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变庭
(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暨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略论“荆公新学”之“新”
吕变庭
(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暨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宋学张扬士大夫的独立个性与 《孟子》在北宋熙宁年间的升格运动密切相关,而王安石变法则标志着 《孟子》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核心思想,开始受到皇帝和多数士大夫的敬慕与青睐。特别是王安石把他的理论重心置于对时政问题的把握和审视,以经学推动变法,凸显了 “荆公新学”的致用特征。于是,《三经新义》就成为其 “托古”思维与施行 “少年新进”策略两者之间互动的时代产物。
王安石;孟子;新学
王安石被封为荆国公,因此,他的学说就叫“荆公新学”。然而,王安石的学说为什么叫 “新学”?他的学说“新”在何处?对这些问题学界虽有不少成果,但多囿于《三经新义》的解读和发挥,故有将“荆公新学”放在一个更广阔的时空背景下去加以审视的必要。实际上,“荆公新学”之“新”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将《孟子》纳入考试体系;颁“新义”于学官;去旧用新,以少壮取代耆老。对此,笔者仅从宋学的角度略作阐释,不足之处,望同道批评指正。
北宋初建,从宋太祖至宋仁宗,《论语》被确定为讲筵的核心内容,而《孟子》却不在讲筵之列。如“真宗在东宫,尝命(张耆)授以《论语》。 ”[1](P9711)又“乾兴元年(1022),宋仁宗御崇政殿西閤讲筵,命侍讲孙奭、冯元讲《论语》”[2](P177)与此同时,宋初的科举考试科目,设进士、九经、五经、开元礼(后改开宝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经、明法等科。其中进士的考试科目为:“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3](P3604)而《孟子》不在进士的考试科目之内,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王安石变法时,才有所改变。在此,如果把赵普的“半部《论语》治天下”考虑在内,那么,《论语》相对于先秦诸子,它在北宋初期的思想上层建筑体系里几近于独尊地位。而这种现象的出现,与北宋初期的特殊政治环境有关。
众所周知,宋太祖的陈桥兵变,既是“结义兄弟”畸变的一种外在体现,又是兵心浮动的历史必然。从字面上看,联系“结义兄弟”的纽带不是血缘,而是一个“义”字。这里有一个问题:赵匡胤夺取后周政权之前,讲的是“兄弟义气”,不受礼制约束,而在赵匡胤建立北宋政权之后,这套“兄弟义气”是否对他还适用?答案是否定的。著名的杯酒释兵权就是最好的证据。又比如,宋太祖在和赵普讨论“天下何者为大”问题时,赵普回答说“理最大”,而不是“义”最大。由于地位的悬殊,作为皇帝的赵匡胤与作为臣子的部下,甚至曾经的“兄弟”究竟从制度的层面属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一点是需要严格定制的,而且是必须要严格定制的。仅就君臣关系来说:儒家有两种主张,一种是《论语·八佾》的说法:“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另一种则是《孟子·尽心下》的观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例如,北宋思想家李觏就曾公然宣称“吾以为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无天子”,因为“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子之道,人皆可以为君也”[4](P512)。 可见,宋初统治者之所以推崇《论语》而不是《孟子》,恐怕与两者对待君主的不同态度有关系。从君主的角度讲,树立君主的权威和“忠君”观念,正是宋初诸帝所希望看到的思想形态和价值导向。事实上,在宋初构建皇权制度的过程中,《论语》较《孟子》更有利于树立皇帝的行政专制与至高之权威。如冯元就曾向宋仁宗进言:“君道至尊,臣道至卑,惟上下相与,则可以辅相天地,财成万化。 ”[5](P9822)不过,随着科举制的规模化发展,大量士人登上宋朝的政治舞台。此时,很多士人的眼光开始偏移皇帝这个专制中心,而慢慢投向自身,并尝试对皇权进行有效制约的努力。随之,他们开始越来越关注自身价值的实现,而不再仅仅甘心于作皇帝的陪衬和附庸。在先秦诸子中,《孟子》的思想更贴近北宋士大夫的心音,如孟子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6](P232)这是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等北宋士大夫忧患意识形成的主要思想来源,影响十分深远。当然,除此之外,王安石极力推崇《孟子》,还在于孟子不仅有一身“浩然正气”,而且还主张“礼”与“权”的结合。如王安石援引孟子的话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所以,“君子有时而用礼……有时而用权”[7]。经过宋初100多年的构建和发展,可以说礼制的权威已经初步确立。然而,在这个历史进程中,宋代社会逐渐暴露出了很多问题,像“不抑兼并”与富者有田无税、贫者负担沉重现象,致使国家财政收入锐减;为稳定社会秩序,宋初推行荒年募兵制度,导致军队数量增加,战斗力下降;在科举制之外,另开恩荫制,遂造成冗官和新的社会不公平,执政效率降低,等等。究其根源和应对措施,王安石认为,非从制度层面着手不能改变上述状况。于是,是继续保守“祖宗家法”还是因时损益,变法图强,北宋统治集团内部出现了改革派与守旧派的矛盾冲突。王安石作为改革派的代表,他把孟子下面的一句话经常挂在嘴边,那就是“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8](P284)。 “好辩”是指孟子与他的对立面,驳火交锋。很明显,王安石是在以孟子喻他自己,故而《孟子》被王安石确立为推行变法的主要思想武器。
所以在对待孟子的地位方面,王安石尊孟而司马光非孟,这个现象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学术问题,在当时的特定历史环境下,两者的政治态度不同,应是造成他们对待《孟子》态度臧否有别的重要原因。
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在王安石的主持下,变法派对科举制进行了两大改革:一是废罢明经诸科,独存进士科;二是废除进士科考试诗赋的传统,把《孟子》纳入考试体系之中。对此,《宋史·选举志》载:“于是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治《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大经,次兼经,大义凡十道,后改《论语》、《孟子》义各三道。 ”[9](P3618)毫无疑问,《孟子》地位的陡然提升,既是当时北宋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同时也是士大夫力量不断上升的一种客观体现。如果从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具有反作用的角度看,那么,《孟子》被纳入北宋进士科考试体系,切实是北宋士大夫政治的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因为“介甫素喜《孟子》,自为之解。其子与其门人许允成皆有注释,崇、观间场屋举子皆宗之”[10](P1583)。 在北宋,王安石是提升孟学地位以至于孔孟并称的“捩转”型人物,通过科举考试科目的调整及其对《孟子》地位的强化,他不自觉地为程朱一派建构以《四书》为核心的理学思想体系创造了难得的历史机遇。
以章句注疏为特点的汉代学术,为保存和完善先秦典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这一点应当肯定。但是,从根源上讲,汉代学术的治经风格与相对落后的自然经济相适应。因此,自唐中叶以后,维系自然经济的土地制度逐渐瓦解,至北宋“田制不立”已成不可阻挡之势,继之租佃制经济应运而生。于是,作为生产力发展的主要要素之一,劳动者必然会随着经济形势的新变化而获得一定程度的人身解放。
当然,随着农民享有了较大的人身自由,他们在农作之外,或兼营商业,或被雇佣,从事各种手工劳动,加之政府积极支持造船、铸币、开矿、榷税、酒醋专卖等事业,从而使民众的经商情绪更加亢奋。久而久之,人们的社会经济生活便会发生今古不同的变化,而人们的价值观念也必然会相应地发生各种各样的改变。这种改变反映到经学领域,则囿于汉代的治经方法,显然已与宋代的社会实际不相符合。所以根据宋代已经变化了的社会现实,对先秦典籍进行新的解读和阐释,就成为王安石推行变法的一项重要内容了。
因此,由中唐啖助、赵匡、陆淳等人初创的疑古惑经学风,为北宋庆历以后经学的发展树立了典范。张载说:“义理有疑,则濯去旧见以来新意。 ”[11](P286)此“濯旧来新”体现了北宋中期士人“自得”和“自成”的治经方法,而王安石更是“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为己意;糠粃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12],开出了一片新天地。所以宋神宗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并依据北宋经学发展须 “使义理归一”的客观需要,于熙宁五年(1072)诏令颁行新的经义。熙宁六年(1073),王安石提举经义局,由吕惠卿、 王等兼修撰, 重新解释 《诗》、《书》、《周官》。其新的解释原则是:(1)训释经义是为了破除“伪说”,教育士子,使其符合“盛王”时的做法;(2)要恢复经文本义,打破疏不破注的成法,反对汉以后繁琐的章句传注使源流失正的陋习;(3)阐明经文义理,反对对经义的曲解和繁琐学风[13](P94)。 熙宁八年(1075),三经新义即《周官新义》、《诗经新义》和《书经新义》颁之学官,成为全国学生的必读教材和科举考试的依据。当然,对于王安石自己来说,三经新义则成为他托古改制的理论根据。此“托古”之“古”不是周公,也不是汉武帝,更不是唐太宗,而是“尧、舜之道”[14](P10544)。 循此,王安石提出了以下诸多新创见:
第一,主张先富后善。人性善恶是先秦以来学术界一直争论不休的疑难课题,大致分性善论、性恶论和性无善恶论三派观点。在王安石之前,人们拘于思维方法的极端狭隘性,看不到形成人性善恶的物质根源,因而不能正确解释人性善恶形成的机制问题。与之不同,王安石认为,人性善恶这个问题不应当只在人的本性中去空谈其善与恶,因为人性善恶归根到底是一个物质生活问题。所以王安石说:“夫恻隐之心与怨毒忿戾之心,其有感于外而后出乎中者。 ”[15]在这里,“外”是指人们的客观生活环境,而“中”则是指贫富不同的人以及他们对自己周围物质生活环境的心理反应。在王安石看来,善源于物质生活条件的相对富裕,从这个思路推展开来,必然会得出 “既富之然后善”[16]的结论。 当然,王安石的“先富后善”说,并不意味着否定道德教化的作用,也不是说“恶”会随着“富”的发展程度越来越高而自动销声匿迹。在此,他强调的仅仅是:在人们连基本的物质生活都无法保障的历史条件下,如何提高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比空谈“善”和“恶”的性理更为重要。因而“求富”便成为王安石变法的根本动力。
第二,倡导义在利中。由于北宋商品经济的勃兴,义与利的关系问题遂在士大夫群体中引发了激烈争论。程颐说:“君子未尝不欲利,但专以利为心,则有害。惟仁义,则不求利而未尝不利也。 ”[17](P219)这个思想实质上是孔子“义以生利 ”[18]和孟子“何必曰利”[17](P218)两者的合体,其主旨是“贵义贱利”。苏洵持论与程颐相左,在苏洵的利义观念里,“利在则义存,利亡则义丧”,即“义”不能脱离“利”而孤立存在,所以“义必有利而义和”[19](P2694)。 较苏洵的义利结合论或云义利平衡说,王安石则更进一步,明确倾向于 “贵利而贱义”,认为“利”是“义”的基础和根本。 他说:“政事所以理财,理财乃所谓义也。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 ”[20]以此观之,在《三经新义》中,王安石尤其重视《周礼新义》,其道理恰在于此。
至于如何评价王安石变法,至今仍毁誉各半。我们不去细究,但王安石变法顺应了北宋历史发展的实际需要,其实质就是利用发展商业经济来提高社会的运作效率,因而给北宋老气横生的社会面相带来了新的气色,使得宋朝的国力由弱转强,是其主流,或可说王安石大体上是按规律办事,他犯主观的错误较少。
第三,以“心术”为王霸判准。同义利之争相关连,王霸交锋已成为中国古代政论家的核心论题。北宋未能像唐代那样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国家政权,而这也就成了堵在宋初诸位帝王心头一块不得不隐忍的心病和伤痛。于是,以施行仁政为安邦手段的王道和以炫耀武功假行仁义为治策的霸道,这种传统意义上的王霸之别在宋代被逐渐弥散和淡化,并开始一环绕一环地转入了新的语境。中唐《春秋》学强调王道即“尧舜之道”,其特征是“公天下”,而霸道即“文武法度”,其特征是“家天下”。入宋以后,孙复首先消除了中唐以来人们分别“尧舜之道”和“文武法度”的倾向,在他看来,无论“文武法度”抑或“尧舜之道”,都落脚于一种亘古不变的社会秩序,长幼有礼,上下感通。如黄帝与明“君臣之分”;舜与“五等(即公、侯、伯、子、男)之制”的维建[21],等等。甚至苏辙一反只有“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才符合“王道”秩序的“尊王贱霸”意识,肯定诸侯盟会也是秩序重建的一种方式。所以不论“政岀天子”还是“政在大夫”,只要能“以义服人”,恢复和维持“周礼”秩序,都同样为圣人所认“可”[22],其间绝无尊卑贵贱之别。 但是,在王安石的变古思维框架内,上述所言“王霸”还仅仅停留在外在的层面,仍未明达先圣的微言大义。例如,《孟子》说:“尧、舜,性之也。 汤、武,身之也。 五霸,假之也。 ”[23](P369)在这里,孟子已经设定了一个前提,“人人皆可为尧舜”,因为尽管“汤武”和“五霸”获得善的途径不同,但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在王安石看来,即使“五霸”假善行欲,也不能否定其在客观上与善同归。从这个角度看,“仁义礼信,天下之达道,而王、霸之所同也”[24](P3507)。 显然,王安石认为“王、霸之所同”,归于“仁义礼信”,在当时是一种全新的阐释。在此基础上,王安石把“王”与“霸”的差异看作是“心异而已”[24](P3507),则肇其由“外王”向“内圣”转折之端。从这个角度讲,余英时先生认为王安石对“王霸”之辨,有一套新颖又深刻的见解,是宋儒思想进展的一大贡献,颇得王安石“王霸”之辩的思想要领。
变法之力自青年中来,这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宋神宗即位时仅20岁,换言之,宋英宗当上皇帝之后,宋神宗已满16岁,所以他接受皇子教育不过4年,这表明在宋神宗头脑里还没有形成牢固的经学观念。与宋仁宗相比,尽管仁宗即位(1023)时只有13岁,但到范仲淹“庆历新政”(1043)时,他已执政近20年,可谓经验老道。由此不难看出,两者的代际差异非常明显。然而,王安石47岁出任参知政事,其时他的变法思想已经成熟。不过,宋神宗在情理上更愿意效法唐太宗而不是尧舜。此种情形与王安石变法的初衷尚有差距,所以便出现了君臣之间的下述对话:
(神宗)熙宁元年(1068)四月,(王安石)始造朝。入对,帝问为治所先,对曰:“择术为先。”帝曰:“唐太宗何如?”曰:“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为哉!尧、舜之道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但末世学者不能通知,以为高不可及耳。”帝曰:“卿可谓责难于君,朕自视眇躬,恐无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辅朕,庶同跻此道!”一日讲席,群臣退,帝留安石坐,曰:“有欲与卿从容议论者。”因言:“唐太宗必得魏徵,汉昭烈必得诸葛亮,然后可以有为,二子诚不世出之人也。”安石曰:“陛下诚能为尧、舜,则必有皋、夔、稷、契,诚能为高宗,则必有傅说。彼二子皆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以天下之大,人民之众,百年承平,学者不为不多,然尝患无人可以助治者,以陛下择术未明,推诚未至,虽有皋、夔、稷、契、傅说之贤,亦将为小人所蔽,卷怀而去耳。”帝曰:“何世无小人,虽尧、舜之时,不能无四凶。”安石曰:“惟能辨四凶而诛之,此其所以为尧、舜也,若使四凶得肆期谗慝,则皋、夔、稷、契亦安肯苟食其禄以终身乎! ”[14](P10543-10544)
在这段君臣对话里,稍加留意,我们就能看出王安石确有强宋神宗之所难的故意,但王安石把自己意志强加于宋神宗,事出有因,实系时局所迫,其思想动机无可指责。宋神宗想学唐太宗,而王安石却非让宋神宗改学“尧舜”,这是一种“托古”思维,目的在于王安石欲将他自己的意志通过“托古”方式来表达,即“欲行其意而托于古”[25](P296)。另外,从君臣的对话里,还体现了王安石非常“铁腕”和推崇法家的一面。比如,他说:“惟能辨四凶而诛之,此其所以为尧、舜也。”把反对自己的“敌人”统统杀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显然,它与宋朝的家法相抵牾,难于推行。所以宋神宗强调“卿可谓责难于君”,话里有话,我们可以仔细体会。
当宋神宗坚定了变法的信念之后,为应对朝廷中的反对势力,王安石一面快速提拔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儇慧少年”进入朝廷;另一面则尽力将那些资格比较老的反对派朝臣排挤出权力中枢之外,如反对变法的御史中丞吕诲、吕公著,参知政事赵忭,枢密副使吕公弼,御史程颢,侍御史刘琦等,都先后被宋神宗贬出朝廷。此外,王安石吸取“庆历新政”失败的教训,专门增设了制置三司条例司,作为推行变法的权力保障。这样,当反对派朝臣被相继贬黜后,支持变法的年轻士子如吕惠卿、曾布、李定、蔡确、章惇等则迅速被荐入朝中。其中吕惠卿被荐为三司检详文字时37岁,而曾布34岁。从时间现象学的角度看,“少年新进”有血气,其思想固有锋刃锐利的一面,但稳定性较差,容易变故,而王安石的变法实践即证明了这一点。如王安石曾不无感慨地说:“新法初行,议论纷纷,独惠卿与布终始不易,余人则一出焉一入焉尔。”[26]即使吕惠卿和曾布,后来也因种种原因背离了王安石。年轻朝臣这种反复无常的思想特点,实则是王安石变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因素。
但不可否认,吕惠卿在初期确实是王安石变法的中坚。据《宋史》载,王安石“事无大小必谋之”[22](P13706),且“青苗、助役、水利、均输之政,置提举官,行其法于天下,谓之新法,一时奏请,皆惠卿发之”;又“自京师至诸州,皆建学。取以经义,策以时务,殿试专以策问,而学校、贡举法,俱以次推行”[27]等。对于王安石和吕惠卿在变法过程中的实际价值和作用,司马光有一段评论,常为论家所引。司马光说:“安石贤而愎,不闲世务,惠卿为之谋主,而安石力行之。 ”[28](P13706)作为王安石的对立面,司马光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王安石切实看中了吕惠卿的明辨才华和政治锐气,用人不疑。但吕一燃先生对上述议论提出了疑义,吕先生认为“变法的谋主是王安石而不是吕惠卿,吕惠卿是王安石最得力的助手,是这场变法运动的元勋”[29]。至此,我们自然又回到“荆公新学”这个议题上来。如前所述,“荆公新学”的核心是《三经新义》。然而,除提举王安石外,参加训释《三经新义》者均为年轻士子,如参知政事吕惠卿同提举、王安石之子王兼同修撰、吕惠卿弟吕升卿为修撰经义所检讨。关于《三经新义》在宋代思想中的历史地位,南宋学者王应麟曾断言:“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故而不凿。《七经小传》出,而稍沿新奇矣。至《三经义》行,视汉儒之学若土梗。”[30]此话并非过誉,事实确乎如此。在《三经新义》中,《尚书义》尤为朱熹和王应麟称道。有论者云,《尚书义》在当时,由于训释者善于发挥其中有益于现实政治的内容,故 “起到了以经学推进新法作用”[31](P57)。 从这个意义上看,王安石认为:“惠卿之贤,岂特今人,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 ”[28](P13706)此论可谓由衷感发,而从对荆公新学的贡献来说,吕惠卿与王安石“论经义,意多合”[28](P13706),其契合度无出其右者,所以,我们说“荆公新学”的重要特征是为政与治学相结合,而吕惠卿恰恰既“通经术”又“晓政事”[32](P696),他学而知时政之症结和要害,并运用所学以经国济世[33](P41),赋予了“荆公新学”以“新义式的理学”[34](P436)价值和意义。 综上所述,如果我们不存先入之见,就应当承认吕惠卿的经学思想实际上已经融入到了“荆公新学”之中,成为“荆公新学”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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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Novelty of “Wang Anshi's New Learning”
Lü Bian-ting
(Center for Song Dynasty History Studies & College of History,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 China)
The pursuit of scholarly independence and individuality in the academic circle of Song Dynasty was highly related to the upgrading position of Mencius in the Xining period.And Wang Anshi's reformation was a sign that Mencius as the core theory of national ideologies
initial admiration and appreciation from the Emperor and feudal scholars.Wang's theoretical focus on current politics and his use of academic doctrines in propelling reformation highlight the practical nature of his “New Learning” .Therefore,his work Sanjing Xinyi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Three Classics)was an outcome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ancient-doctrine-based” thoughts and the “new and radical” strategies at that time.
Wang Anshi;Mencius;New Learning
K244
A
10.3969 /j.issn.1674-8107.2012.03.021
1674-8107(2012)03-0125-06
2012-03-24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金元科学思想史研究”(项目编号:11BZS020)。
吕变庭(1962-),男,河北石家庄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科学思想史研究。
韩 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