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莹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410081)
苦难中蕴涵的美学力量
——论余华作品的美学特征
黎子莹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410081)
余华不平凡的经历决定了他感受苦难的方式不同,不同时期他的创作体验、人生境界也不相同,因此他在不同的作品中呈现出不同的美学特征。本文以余华小说为研究对象,重点分析他《十八岁出门远行》的荒诞美、《活着》的苦难美和《兄弟》的暴力美。
余华作品;美学特征;荒诞美;苦难美;暴力美
苦难始终是余华小说反复渲染的主题。余华的人生经历毫无疑问影响了他对人生美好的看法,余华出身于医生的家庭,并且童年生活还了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这使得难和死亡在他的心灵中留下了无法医治的创伤,这也许成了他描写人性恶的源头。苦难在余华的小说中展示出了不同的风格。他前期的小说里面,“苦难”可归纳为两点:内容上表现出来的罪恶和本质上蕴含的宿命,主要反映在作品《十八岁出门远行》中,体现了一种荒诞的审美姿态。进入90年代,余华放弃了自己从前所擅长的带有明显先锋烙印的解构式语言、圈套式情景布局和怪诞审丑的构造元素,而是采用了更接近传统的现实主义叙事手法和平实质朴的语言元素,创作了《活着》等作品,在小说中间展现出来的苦难具有了新的意义和形态。余华2003年8月去了美国,在那里度过了7个月的时间。回国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漫长叙述的欲望,于是中断了大长篇的写作,打算写一部稍短些的作品,以帮助自己逐渐恢复叙事能力。于是《兄弟》便应运而生了,在作品中,余华握着他一贯拥有的暴力之剑,在不动声色中冷漠地向我们叙述了那段“文革”历史与现实生活,写了很多人的死亡,展示了一个个鲜血淋淋的场景,小说充满了暴力叙事的美学特征。
余华的早期作品中在创作时多使用具象的美学符号,更注重强调的是人类本性中的丑陋与凶险对人类自身的毁灭。与此相适应,余华在早期创作中大量使用了怪诞——变形的艺术手法。荒诞派作家尤金尤奈斯库说过:“荒谬就是没有目的,人感到迷惘。他所有的行为成为毫无意义、荒诞不经和没有用处。”余华曾被莫言称作是“当代文坛上第一个清醒的说梦者”,《十八岁出门远行》还被他看作是一篇“条理清楚的仿梦小说”。
在作品《十八岁出门远行》中,余华采用第一人称的手法,记叙了“我”出门远行,可是我没有任何真正的目的。迎面开来一辆汽车,我搭上了这辆汽车便往走过来的方向去了,中途汽车抛锚,一车的苹果被经过的野蛮农民哄抢,司机不但没有阻拦,而且“他的表情越来越高兴”,最后司机干脆与农民一起跳上抢劫的拖拉机走了。种种不近情理的细节,种种不可思议的举动,初步显示了怪诞—变形手法在余华那里所蕴涵着的巨大创作能量。但怪诞绝不等同于脱离现实,其重要艺术品格之一就是“怪”与“真”的矛盾统一。它自始至终充满了种种不确定的、令人难以捉摸的情境,而它描述的所有东西既是有逻辑的又是准确无误的。它用许多种可能性分解了故事本身所包含的意蕴,让人真切地领会到了清晰准确的动作和一种由悖谬的逻辑关系构成的统一,并产生了梦幻一般的美丽,使得小说在意蕴层面上更偏向于一种哲学意味。余华指出:“人类自身的肤浅来自经验的局限和对精神本质的疏远,只有脱离常识,背弃现状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逻辑,才能自由地接近真实。”这样余华用一种极而言之的“仿梦”形式,栩栩如生地展示了世界的荒诞无常以及青年人在这种荒谬的人生面前的深度迷惘。小说里面荒诞人生的阴暗丑陋与青春初旅的明朗欢快构成剧烈的碰撞和鲜明的反差,因而作品具有非常强的审美张力。
余华的小说受到荒诞派和卡夫卡的表现主义的影响,人物的知觉功能,感觉功能以及想象等等都具有非常态的加工能力,都失去了真实性,都被改造、夸张和变形,甚至在妄想症病人的眼里能出现现实生活中未曾出现的东西,具有一种“无中生有”的本领。独特的“陌生化”效果,丰富了对于常人显得过于正规、过于平板的心理世界。这样一种审美视角的转换戏剧性地提示了世界的荒诞无常和人处在此世界中的深刻迷惘,无疑给我们的美学视野带来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到了1997年,余华提出自己开始放弃先锋试验。创作的《活着》是一部令人感到非常沉重的小说,它用一种淡漠的话气,平和朴实地刻画了社会底层民众的生存故事,并在悲剧性的氛围中,展示了各种人性的善良和光辉,发掘人格与尊严的伟大,探寻人物内心深处温暖的光环。它是一篇盈溢着底层人物心酸血泪的作品,小说自始至终贯穿着一种“苦难意识”,这种对苦难的恣肆浓烈且赤裸裸地渲染和暴露,使得余华的作品展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活着》主要讲述了在旧社会中一个败家子福贵,开始疯狂地嫖娼,放肆地赌博,倾家荡产之后,用下辈子的辛酸血泪来偿赎自己前半生荒唐的故事。从福贵自身来说,不管是他在旧社会经历了由荣华富贵到一贫如洗的辛酸的苦难,还是进入新社会后,许许多多的的社会政治运动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和痛苦,这些变数不定的社会因素是福贵苦难产生的重要原因。从小说里面,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到“文革”结束这个过程中,这条明显的时间线索以及在此线索中所展示的对福贵苦难的根源,无不凸显了一个中国老百姓在动荡不定的岁月长河中活着的执著和精神重量,同时也从另外一个方面展示了现代中国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在福贵的生活以及其亲人的死亡中最终能够昭示出忍耐、宁静和温情的受难,自己始终坚持着的一种人性的光辉,这也恰恰是在残酷的境遇里面中国底层的老百姓应付生存困境的一种努力。福贵可以说是小说中唯一一个“活着”的幸存者,但是从自身来说,他的“幸存”却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死亡和苦难。对亲人的死亡以及对死亡所产生的无奈、难舍、悲愤,他都必须能够承受下来。他的人生路途,就是对生命的无奈,活着的无奈。正如余华说的:“我寻找的是一种无我的叙述方式。”他以看似冷酷的方式来讲述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但实际上我们听起来却平常无奇。他尽力把自己的感情隐埋在自己的心里,消除了如今大部分人对事情情感评价和思考判断的解释,把苦难展示得冷漠而没有节制,这样产生了“残酷的余华”的称谓,这样的写作手法也叫做“零度情感写作”。实际上,在余华的小说世界中间,并不是没有信仰,没有立场,没有价值,他完全不是为了揭示苦难而去描写苦难,在那个漆黑一片且没有尽头的苦难世界里,也绽放出了生命的曙光。并且这在余华的后期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线曙光,不仅仅来源于作者自己对苦难不悲观,不绝望,而且来源于作者对自己苦难认识的超越和升华。《活着》是在苦难中对生命本真的赞扬,它的独特之处是:让人看到了死亡的时候,却努力去避免死亡的发生,这样使人看到绝望的时候却永远都不会感到绝望。
余华在文革中读完小学和中学,此后从事过五年牙医。作为一个在童年时期经历过文革的人,余华对这一历史时期有着自己较为真切的认识,接受了那个特殊社会时期的话语暴力,以及各种残酷的武力斗争和人性恶的疯狂宣泄,这使得余华形成了对社会现象本身的怀疑和人际关系的不信任,他唯独能相信的便是暴力和人本身的存在。然而,余华对文革这样一个复杂的社会畸变运动,仅仅从压抑和暴力层面去解读,显然走入了现象主义的误区,对文革本身童年体验的感性和史实题材的难以驾驭,使得这种认识局限更为集中的体现在了余华的小说《兄弟》里。
《兄弟》选择的是一个极端的故事,余华强调:“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而余华的“本能压抑”更多地偏向了性欲和暴力的压抑,陷入了一个暴力的迷津,将文革描述成为一个潜藏在人心中的恶的猝然发作,以及对人性、伦理和秩序颠覆的过程。在《兄弟》中,苦难、死亡与暴力怪诞形影不离。在小说上部里面,六个戴红袖章把从昏迷里醒来的宋凡平围起来打,并且把他从候车室里一直打到了候车室外的台阶上,宋凡平被他们打得鲜血淋漓,当他进行拼命抵抗,被打到台阶上时,一脚踩空了,身体沿着台阶往下滚,六个戴红袖章跑下来,又围着他一顿乱踢乱踩,还把木棍折断成锋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样往宋凡平身上捅,宋凡平的腹部被一根木棍捅进去了,使得宋凡平浑身痉挛起来,那个红袖章又将木棍从他身上拔出来,宋凡平立刻挺直了,腹部的鲜血呼呼地涌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泥土,宋凡平一动不动了……浑身疼痛的他这时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一个赴死之人突然没有了生时的苦痛,他靠墙坐下来,长长地呼吸了两口气,左手举起了大铁钉,插在自己的头顶上,右手挥起砖头,他想到了死去的儿子,他微笑了一下,轻声说:“我来了。”余华在小说中不断地应用家庭的温情来化解“文革”暴力对人肆意践踏所造成的恐惧感和紧张感。在每一次暴力血腥叙事的背后,作者常常通过对许多事件进行细节描写来表现宋平凡、宋平凡那个地主父亲、李兰、李光头、宋刚之间的相濡以沫,而且用了非常诗意的语言,开辟了另外一个“诗”性的世界而不是“血”性的世界,呈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兄弟》下部中,没有了屠宰肢体的刀光剑影,取而代之的是金钱暴力。价值判断与人的幸福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以拥有金钱的多少来作为标准的。这样对金钱占有的欲望左右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甚至对未来的所有想象,人在金钱中沉浮。小说通过刘作家和赵诗人两个“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刻画了爱情、金钱和人格的颠倒沦陷;并且余华在面对逝去去的年代的时候,自己有充分的自信去缓和与时代的对立,但是在面对自己还在经历的时代的时候,所经历的荒谬并不能缓解自己的紧张感,因而只有不断地进行揭示,让自己成为作品的主要人物来进行表演。
纵观余华小说创作二十年,我们可以看到余华探索人性真谛的清晰步履,无论是其前期先锋意识下的作品,还是后期的作品,余华都不遗余力地借助自己对苦难的解读,来抒发和宣泄对社会本质的认识,力求探讨和召回真正意义的人性关怀。尽管其荒诞、苦难、暴力的表象使人驻足,但其背后有着更能触动人内心的对社会和人性本质的隐喻式的表达,从而以其审美方式引起读者的共鸣,这是余华作品之所以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1]余华.活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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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华.兄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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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郑阿平.中国式的生存哲学的阐释——解读《活着》[J].唐都学刊,2007(4).
[6]张勇.以写实方式展开对苦难的叙述、追溯和救赎——论余华长篇小说《活着》[J].巢湖学院学报,2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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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4-3160(2012)03-0110-03
2011-11-29
黎子莹,女,湖南岳阳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何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