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燕玲散文的生命意识和女性书写

2012-04-14 01:24杨凯
关键词:朝云彼岸散文

杨凯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 541006)

论张燕玲散文的生命意识和女性书写

杨凯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 541006)

张燕玲的散文充满强烈的生命意识,透出对生命的敬畏。张燕玲在疼痛中思索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心灵的关系。作为90年代后成长起来的女性作家,张燕玲既有对传统女性的心灵书写,也有区别于传统女性书写的独特之处。

张燕玲;散文;生命意识;女性书写

广西女作家张燕玲,现任《南方文坛》杂志主编、编审。出版有论著《大草原》、《感觉与立论》、《批评的本色》等,散文集《静默世界》、《此岸,彼岸》、《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张燕玲卷》等。张燕玲除却在文学批评方面的经营外,还在散文的百花园地里辛勤耕耘,其作品有着独特的生命感悟和艺术感染力。

一 生命的敬畏和疼痛

张燕玲的散文充满了生命感,这种生命感是天然地显现在散文的字里行间,不加雕琢。张燕玲的散文,对自然、人生、历史、个体无不充满一种生命的敬畏。而这种敬畏里又隐藏着作家一种生命的疼痛和伤感,就像她自己所说:“我的散文除推卸不掉的约稿外,大多都是心绪不好的产物。平日于人于世总有许多感觉,但又常常寂寞难说;有时也试着与人沟通,却常常会相对无言,伤感和疼痛便会不期而至。”[1]张燕玲的散文缘于她不断地在行走中,不断地对生命进行思考。她的行走散文不像其他作家的游记散文,着重于描写当地的风土人情和行走印记,而是着重于刻画行走途中某件触动内心和灵魂的生命疼痛感。《0点废墟》就是张燕玲踏入美国国土,以“9·11”事件为创作题材的创作。美国人把“9·11”废墟称为0点。张燕玲在散文开头写道:“一颗颗受难的心灵时时牵动我的神经,它刺痛了我每天的日常生活,这份伤痛来自所有不同肤色的美国人,包括我们的华人同胞。”张燕玲在描述严格的安检过程时,说“那是一种难遣悲怀的沉默”。面对巨大的黑暗和悲伤的情景,张燕玲难忍心中的悲痛,“这样大幅度的伤痛远非我们所能忍受。”张燕玲对生命发问,对人类发问,“当人类在自己的家园都无安宁日,那么世界对于人类还有什么意义?”

在《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开头,张燕玲写道:“就着春夜的温暖和伤感,我写下这个题目。”接着写到她想起了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想起了美丽的茜茜公主,看到了美丽的一草一木和欢乐的孩子。散文里还写到德国青年相信食物大饥荒时在森林里也能生存下去的故事;一位丹麦老太太死后愿意去天堂,而天堂应该就是维也纳森林这样子的。张燕玲继而表达了对生命无限的敬畏之情,老人“把自己对生命执著的爱延续到生命之外,她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张燕玲写于2003年发表于当年11月《人民文学》的散文《此岸,彼岸》,可以说是她的代表作。该文先后被《散文》海外版、《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转载,入选《2003年最具阅读价值散文随笔》(上海社科出版社),《21世纪年度散文选·2003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冬天的情话:2003、2004年散文精选》(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中国随笔选》(花城出版社)、《百年中国经典散文》(内蒙古文化出版社)、“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最佳散文2003”、《大学语文·读本》(广西美术出版社)等,被译成韩文并收入《中韩作品选集》(韩国Paradise文化财团出版)。这篇散文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除了散文本身的题材内容(描写一群住在台湾“荣民之家”的大陆老兵晚年的凄凉情景)的原因外,还与散文本身充满着生命的敬畏和疼痛是分不开的。

《此岸,彼岸》讲述的是一个被历史忽略的群体的晚年生活。他们就是当年跟随蒋介石逃到台湾的大陆士兵,后来随着时局的变化,大多数人就一直没有结婚,住进了“荣民之家”,过上了孤苦伶仃的生活。张燕玲去台湾基隆港时,正好是他们的“中元节”,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鬼节”,要祭拜亡灵,超渡灵魂。于是,《此岸,彼岸》便有了一个文化背景,这样的文化背景本身就充满了生命的敬畏感和疼痛感。面对台湾当地对于祖先和亡灵的隆重而素雅、充满虔诚的祭拜仪式,张燕玲不禁发问:“在我们长期的理念里,我们是否缺乏这种对彼岸阴界的关爱之心呢?是否缺乏对此岸彼岸、对生死阴阳两界的追问呢?一时,便觉出了基隆人的可爱和可敬了。你想,如此尊崇彼岸各方冥灵、慎终追远,如此祭祀祖先、推已及人,如此充满敬天法人的情怀,其意义似乎早已超越了宗教。”这难道不是对生命的敬畏吗?

张燕玲走进了“荣民之家”,走进了一段段历史深处忽略已久的尘封往事,走进了老兵们的内心世界。张燕玲找到了一位广西武鸣县人曾老伯,1948年他与同村女孩结婚,但离开大陆时太匆忙,谁知一去就是50年,但他坚信他的妻子还在等着他。世纪之交,他联系上了家乡,要回家与他的新娘团圆,但回来才知道新娘在“文革”时期经人劝说已经改嫁。回来后,“整整3个小时,两老相顾无言,执手相看,惟有泪千行。要开饭了,曾老伯兄弟让女方赶紧悄悄离开。落座时,曾老伯才发现这一切,悲愤交加的老人摔下筷子竟去追赶他的新娘,整整追了5里地,也没能追上他的新娘。”曾老伯绝望了,他把一辈子的积蓄留给了相亲兄邻,很快回到了台湾,病倒后拒绝医治,而大陆的新娘也病倒了。这是怎样的人生悲痛,等了半个世纪,一时的理想和信仰全崩溃了。当然,这样的人生悲剧与国家历史有着莫大的关系。

张燕玲还写到了上海的徐老伯、陆老伯、李老伯等大陆老兵,他们有的一辈子都没有回过大陆,可是没有一个不想回家的。张燕玲对于他们的境遇是充满同情的,张燕玲思考着此岸和彼岸的人生终极问题,思考着生命的来路和去路,“他们只想回到生命的本真,回到人生的起点——故乡,回到人生中生命之源——爱情。这是他们人生的此岸,尔后,在故乡与爱人一同走完此岸,在彼岸圆满新的世界。然而,乡关何处?爱人何方?此岸没有人等待他们,彼岸他们也没有人等待。”这样描写生命的敬畏和疼痛的艺术气质,是有着博大生命情怀的散文家才会具有的。

张燕玲除了是位散文家,她还是一位出色的批评家和文艺刊物主编,这样的生活经历会让她接触到很多的批评家。在她的散文里,有两篇怀念故友的文章,一篇是《公元一九九九——怀念张钧》,另外一篇是《一棵精神之树》。两篇文章里的生命疼痛感扑面而来。张燕玲1999年去长春参加一个会议,而这时大家已经知道青年批评家张钧副教授已经得了肺癌,都劝阻他不要与会。张燕玲也打电话给张钧,劝他不要与会,自己去看他。张燕玲似乎完成了大家的嘱托,张钧没有与会,但张燕玲内心是悲伤的。张燕玲对于张钧的艺术追求的精神满怀敬意,并辗转出版了对张钧的访谈,“是为了他这份20世纪90年代文学批评家的生命追求与艺术良知,是为了一切像他那样的真正的文学殉道者,是为了一切关爱文学的读者,还为了我难以忘怀的1999年他不能与会的失落。”《一棵精神之树》是怀念中山大学程文超教授的。张燕玲在散文里描述了她去看望程文超时的情形:“一时,我竟无法面对坚韧的形销骨立的文超的笑脸。我知道这副超人的笑脸是因为有一种精神长在文超的心灵深处,使他得以超越十二年四次治癌大手术、大剂量化疗的超人历程,以对文学执实的虔敬和生命的每一分抗争为文为师为人。他与张钧一样都是真正的文学殉道者。”我们在张燕玲的散文里读到了两位活生生的生命,两位坚强面对死亡的文学殉道者,感受到了张燕玲那颗无比疼痛的心。这是对生命的敬畏,对友谊的珍重,对每一个渺小的生命写下的深情文字。张燕玲没有大而化之地写他们的殉道精神,而是从自身的生命感悟和体验出发,贴着生命写,贴着生活写,贴着心灵写,从细节入手,所以这样的散文就有了一种无比震撼的心灵疼痛感。“正因为张燕玲的内心对自然、对人生、对生命充满着一种生动不息的渴意,因而她能体味微妙,坦然面对人生赋予她的酸甜苦辣。对于来自于生活中的伤害与噩梦,她不夸饰,不矫情,反倒滋生出了用充实与沉静去充实生活的勇气,真情真性。”[2]

二 女性的赞歌与悲歌

可以说新时期特别是90年代以后是女性散文的发展期。学者陈剑晖在论及90年代散文写作特点时说:“在重视抒写心灵的同时,要十分注意人生的感受和生命的体验。”有一种“向内转”的趋势。[3]有论者认为:“新时期女性散文袒露了时代女性心灵求索的轨迹和生命起伏的节律,走向对女性生命自我的探寻。”[4]张燕玲的散文就是这样一种独特的女性散文,它既不是某些男性散文作家对于外部世界的急切关注,也不是对于人类历史文化的追寻反思,而是对于女性独有的生命经验的体悟和表达,是一曲曲女性生命的赞歌和悲歌。

张燕玲写于1997年的散文《朝云朝云》就是这方面的杰出作品。张燕玲没有去描绘人人皆知的大文豪苏东坡,而是把笔端集中于被我们忽略的苏东坡的侍妾朝云身上。张燕玲对这样一位女性,表达了由衷的敬意和赞美,她赞“朝云为爱而活,而且活得清明;朝云自主自立,绝非古代名夫人所能及,甚至还超越了许多现代女子”。朝云是丽人,聪慧,她爱得“够浓、够烈、够艳,也够精彩”,陪苏东坡贬谪黄州,又陪到南荒惠州。朝云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与东坡一起行善、读经炼丹、一起迎朝阳沐月光。张燕玲深情赞叹他们之间真正的爱情,恋爱情操和宗教情操水乳交融。

朝云只活到34岁,安葬在丰湖,东坡从此不忍再去那里。朝云在民间也深受人民爱戴,她和东坡的爱情抚慰着一代代人心。张燕玲对于这样的女性,迷恋至极。在朝云的墓前,张燕玲赞誉朝云是“高贵的”,是“冷梅花”。张燕玲读到苏轼年表“绍圣三年,七月,爱妾朝云卒于惠州”而不懂其深意时,说“这实在是我不懂人生,不懂世界,更未深领爱的精神”。朝云是古代的女性,但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女性魅力,张燕玲给予了最高的赞颂。对于朝云的死,张燕玲又隐含着无限的痛惜之情,她和东坡的爱情和命运,既是一曲女性的赞歌,也是悲歌。张燕玲的《地域之门》更是一曲女性悲剧命运的叹歌。巴黎年轻的女雕塑家卡耶尔,面对和雕塑大师罗丹的种种不可能的爱恋,后来不仅失去了自我,牺牲了自我,甚至毁掉了自我,最后竟然被软禁在精神病院长达30年之久,死在了精神病院。这些散文都充满着人文关怀。张燕玲作为批评家,“批评家的修养使她能够端正散文文体,但更重要的是,批评家的修养使她的散文深蕴思想的含量。”[5]

有论者说:“生儿育女是女性散文构筑的第二个天国。”[4]这在张燕玲的散文里,也体现得非常明显。成为人母后的张燕玲,对于女性这种独有的情怀表达可以说是深切的。她的《望尽天涯》写母女俩的分离到重逢,对于女儿的愧疚,让人动容。张燕玲在与女儿的亲热交流过程中,得到了作为人母的无比幸福之感。当和9岁时的女儿看完《美丽人生》时,自己泪流满面,女儿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张燕玲说:“我知道,我有了走向自己的可能。”于是在《祝你生日快乐》、《生辰祭》、《幸福在你的心中》、《春天的日子里》、《在秋天里游走》、《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等等散文里,我们看到张燕玲对于女人命运的思考,对于女性的关注,对于生活种种无尽可能的书写。

除了书写女性生命的体验,张燕玲也不余遗力地书写女性在历史舞台上所展现的才华,对女性抒写伟大的赞歌。张燕玲曾提到:“张抗抗曾首倡女性作家要拥有两个世界,一个是身边婚恋小世界,一个是身外大千世界。”[6]117张燕玲说:“要向外拓展,探索自我——女性与时代与社会人性的联系,探索出女性作为个体的知识女性在社会整体结构中所处的位置,以及自己的社会责任感。”[6]117她的散文《耶鲁独秀》便表达了这样的大情怀。张燕玲的散文角度新颖,总是从常人不多涉及的角度去书写。面对耶鲁大学,张燕玲不是大写耶鲁大学如何伟大如何雄伟,而是从华人女性林徽因的侄女林樱设计在耶鲁校园里的雕塑写起。一块是东亚图书馆门前的女生碑,一块是越战墙。生命之源于水,女生碑贯穿“水”的哲学和美学观念,女生碑上的圆点圆孔是灵魂所在,生命所在。林樱把中国的传统美学观念融入到建筑中,她的丰富、深刻和柔韧,在这碑里已经表现得无比充分了。越战墙黑色花岗岩,墙面光鉴照人。张燕玲在此表达了这样的赞誉:“我不得不钦佩林樱的深度,钦佩她年仅21岁居然就弄出如此深刻、博大的文化意象,一个中华女孩就这样接通了生者与死者的阴阳之界,犹如所有往来的游客都来往于墙体一样,黑色花岗岩映照了所有生者与死者的现在进行时,‘前世’和‘现世’相会于此。”这是张燕玲对女性的赞歌。“心里常常涌出林徽因的诗句‘直到灵魂舒展成一条银河,长长流在天上一千首歌’,此时,握笔的我正以灵魂唱着这无数的歌。”

张燕玲的散文创作从充满理想主义的80年代开始。在一篇《背景》(代创作谈)的文章里,张燕玲曾经谈到“文学必须与精神与思想相伴,文化必须与创造与活跃相行”。[7]可以说这样的创作理念一直贯穿于她的艺术生命。面对90年代的商品经济大潮的涌来,张燕玲的散文依然没有向世俗和商业妥协,没有放弃文学的精神性与思想性的追求,没有被同时期身体欲望写作所影响,她思考的依然是历史大潮中人的命运尤其是女性的命运问题,思考整个人类的相互关系。张燕玲的创作包括散文、文艺随笔和文艺批评,可以说是一种“通艺”写作。她的文字都是用心在写,用生命拥抱艺术。总之,就像有人所说:“张燕玲是一个在深刻文化背景中成长起来的作家,长期与文字为伴的生活,形成了她率真洁白的书卷气。她的散文除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淡雅书香,还有严谨的思辨才识,这种女学者的风度在她的文艺随笔中有着清晰的展露。”[2]

[1]张燕玲.后记[M]//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张燕玲卷.桂林:漓江出版社,2002:233.

[2]黄晓娟.与心灵对视——读张燕玲1990年代的散文《广西散文百年》[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3]陈剑晖.论九十年代的中国散文现象[J].文艺评论,1995(2).

[4]李虹.女性自我的复归与生长——新时期女性散文创作的流变[J].文学评论,1990(6).

[5]肖晶.彼岸有多远,心就有多远——论张燕玲《此岸,彼岸》的思想性[J].学术论坛,2010(12).

[6]张燕玲.走向大千世界[M]//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张燕玲卷.桂林:漓江出版社,2002.

[7]张燕玲.背景(代创作谈)[N].广西日报,2002-11-03.

(责任编辑:毕光明)

Abstract:Zhang Yanling’s prose,full of a strong life awareness,is reflective of a reverence for life,because the author has considered in pa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ople and society,between people and people,and between people and their soul.As a female writer growing up prior to the 1990s,Zhang Yanling has in her prose not only pictured the heart of traditional females but also exhibited some unique traits distinct from those of traditional female writing.

Key words:Zhang Yanling;prose;life awareness;female writing

On the Life Awareness in Zhang Yanling’s Prose and Female Writing

YANG Ka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541006,China)

I207.6

A

1674-5310(2012)-06-0088-04

2012-04-18

2010年广西壮族自治区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广西90年代女性散文研究”(编号: 2010106020501M76)

杨凯(1986-),男,湖南临澧人,广西师范大学2010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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