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大荒知青文学自然描写的审美特质

2012-04-18 01:39:35车红梅
关键词:北大荒知青景物

车红梅,张 放

(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论北大荒知青文学自然描写的审美特质

车红梅,张 放

(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北大荒知青文学自然描写在强化区域风情色彩、融合北大荒民间文化、渲染浪漫和抒情的氛围等方面具有独特性。自然描写与人物水乳交融,构建了属于北大荒知青生活的底色。作家将审美意志投射到北大荒自然魂魄中,成为自然描写的内核。自然描写的审美特质体现在:自然景物和知青处境的描写交融在艺术创造里,自然人化,具有象征知青苦难的特质;北大荒的自然幻化成知青灵魂停泊的港湾,诗性盎然,成为知青灵魂栖居之所;自然于无形中充满灵性,透视出知青内心的律动。

北大荒知青文学;自然描写;审美特质

北大荒知青文学作为独特的创作现象,它代表了知青文学发展方向和艺术审美特征,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具有重要的影响,目前学界都集中在北大荒知青作家创作的研究,很少观照到北大荒知青文学整体研究,更没有从审美层面进行挖掘。其实,北大荒知青文学中的自然描写已经成为中国文学画廊中绝美的风景。诚然,自然本身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地理学意义的存在物,但从文化发生学意义上看,自然环境是人类文化创造的基础。“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 ”[1](P56)正是因为加入了人的情感,它才具有生命和意义。自然景物作为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的一个重要因素,它构成了人们生活的环境,对社会经济、民族性格、民风民俗、审美习惯等产生影响。自然景物就成为文学作品的对象之一。北大荒知青文学中的自然固然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美,也有“大烟泡”肆虐的狰狞;有苍莽无垠的原始森林,也有神秘幽深的 “鬼沼”,“大酱缸”;北大荒有平阔浩荡直通天际的麦田豆海,也有山花烂漫的怡人清香。这种自然环境在一定程度上规约了北大荒人,他们无论在外在的风貌还是内在的气质上都刻上了北大荒自然环境的印记。作为北大荒知青生活的具体环境,天高地远的北大荒成为知青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的审美对象,被社会化的同时也成为象征化的自然。知青作家们借助自然景物描写表达着他们对北大荒的深厚情感,同时也呈现出知青们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

一、人化自然:知青苦难的象征

北大荒之所以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辽阔丰饶,还因为这里曾有过五十四万涌动着青春激情的生活,有过伴着血泪和汗水的艰辛人生,有过一种拓荒者的崇高与悲壮的献祭。在屯垦戍边的同时,北大荒知青作家将自我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自然景物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他们倾诉的朋友。这些自然景物不仅为人物活动提供了特定的活动背景,而且成功地展示了北大荒人的生产生活、精神气质,成为北大荒人尤其是北大荒知青精神的外化,显示出特定的时代气息。

北大荒的独特环境注定了知青笔下的景物的荒凉与奇寒。这种荒凉奇寒源于北大荒大自然的实际,源于时代的氛围——文革期间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也源于作家写作意图——用寒冷荒凉的自然景物象征着知情的苦难,衬托出他们的不屈抗争,当然,也是作者为了烘托小说氛围而有意为之的。情由景生,景物即氛围的意境。北大荒知青小说的自然描写与人物水乳交融,构建了属于北大荒知青底色的艺术氛围。他们笔下的北大荒、暴风雪、“大烟泡”、“鬼沼”,都是人格化了的,自然景物都注入了作者强烈的情感色彩。梁晓声描写北大荒知青生活的小说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风雪》和《雪城》是这方面的代表。

象台风在海洋上掀起狂涛巨浪一般,荒原上的暴风雪的来势是惊心动魄的。人们最先只能听到它可怕的喘息,从荒原黑暗的遥远处传来。那不是吼声,是尖利的呼啸,类似疯女人发出的嘶喊。在惨淡的月光下,潮头般的雪的高墙,从荒原上疾速地推移过来,碾压过来。狂风象一双无形的巨手,将厚厚的雪被粗暴地从荒原上掀了起来,搓成雪粉,扬撒到空中,仿佛有千万把扫帚,在天地间狂挥乱舞。大地上的树木,在暴风雪迫近之前,就都预先妥协的尽量弯下了腰,不甘妥协的,便被暴风雪无形巨手折断。暴风雪无情地嘲弄着人们对大地母亲的崇拜,而大地,则在暴风雪的淫威之下,变得那么乖顺、那么怯懦……[2](P377)

这是写实意义上的暴风雪,是北大荒冬季常见的天气,愤怒的知青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团部,身体早已被严寒侵透,内心更是冰凉到极点。这种情形,对于知青们来说,无疑是一种不祥的征兆。暴风雪场面的描写具有多层次的象征意义,它隐喻了知者们内心世界的风暴:知青们因为团部扣押他们返城的急件而愤怒与绝望,掀起了感情的风暴;反映出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给每个家庭带来的风暴:父母盼望孩子归来,知青急切要求返城。暴风雪的肆虐还象征着不法之徒趁火打劫,知青们为保护国家财产付出了生命代价。北大荒的暴风雪一方面渲染了知青在命运挫折中与历史抗争的激情,另一方面景物描写的神奇、险恶与知青的苦难相辉映,奏响的是知青一代人生命中那段特殊的战天斗地的乐章。《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里描写的与狼共舞的险恶经历凸现了知青战天斗地的豪情。人与狼的搏斗,是心理的较量,是毅力的比拼,更是生死的搏斗,是人向自然的挑战,是生存意志的张扬。这是作家从生活深刻认知中产生出来的对个体生命价值的隐喻,是对北大荒知青生活中蕴藏的诗意的挖掘,是对一个特定地区的景物中所隐含的人物心理意识的揭示。

北大荒严酷的自然环境使得知青们在大自然中寻求生存、创造的途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以如刀的朔风、肆虐的暴风雪为代表的自然环境塑造了北大荒人粗犷豪放的性格。北大荒知青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靠第二故乡的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产生、发展起来的。在北大荒知青作家笔下,人与自然互相依存,以展现垦荒、放牧、渔猎、伐木等为主要内容的知青生活,几乎都有着五彩斑斓的色彩,散发着天高地阔的浓厚的黑土气息,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地强化着知青与北大荒的密切关系。北大荒知青文学的成功与独具特色的景物描写是密不可分的,这是北大荒知青小说具有艺术魅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北大荒知青小说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这些小说中,自然景物描写都或多或少具有象征意味,作家主观的情感借助于客观的物象传达出来,因而,作品便有了含蓄蕴藉的艺术魅力。

北大荒知青小说的自然景物描写具有寓意象征的特质,它并不注重外部细节描摹的逼真性,而是追求象外之意,追求意象的象征意义。小说的艺术氛围是作家的情绪外化,它在很大程度上将自然景物和知青处境的描写交融在艺术创造里。作家是通过小说氛围的营造来思维的。在张抗抗的《白罂粟》中,那既可入药治病救人,也可以引发人毒瘾的“白罂粟”,是作为有着红卫兵经历的北大荒知青的写照,也是有着劳改历史的老司头境遇的象征。“白罂粟”作为景物贯穿小说描写的始终,使作品弥漫着一种哀婉、悲凉、怆恻的气氛和情调。作家用具有北大荒地域色彩的景物描写来承载自己的内心情感,抒写出知青主人公对自身和群体的审视和拷问,对人性恶膨胀的警醒与深思。梁晓声的短篇小说《苦艾》写知青插队松树沟的经历,春梅子的不幸遭遇在偏远的山村不算什么,但这段记忆对于知青主人公来说恰如一棵棵生长在土坡的苦艾,品味起来永远是苦涩的。苦艾作为中药可以治病,但是松树沟人的沉滞与麻木却是难以医治的,小说的字里行间长久弥漫的是无尽的辛酸。关于“白罂粟”、“苦艾”的描写成为渲染小说情绪的重要元素,作家将自我生命投射到了景物描写中,悲哀的心灵得以外化。这种悲哀其实是在动乱的社会环境中体现出的,但又不专属于那个时代,具有超越时空的启示意义。“北方各民族萦怀于心的不是逸乐而是痛苦,他们的想象却因而更加丰富。大自然的景象在他们身上起着强烈的作用。”[3](P147)人对大自然的感受在一定程度上受客观对象的制约。北大荒作为知青锻炼成长的生存空间,必然倾注了他们的主观情感。于是,自然成为一个具有生命的社会存在,被赋予与人同样的地位。

北大荒知青作家将自己的审美意志投射到北大荒自然魂魄中,成为景物描写的内核。正是在人与严酷自然的亲密接触中,才激扬了人的主体意志,人的内在精神移植到自然界里,自然和人之间存在着一个生命的对话场,使自然充满知青的情感,灌注着知青的精神状态。长期统治的冬季,犹疑迟缓的春天气息,都是北大荒的自然景色。作者表现的自然不只具有地方气息,而且已渗透了自己对这景色的特殊感受。“北大荒的春天,是骑着推磨的驴子来的。”“驴子驮着春天,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是来了,来了又走了。似乎是暖和了,暖和了又冷了。明明是冰化雪消了。又下场雪,又积一层冰。冬天就是那头驴子,它蒙着眼睛啊。 ”[4](P305)陈旭形象地写出寒流迟迟不退场,北大荒的春天来得迟而又反反覆覆难以定局的情景,深刻生动地展现了北大荒的地域特征;“冬天就是那头驴子,它蒙着眼睛啊”也写出陈旭当时迷茫看不到希望、孤苦无助的心境,为他后来的沉沦与畸形抗争做了铺垫。而在韩乃寅的知青三部曲 《远离太阳的地方》中还有“秋天是坐着雪橇来的”语句,生动地传达出知青对北大荒秋天的突然降临,奇冷的严冬也会接踵而至的专属于北大荒人的独特感受。

二、诗性自然:知青灵魂栖居之所

北大荒知青作家能够审美地看待自然,呈现出一种自我的精神享受。北大荒的自然景物也幻化成知青灵魂停泊的港湾以及感受生命自由的休憩之所。“‘自然’是人类原来的故乡,我们离开了自然,关闭在城市文明中烦闷的人生,常常怀着‘乡愁’,想逃回自然慈母的怀抱,恢复心灵的自由。 ”[5](P19)北大荒知青返城后更加怀恋自然天成的北大荒,那是一个充满诗性的所在。通过对自然的诗意描写,不仅传达出对自然美的欣赏,对自然万物的亲近与热爱,还有对知青自身物化到自然美之上的人的本质力量的欣赏,隐现着知青浓浓的乡情。

“这广袤深邃的荒野里,草甸子衔着烂泥塘,片片芦苇缠绕着水泡子,虎啸熊嗷,野狼成群,那野鸭、野鸡群集惊飞时遮天蔽日,那水泡里的鲤鱼、鲫鱼、草根子、鲇鱼挤挤挨挨,互相碰撞,遇上炎夏天旱水里缺氧时,死鱼漂起,水面上白花花一片。 ”[6](P1)

这段文字呈现出当年北大荒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繁盛景象,犹如神话世界一样,令人心驰神往。充满诗情画意的文字活现了自然的神韵,触动了读者的情思。美丽的风景滋养了作家的文化想象,在小说的叙事场景中,自然描写具有现实性和隐喻性,呈现出自然风光、民风民俗所蕴涵的心灵景观。八年的北大荒知青生活,使张抗抗对北大荒的春风夏雨、花草树木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加之她对大自然动情、细腻的观察,以及曾经的写作训练,给予景物以审美的、人性的观照,所以描写自然景物细致入微,真切可亲,诗性地挖掘北大荒地域时空中的自然及其蕴含的人性启示。

“北大荒的草甸子夏日的野花真的是应有尽有:粉红的刺儿莓、白色的野罂粟、深蓝的马莲、紫色的铃铛花、金黄的野菊花……如果运气好,偶尔还会在草甸子的深处,发现一丛粉红或是紫红色的芍药花,碗口大的花骨朵,迎风颔首,雍容华贵。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花,让人眼花缭乱,五彩缤纷地开成一片,好像是花仙子日日不散的盛

会。 ”[7](P157)

这简直是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张抗抗的生花妙笔赋予景物以灵性,再现了北大荒夏日的奢华美景,野花自由生长、无拘无束,带着迷人鲜亮的色彩,每一种花都是有生命和灵魂的存在,呈现出雄浑的气派。其中饱含着作者对北大荒的热爱之情,诗意盎然,令人心向神往。这是北大荒知青们所向往的精神生活,是作家极力追求的理想境界,也是一种地域文化的熏陶和长期的文化修养的自然流露。

北大荒是知青们寄存青春的地方,“高高的白桦林里有我们的青春在流淌”,白桦林储存了知青们太多的诗情:“那林子并不密,每一棵树都静静地散落在绿草丛中,她腰身还是那么挺拔,穿着洁白的衣裳;她的手向上举着,挂满三角形心状的小叶,那叶闪着金属般的光泽,边缘镶着不规则的锯齿。白桦树是有眼睛的,她的眼睛长在树杆上,那苍老的树杈脱落后,便留下一只鱼形的眼睛,黑色的眼圈和眉毛清晰可见。那眼睛注视着大森林里的日出日落、冬去春来,注视着黄绿白黑的色彩变幻。她是大森林中的抒情诗人,她是阴森忧郁的森林中的一缕缕的阳光,她是粗犷的男人群中的秀女。 ”[8](P321)这幅油画似的布局,由远到近,由静到动,由视觉到听觉,由整体到部分,色彩明净,情韵和谐。在这道婀娜亮丽的风景线中,渗透着作家无限的情思。北大荒的自然之美是由客观存在的事物所决定的,大自然的慷慨馈赠使知青们领略到天然之美,在作品中大自然成为意蕴丰厚深远的象征。这既是知青们生活的部分内容,也是构成他们青春的一部分,他们与大自然如此的亲近,甚至是相互依存,以致于风景充满了灵性和神性。北大荒的美景为人性提供了最恰切的观照视角,景物描写深入到人性层面,因而成为历史和人性的见证,景物具有了审美蕴涵。自然于无形中成为知青心灵的诗意栖息地,生活于其间的知青本真人性书写达到了极致。

北大荒知青文学中的自然风景画也是多姿多态、饶有情趣的。自然风光为人的活动提供一个背景,在景物人化、物我相通的风景描绘中,大自然被赋予了灵性。那种荒凉、冷硬、奇绝的环境为人物性格、意志形成奠定了基础。北大荒知青文学写出了北大荒独具特色的壮美景色,暴风雪、寒冷练就了北大荒人坚强的意志和粗犷豪放的风格。而自古就生活在北大荒的各少数民族,如满族、鄂伦春族、赫哲族等都信奉万物有灵,并赋予人格化,这就影响了北大荒知青们的思想和认知,继而影响了知青作家的创作。梁晓声小说《阿依吉伦》的创作灵感来源于鄂伦春神话 《阿依吉伦和伦吉善》,它描述的是伦吉善和阿依吉伦这一对情人在受到老魔王的迫害后又在各种自然力量的协助下,如何战胜老魔王的故事。故事赋予像白桦、野花这样一些自然物以丰富的感情。它们为阿依吉伦和伦吉善的结合而祝福,为阿依吉伦被老魔王抢去而显得悲愁。它们又各显神通,帮助伦吉善去战胜老魔王。在这里,仿佛一切自然力都受鄂伦春人的支配,都在争着为鄂伦春人服务似的。[9](P134)这使得北大荒知青作家在描写自然时总赋予它们人的情感,衬托出人的精神面貌。

总之,这种独特的自然景物描写不是单纯为了表现自然之美,而是用来反映北大荒知青广阔的生活,展现他们的思想,刻画他们的内心世界。

三、灵性自然:知青内心律动的透视

北大荒知青作家描写景物,不是为了张显自己景物描写的特长,而是要借以透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描摹知青情感的波动。他们通过景物的描写开掘小说的表现深度,善于捕捉景物瞬间的变化,有声有色有情有态地描绘出景物的生气,于是人的情感随之烘托而出。张抗抗擅长通过描写自然景物来抒发情感,她的《白罂粟》、《隐形伴侣》、《残忍》写出人物眼中的冷寂、荒寒、阴郁。北大荒的景色之所以使人感觉到如此冷寂,是因为主人公 “我”或叙述者自身带有较浓厚的主观感情色彩。《白罂粟》写“我”在“深冬雪后,风景凄清”的一天,为了借钱而去找“狮子头”。此时北大荒的景色是这样:“鬼哭狼嚎般的老北风把人的骨髓都吹凉了,我跌跌撞撞地爬上那白雪覆盖的高坡,如果不是出气口插着几束挂满白霜的高粱秸,你根本就找不到这倒霉的菜窖。菜窖里寂静得如同一座墓地。 ”[10](P242)北大荒严冬那寒冷、荒寂的自然环境跃然纸上。这与“我”为了表妹借钱无门,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实在不愿找的恶毒的“狮子头”时无可奈何的心情密切相关,烘托出人物在走投无路时的灰暗情感,情绪自然地融入到眼前的景物中。这种情形还体现在“我”因为偷偷贪占了老司头寄给儿子的八十元钱,深深感到自身的罪恶,于是“我”眼中旷野上的空气,清新而洁净。

《隐形伴侣》承传了这种景物描写方式:

大烟儿泡!威严而不可抗拒的白衣魔王。

它来了,带来冬的残忍与恐怖。

它来的时候,将太阳和月亮,都顺手装进了它的衣袋里。它一路走去,摧枯拉朽,无孔不入,万物匍匐在它的脚下,瑟瑟发抖,顶礼膜拜。它破坏了,便满足;它践踏了,便窃喜。它走的时候,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也留下掩埋在风雪中路人的尸骨……[4](P128)

天黄黄地黄黄,天地是一个巨大的黄色旋涡,扼紧你,勒索你。你变成了一粒沙,一片纸,翻着跟斗上天入地--只有魔鬼的哭声,星星们穷凶极恶的争吵,海的咆哮,还有生锈了的地球轴心的呻吟,组成了合奏。愤怒、快乐、摧毁、死亡--太阳湮没了,月亮破裂了,天空被撕成碎片,连同你,连同风。[4](P412)

这两段精彩的描写具有浓郁的抒情色彩,与人物内心情感相辅相成,把追求真、善、美的肖潇在现实生活中遭遇接二连三的打击后的心境衬托出来。北大荒的灯光和风,都在肖潇天生富于幻想的心灵中留下深深的创痛痕迹。尽管她寻求灵魂与肉体的忠实统一,但在荒唐岁月中,她无法把握自己,更无法把握别人。所以肖潇自己感觉像“一粒沙,一片纸”般渺小,而只能被“扼紧”“勒索”。凝视星星而产生的“穷凶极恶的争吵”的意境,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已经如风中的碎片,小小的内心世界已经被黄色的巨大的漩涡、湮没的太阳、破裂的月亮所占据。这固然由于作家丰富的想象使她周遭的自然景物被灵性化,更为重要的是,景物描写暗示着肖潇追求理想生活的破灭,“隐形伴侣”将伴随她终生。

张抗抗的《残忍》更是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自然景物描写的作用——写景既是渲染环境,也是将景物赋予人的思想和感情,用人格化、灵性化的自然景物来衬托人的心情。曾经趾高气扬、说一不二的傅正连失踪后,知青们过着“阳光灿烂的日子”:

那三个星期中,十三连地界上方格外晴朗、白云格外温柔、小河格外缠绵、庄稼格外招摇……全连的人,就连指导员本人,眉头都缓缓地舒展开来,人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深秋爽朗的空气,大声地谈笑,再也不必左顾右盼,随时提防着连长从背后忽然出现。[11](P212)

由 “十三连地界上方格外晴朗、白云格外温柔、小河格外缠绵、庄稼格外招摇”的描写可以看出,作家连用四个“格外”暗示出知青们在北大荒从没有过的轻松与快意。因为没有傅正连这个封建家长专制的威压,他们不必再担心自己“冒犯”连长,由于连长的存在,他们在北大荒的成长是以牺牲个人的自由甚至是人格为代价的。灵性化了的景物描写侧面烘托出连长的恶德给知青们带来的强烈创痛感和屈辱感。特定的现实情境、艰苦的知青生活进入文学观照,小说中涌动着叙事者深沉的悲悯情怀和对知青生活的强烈审视。小说关注人生境况,表现人心灵悸动,小说中的景物描写也糅合了生存之痛。

灵性的自然记录了人物情感的急剧变化和波动。牛锛将活埋傅正连的地方公布于众时,“天空霎时就暗了。太阳模糊成铁青的冷光。雪和草的原野一片酱紫色”,[11](P225)“黑的雪、 白的泥土、血红的草茎、灰绿的天空”,“地球被掘出一个黑洞,洞穴渐渐扩大,像一个地狱的入口”。[11](P226)这与傅正连失踪后的景物描写恰恰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在傅正连统治的十三连里,知青们作为人的自然属性受到绝对的压制,他们作为人的意志与追求也无法实现。残酷的现实颠覆了一切,黑白莫辨,人性的黑洞张着大口吞噬着美好的存在,此时的场面描写具有多重内蕴。它既刻画了知青们内心世界的矛盾,又透视出现实带给人的复杂与无望的撞击,更象征着知青记忆永远难以抹去的那份沉重。当牛锛转身离开时,“一个黑色的影子,渐渐融入血红色的天空。在马嵘的永远的记忆中,牛锛最后的样子就像荒野上慢慢移动着的一棵树。苍茫无垠的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一棵树。”[11](P329)这是马嵘因为没有被牛锛出卖而产生的感激心理的写照。马嵘的这种心理印证着他行为的狠毒残忍。他没有意识到他们以暴抗暴的罪恶。产生小说整体氛围中弥漫着的是低沉阴郁,使人产生飘忽、孤寂、虚幻的错觉。这也为二十年后马嵘内心的风暴 (顺路回来祭奠牛锛时突然意识到他还是躺在这里好,因为只要牛锛活着,他就是老大,自己只是个打工的,不会是现在的老板)做了铺垫。“自然在我们伟大的艺术家的笔下不是被描写出来的,而是活着的。有时候自然好像是故事中的角色之一。 ”[12](P718)城市知青来到北大荒才真正与大自然如此亲密的接触。一年四季,终日的劳作使北大荒成为知青生活的一部分,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受着自然环境的熏陶。北大荒变为他们灵魂的一部分,他们将青春的憧憬和人生理想,甚至是喜怒哀乐渗透其间。北大荒知青作家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自然景物中,展开了一幅幅多彩的画卷。这种将自然人化,物我相通的风景描绘,影响了他们的审美心理,深化了他们的创作。这与梁晓声、张抗抗、陆星儿、肖复兴等人那种亲近自然的心态是非常契合的。北大荒的自然以它的严酷、险峻,考验人的信念,磨砺人的意志,以它的庄严、雄浑,诱发人的情思和想象,把它的性格潜移默化地赋予它的开发者。知青们面对北大荒那种原始的粗犷的自然风物,激起一种投身其间的激情。面对天高地远的黑土地,他们有一种拓荒者的情怀。北大荒的风云,北大荒的悲壮,是浇灌知青一代人青春的泉源,北大荒知青作家用笔永不可能穷尽它。沉淀在他们心灵深处的是广漠的原野上绚丽至极的大自然的图景,通过自然景物的描写构筑的世界就像色彩斑斓的风景画,映射出知青复杂的内心世界。

北大荒的自然孕育了知青们独特的思想、感情和气质。知青作家们绝不是从景物展示的角度来选择北大荒自然的,他们的着眼点始终在于其对中国当代文学创作的审美意义。正是这一点把北大荒知青文学导向了现在所具备的广度和深度。客观上说,北大荒知青文学的产生是听命于一种时代的呼唤。北大荒知青作家们都处于上山下乡和改革开放的东西方文化相互冲撞彼此交融的时代背景之中,这使他们具备了宽广的视野和高远的意境。自然环境的描写具有浓厚的北大荒地域风情,北大荒知青创作受直抒胸臆的俄罗斯文学传统影响较大,那种渗透了人物情感的景物描写形成了物我相通的人格化的自然。他们笔下的自然景物不单纯是物化的存在,而是能够和知青一样有思维、有生命的存在。大自然的每一个生命潮汐都与知青的情感相呼应。可以说,小说中的自然景物描写既细致、生动,又简洁洗炼,风景都写活了,展示了北大荒的四时美景,也显现出北大荒知青的性格,独具审美价值和人格魅力。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梁晓声.今夜有暴风雪[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3][法]斯达尔夫人.论文学[M].徐继曾 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4]张抗抗.隐形伴侣[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

[5]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2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6]韩乃寅.天荒[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98.

[7]张抗抗.最美的是北大荒[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8]贾宏图.谁来证明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J].北方文学,2008(2).

[9]狄蒲.鄂伦春社会的发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

[10]张抗抗.白罂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11]张抗抗.残忍[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12][俄]普列汉诺夫.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On the Aesthetic Traits of Nature Description in Beidahuang Young Intellects Literature

CHE Hong-mei,ZHANG F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Mud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 Mudanjiang 157011, China)

Beidahuang Young IntellectLiterature isunique in itsnature description combining intensified local scenes and colors,integration with local folk cultures and presentation of romantic and expressive ambiences.The well integration between nature and figure sets up the background and context of the young intellects'lives in Beidahuang.Aesthetic intentions are mapped into the natural souls as the core the description.Nature description in the book bears aesthetic traits including:personified nature made up of natural and human situation symbolizing the miseries of life;the wild nature of Beidahuang imagined as the port and refuge for the intellects'soul;the nature of sensibility reflecting the heart beats of the intellects.

Beidahuang Young Intellect Literature;nature description;aesthetic traits

I206.7

A

10.3969 /j.issn.1674-8107.2012.03.019

1674-8107(2012)03-0113-06

2012-01-1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北大荒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0BZW088);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资助项目(项目编号:11542246)。

1.车红梅(1971-),女,黑龙江宁安人,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2.张 放(1984-),女,山东高唐人,实习研究员,主要从事文学批评学研究。

刘伙根,庄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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