文学的顶级书架上去”[1]。然而,评论之中也不乏否定和批评的声音,史坦利·克罗奇就是代表。他认为黑人女权主义观点对黑人男性的污蔑和贬低破坏了小说的艺术价值,并称莫里森为“文学巫女”[2]。他的观点反映出当时文学界对黑人女性作家及其作品中黑人男女关系的曲解。实际上,莫里森理解黑人男性在美国社会中的特殊处境,她关注黑人男性的成长,塑造了大量正面的黑人男性形象,强调了黑人男女的和谐关系对黑人社区延续发展的重要性。本文从莫里森对黑人男女关系的关注入手,结合对小说《宠儿》中塞丝和保罗曲折爱情故事的分析,解读莫里森笔下的黑人男女关系。
莫里森对黑人女性追求自我与发展的主题阐释堪称无与伦比。然而,黑人女性并非莫里森唯一的关注,她并没有排斥更没有丑化黑人男性,她的小说关注了黑人男性的成长,从各个层面审视了黑人男性的生活。
作为一名具有强烈责任感的作家,莫里森尤其关注有着特定历史和文化背景的美国黑人两性之间的关系及黑人种族的生存问题。她本人也承认对黑人男女关系问题颇感兴趣,她关注“他们怎样互为补充、互相充实或互相伤害,以及他们在已融入自身灵魂的某些因素影响下是如何成为抑或无法成为完整的人的”[3](P232)。莫里森从《所罗门之歌》开始刻意将其小说的重心放在黑人男性及黑人男女关系上,探讨如何实现两性的和谐成为了她的追求目标。在黑人男女关系问题上,莫里森认为人们对性别政治强调得过多,黑人女权主义者早期对黑人男性的敌视让莫里森很困扰。莫里森认识到“黑人男性往往比黑人女性面临更多的外界压力。首先,身为男性,他们肩负着艰巨的责任,‘男性’这一词意味重大。男性们通过其他男性来界定自己的男性气质,在他们的作品中他们也深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4](P7),她理解黑人男性在美国社会中的独特处境并在作品中对他们深表同情。莫里森认为黑人男女的关系更倾向于同志关系而非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她指出历史上“黑人男女之间首先存在的是体力的竞争,也就是指那永不停息的劳作,由此两性之间也就产生了一种伙伴间的友谊”[5](P114)。这种“伙伴间的友谊”能够促进黑人男女间的相互理解,只有基于这种相互理解,黑人内部才能实现和谐的两性关系,从而使黑人民族更好更完整地生存和发展。
莫里森对黑人男性人物的塑造层次丰富,既暴露了男性固有的弊病,也赋予了他们自我拯救的潜能,而且莫里森小说中的黑人女性往往能够意识到黑人男性在她们自我觉醒和争取自由和发展过程中所提供的巨大支持。在《宠儿》中,莫里森通过塞丝和保罗·D两人相遇、相爱、背叛、别离、最终携手相知的曲折爱情故事对黑人男女关系进行了透彻入微的探讨。
奴隶制下的塞丝备受屈辱,最不能容忍的是白人在她哺育期间抢走了她的奶水,这促使她决定逃跑追求自由。历经艰辛获得自由之际,奴隶主又寻踪而来,极度绝望之中的塞丝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小女儿,以保护她不再经历母亲同样的痛苦。此后,杀婴的记忆与内疚占据了塞丝的思想,使她把孩子等同于自己,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意识。在给女儿丹芙讲故事时,塞丝用第三人称把自己称为“她孩子的母亲”[6](P30)便清楚地表明了这种自我意识的匮乏。她完全生活在由痛苦的往事控制的世界里,没有现在和未来,往事的创伤使塞丝每天的生活成为了“击退过去的严肃工作”[6](P73)。
詹姆士·柯默教授曾这样评价奴隶制对黑人男性自我观念的影响:“奴役他、排斥他、羞辱他、虐待他;他的价值感、他的价值观以及他的满足感都会被摧毁、被降低或不断受到严重的挑战”[7](P165)。由于奴隶制下那不可言说的痛苦经历,获得自由后的保罗不再把自己看做一个男人,他把自己的心放入了“在他胸口埋藏的烟草罐里;那胸口,曾经有一颗鲜红的心跳动。罐子的盖子已经锈死了”[6](P72-73)。这一比喻清楚地表明保罗由于心理的创伤和男性气质的丧失已经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对保罗而言,“逃离阿尔弗雷德后,他封闭了相当一部分头脑,只使用帮他走路、吃饭、睡觉和唱歌的那部分”,与塞丝重逢使“他头脑的关闭部分像上了油的锁一样打开了”[6](P41)。他对塞丝说“我们能创造一种生活,姑娘。一种生活”[6](P46),他确信两人可以共创未来。多年的流浪之后这种重逢给保罗带来了实现对家的渴望的机会,他要安定下来,在这里恢复已丧失的男子气概。对塞丝而言,保罗将象征着她过去噩梦的婴儿的鬼魂赶走而且有了他的支持,她就可以“在心里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会握住你的脚脖子。保证你能再走出来”[6](P46)。塞丝意识到两人的生活是紧密联系并可相互分担的,她认为“他那与她心心相印的灵魂”使“她的故事是可以忍受的,因为它同样也属于他——可以诉说,推敲,再诉说”[6](P99)。保罗的到来使塞丝体味到新的情爱,而且他帮助塞丝重新融入了社区生活,塞丝也将她和保罗及丹芙三人手拉手交叠的影子看作象征幸福未来的一个美好标志。
现实无情地粉碎了保罗和塞丝共创新生的愿望。保罗打破了丹芙心中关于父亲黑尔的完美形象,她开始厌恶甚至公开驱逐保罗,这使塞丝在女儿与情人的需求之间挣扎。最终,对女儿的母爱战胜了对保罗的情爱,基于对杀婴往事的内疚,塞丝坚持自己的首要职责是照顾丹芙。而且,保罗仍被往事牵绊,他把内心情感隐藏在“他胸口埋藏的烟草罐里”而“不想在这甜美而又坚强的女人面前把它全部打开,因为哪怕她知道其中一点内容,那都会令他羞辱难堪“[6](P72)。挥之不去的心理创伤使保罗无法完全向她敞开心扉,而塞丝也没有他向透露杀婴的事实。在为彼此创造出情感空间前,他们还需面对自己的过去并加深相互理解。保罗狭隘的性别观念使他看到塞丝被白人抽打过的后背时感到厌恶:“一堆令人作呕的伤疤”[6](P21),他把这位奴隶母亲看作耻辱和厌恶的对象,这反映出“黑人男性将自身的羞辱转嫁给了一个黑人男性所唯一拥有的人——黑人女性身上。黑人女性——双重的他者——完全成为了替罪羊”。[8](P330)受到宠儿诱惑时,保罗提出想让塞丝怀孕,这透露出他在白人男权意识影响下的占有欲,他企图使塞丝及其孩子成为他的附属品以确认自己的男子气概。最重要的是保罗无法理解塞丝身为奴隶女性的复杂母爱,知道杀婴事件时,保罗竟然说“你长了两只脚,塞丝,不是四只”,这分明是将塞丝贬低到畜生的行列,这无异于早年间奴隶主对塞丝的侮辱,此话一出,“一座森林骤然耸立在他们中间,无径可寻,而且一片死寂”[6](P165),这也成了塞丝精神崩溃的直接原因。
由于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塞丝的杀婴行为,保罗离开了她,同时保罗也开始反思他之前一直想要得到的男子气概的含义。在他看来,为了赎回母亲的自由而五年间到处干活挣钱从不休息的黑尔,来回三十多个小时步行到三十英里之外的地方去见心爱女人的西克索两人代表着非洲人的男子气概,他们才是真正的黑人男子汉。按照他们的标准来看,保罗的行为,尤其是他舍弃塞丝的行为,绝非男子汉所为。
之后,在与斯坦普·沛德的深入交谈中,保罗最终意识到了塞丝的困境,当斯坦普·沛德问保罗是否可能是被宠儿赶出来的时,保罗才震惊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用对塞丝的指责来掩盖自己因没经受住宠儿的诱惑而产生的羞愧,对塞斯的责备和曲解促使他企图将自己多年的耻辱、虐待转移到塞斯身上:“他从自己的耻辱跳到了她的耻辱,多快啊”[6](P165)。保罗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他决定要回到塞丝身边。
回到塞丝身边时,保罗对这一个屡受伤害的女人关怀备至,他已成为心灵慰藉者:“女人们见了他就想流泪——向他诉说胸口和膝头的创伤”,在塞丝满含泪水述说宠儿离开之际,保罗悉心地倾听,保罗也想起了西克索对心爱女人的描述:“她使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有一个能够成为你心灵的朋友的女人是很好的事情”[6](P272)。同样,塞丝使保罗“不必感受像畜生般被套上项圈的耻辱。只有塞丝这个女人才能那样保留下他的男性气质”,正是因为如此,他想把自己的故事将给她听,他告诉塞丝:“我和你,我们拥有的昨天比谁都多。我们需要一种明天”[6](P273)。
保罗接受了塞丝的过去并和她分担未来,努力帮塞丝摆脱毁灭性的过去走向崭新的开始。塞丝认为没有了宠儿,她也将不复存在。保罗对塞丝强调“你自己才是最宝贵的,塞丝。你才是呢”帮她认识到自身的价值,支撑起了塞丝的生命,而塞丝“我?我?”[6](P273)的回复表明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我,尽管还有一些困惑,塞丝终将认可自我,宣告自我。另一方面,保罗之所以能这样说很明显是因为他已经获得了一种坚定的自我意识,他已经意识到他自己是他最珍贵的,所以他才能将此信念传递给塞丝。
保罗主动提出要给塞丝擦洗身体,就像当年塞丝历经艰难到达俄亥俄时贝比·萨格斯所做的一样,为她冲洗掉过去的梦魇和痛苦,从而获得新生。而且,在给塞丝洗脚,悉心照顾塞丝的过程中,保罗最终开始明白黑人男性和女性是相互依存的,只有两者相互敞开心扉、正视历史、打开心结、全心身地相爱才能够开始新的人生。塞丝和保罗通过与过去的交锋,终于认识到自身价值重新确立了自我,携手共建美好的生活。
塞丝和保罗的关系是黑人男女关系的一个缩影,通过两人曲折的爱情故事,莫里森表明基于理解和互爱基础之上黑人男女间的和谐关系能够超越和战胜他们自我觉醒、追求自由与发展道路上的一切困难。两人经历了对过去的隐藏、挣扎与交锋后身心俱疲,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争取美好未来的道路是艰难的,还需要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当白人男性剥夺了黑人男性的男子气概时,黑人女性能够帮助黑人男性恢复其男子气概;当黑人女性因过去痛苦的经历而丧失自我意识时,黑人男性能够通过与其共同承担过去帮助黑人女性恢复自我意识。塞丝和保罗已经超越了他们的过去,他们来之不易的自我意识也将使他们能够共同开拓美好的未来。黑人的整体要发展,黑人男女必须共同努力,而两性间和谐共处的关系来之不易。只有当黑人男女相互理解时,两性之间才能达成一致,共同为黑人民族的延续和发展努力,最终实现黑人民族的完整生存。
[1]John Leonard.Beloved by T oni Morrison[N].Los Angeles Times,1982-08-30.
[2]Stanley Crouch.Aunt Medea,rev.of Beloved by T oni Morrison[N].New Republic,1987-10-19.
[3]Christina Davis.An Interview with T oni Morrison[C].Conversations with T oni Morrison.Danille Taylor-Guthrie,ed.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
[4]Black Creation Annual.Conversation with Alice Childress and T oni Morrison[C].Conversations with T oni Morrison.Danille Taylor-Guthrie,ed.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
[5]Charles Ruas.T oni Morrison[C].Conversations with T oni Morrison.Danille Taylor-Guthrie,ed.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
[6]T oni Morrison.Beloved[M].New Y ork:Knopf,1987.
[7]James Comer.Beyond Black and White[M].New Y ork:Quadrangle Books,1972.
[8]Cynthia A.Davis.Self,Society,and Myth in T oni Morrison’s Fiction[J].Contemporary Literature,1982,(3).
Toni Morrison’s Exploration of the Black Cross-Gender Relationship Reflected in Beloved
K ONG Xiang-guo,DING Yang
(School of the Humanities,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
Some critics declare that T oni Morrison’s Beloved is marred by a black feminist slant that vilifies black men.In fact,Morrison attaches importance to the black cross-gender relationship,she understands the peculiar situation of black men in American society.Morrison reveals black men’s problem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white people’s patriarchy,but also endows them with the potential to save themselves and help others.Based on an analysis of the love story between Sethe and Paul D in Beloved,this paper provides an interpretation of T oni Morrison’s exploration of the black cross-gender relationship and highlights the importance of a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sexes in the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of the black community.
T oni Morrison;cross-gender relationship;patriarchy;trauma
I106.4
A
1007-9882(2012)04-0079-03
2012-05-15
孔祥国(1979-),男,山东泗水人,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语言教学;丁杨(1979-),女,山东济南人,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语言教学。
[责任编辑:黄儒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