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卫
《高兴》中的农民生存境遇研究
刘宏卫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434023)
数千年来,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乡村文化一直是维系中国社会构架的基石,而随着我国经济的突飞猛进,这种传统的局面被彻底改变。当现代化的进程将农民从束缚了他们数千年的土地上解放出来时,以农民和土地为纽带的农村社会开始土崩瓦解。贾平凹的长篇小说《高兴》叙述了农村人进城的悲剧,传达出了对农村社会逐渐失落的无奈和农民面对城市化、现代化的艰难困境。进城之后的农民工不仅沦落为城市的底层,而且受到了城市的冷遇和排斥。通过对小说中不同人物的解读,以期探究他们真实的生存境遇,把握这个社会不易触摸的发展困境。
迷茫;沉默;蜕变;依附
“《秦腔》我写了咱这儿的农民怎样一步步从土地上走出去,现在《高兴》又写了他们走出土地后的城市生活。”[1]450这是多年来一直关注农民生存状态的作家贾平凹跪在他父亲坟头时说的话。现代化的浪潮将农民的生存推向了一个新的风浪尖口,他们该如何生存?《高兴》就讲述了农民进城拾荒的故事,将他们的生存用语言告诉我们。高尔基说:“假如一个作家能从二十到五十个,以至从几百个小店铺老板、官吏、工人中每个人的身上,把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阶级特点、习惯、嗜好、姿势、信仰和谈吐等抽出来,再把它们综合在一个小店铺老板、官吏、工人的身上,那么这个作家就能用这种手法创造出典型来,而这才是艺术。”[2]在贾平凹的《高兴》里面,众多这样的艺术典型使得小说充满浓厚的乡村气息,折射出当下进城农民工的生活百态,将他们的生存境遇完整而客观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一
“我不是刘哈娃,我也不是商周炒面客,我是西安的刘高兴,刘—高—兴!”“具有一定的人生智慧的刘高兴是百事通,是十二能。”[1]4进城的刘高兴这一人物形象是独特的,他积极乐观,他幽默风趣,他有追求有理想,是乡里能人,在工作日去看西安的风景,看锁骨菩萨塔,西安的大街小巷他似乎都去过。他超越了传统的农民形象而逐步具有了“城里人”的特点。他把肾卖给了西安人,他“当然要算是西安人”了。他的肾交给了城市,就是他生命的一半放在了城市。然而得知韦达换的是肝而不是肾时,他“一下子耳脸灼烧”了。他的城市梦想似乎在一瞬间崩溃。他这样的一类人正代表了“有文化、心气高、一心想脱离农村进入现代都市的‘新一代农民’形象”[3]91。他不同于《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也不同于《浮躁》中的“雷大同”,他努力走向城市并且力图认可城市,但是事与愿违,正如瘦猴所说:“你爱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却不爱你。”他的种种努力随着寻找肾的失败、孟荑纯的被捕和五富的猝死而付诸东流,他只能站在城市街头“看着天高云淡”思索何去何从。“比起那些80年代在城乡徘徊的农村青年,站在21世纪路上的刘高兴面临着更绝望的困境:不但现实中没有出路,心灵上也没有家园和方向”[3]91。这一类人物在当下的乡村并不少见:他们有文化,但不在文化的高层;有理想,但现实让他们无能为力,因此只能彷徨,驻足观望一片迷茫,却不知道能等待到什么。但是生活不能让他们停步,他们还得向前走,尽管不知道能走到哪里。这种感觉带来的触动是很大的,仿佛无端地揭起你的伤疤,给你难言的心悸。“得不到高兴,但仍高兴地活着”,“越沉重越轻松”,他们在微笑中去寻找,去抗争。无知于未来,依然坚定在未来的路上。他们,才是农民和农村精神的希望。
二
相比起于刘高兴,五富、黄八这一类人则让我们更能看见当下大多数农民工的奋斗与尴尬。千百年来对土地的依赖造就了他们沉默隐忍的性格特征。而一旦土地逐渐丧失,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石被动摇,被生活挤对到生存边缘的农民出现了生存空间的空乏。作为地道的农民,五富、黄八他们必然要走出脚下那片土地,不为了别的,单为生存。迫于生存,他们在“剩楼”艰难度日求得微薄的收入;迫于生存,他们想尽千方百计谋求生财之道,抢垃圾,卸水泥,在生存面前体现农民的顽强和勇毅的一面。他们又是活生生的人,爱贪小便宜,遇事还斤斤计较;他们胆小怕事,遇事忍气吞声或者私底下报复;但是他们相互扶持,互相鼓励,在困境中给彼此以真诚的帮助,用行动表现出他们的质朴与憨厚。这样的一群人是可爱的,体现出了充满人情味的乡村农民的真实性格。然而,这样的一群人是注定不能融入到城市生活之中,他们没有文化,缺少技术,更缺少城市生活的资本与赖以生存的环境土壤。所以他们处处表现出传统农民与城市生活的格格不入,就连生活在城市的底层,也被圈入拾荒者的三六九等中去,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他们无法体会到城市给他们的温暖,只能感叹。“多么想活的包谷苗啊,包谷苗又是多么可怜的命啊。”[1]179这是何等令人心寒的控诉啊!当高楼遍地时,当韦达他们吃惯了山珍海味而寻求农家乐时,生存在夹缝中的五富和黄八他们却没有肉体的归宿,也没有灵魂的皈依。他们作为沉默的大多数,只能面对社会发展带来的冲击而无能为力。社会经济的大发展促进了一部分人进入生活的天堂,却也不可避免地折射另一部分人的悲惨。自然竞争的法则和汹涌的时代潮流我们无法阻挡,我们不能“怒其不争”,而只有“哀其不幸”。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谁来为这一代人、甚至是几代人的幸福埋单!
三
然而像韩大宝、良子这一类人虽然也是出自农村,却成为了金钱下的蜕变者。韩大宝在清风镇也就是一个不会种地的粗人,在西安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清风镇驻西安办事处主任”。良子在家不学无术而在西安却成为了“煤球大王”,他们拥有了“身价”就完全失掉了农民原本所拥有的质朴和善良。“对于我们的到来他(韩大宝)非常吃惊,但也很热情,问喝酒不,从床底下提出来一捆葡萄酒,却怎么也打不开软木塞,就骂:讨厌,送人酒不送起子?”[1]13“他(良子)知道我来了就不来见我,能见韩大宝不来见我,倒有些瞧不起我了。”[1]231面对刘高兴、五富进城,他们失掉了情字招牌,活脱脱体现出一副虚伪市侩的嘴脸,正如刘高兴所言:“在清风镇可是靠情字热乎着所有的人,但是在西安城里除了法律和金钱的维系,谁还信得过谁呢?”[1]331这不是刘高兴一个人的感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痛心的事实。通过他们和五富、黄八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种社会的荒凉感,一种温暖背后的荒凉感。他们的蜕变,不仅仅是人性的流失,更是社会情感虚无的体现。没有情感的社会是恐怖的,其所酝酿的将不仅是暴力和冲突,更是对传统文明的亵渎和对和谐社会的否定。
四
最后还应该说到,小说中写到的农村女性人物形象也颇具特性。不管是在外谋生,还是留守在家,他们都是一群重感情的女性,她们表现出传统中国女性温柔多情、善良贤惠的一面,如孟荑纯对刘高兴的爱情,杏胡对高兴、五富、黄八他们的友情(或者可以说为亲情),这些都是可歌可泣的。然而,她们的力量毕竟有限,再真挚的感情抵挡不了现实的冲击。在现实生活的逼迫下她们别无选择,唯有依附肉体,依附金钱。小孟为了凑足钱“破案”沦为妓女,在被抓后依然却还对韦达深信不疑,杏胡为获得卸水泥的机会也不惜出卖色相,就连五富的女人奔丧到火车站时,她的最初反应也是“咽着唾沫把钱数了一遍,又让她弟再数了一遍”[1]430。在金钱面前善良与人性的扭曲令人心寒,但是我们却不能责怪她们依附于金钱。对于她们来说,为了破案,为了还债,为了养家糊口,金钱能敌过爱情、亲情,甚至自己的尊严。这样扭曲的人性,这样的一种金钱依附关系,在深层次上表现出了当下农村女性的无奈和迷茫,但同时是不是也映射了社会的某种现实的不足呢?当社会以文明和谐为口号大声呼喊急速前进时,她们却沉默地走向文明和谐的另一端,只能在灵魂深处用“锁骨菩萨塔”彰显他们灵魂的圣洁,只能用精神彰显人性的存在。当传统的善良与人性不敌于社会的优胜劣汰时,社会该给善良与人性一个怎样的位置?社会是不是需要采取一些措施来给她们生活的信心,还她们尊严?
贾平凹的创作,敏锐地抓住了时代乡村变迁的步伐,他把这些形形色色的农民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狂热奋斗后的迷茫。这些农村人物是令人亲切的,他们真实而平凡,将农村的凋敝和当下农民的生存困苦的画卷静静摆放在读者面前,令人叹息和无奈。贾平凹说:“作为一个作家,我没有更大的能力帮助他们,也想不出解决办法,我只能写作,把我看到的、想到的、迷茫的东西写出来。”[4]小说使我们看见和了解了小说里的他们,也看见和无奈小说外无数个他们的艰难存在,同时,我们微笑着流泪,也在静静地思考:也许当我们把握了我们年轻城市的不易察觉的发展脉搏并为之改变时,社会也才真正走向了文明与和谐。
[1]贾平凹.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2]高尔基.论文学[M].孟昌,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4.
[3]邵燕君.当“乡土”进入底层——由贾平凹《高兴》谈“底层”于“乡土”写作的困境[J].上海文学,2008,(2):91.
[4]贾平凹.写《高兴》五易其稿写到手指变形[N].青年报,2007-09-03.
I206.7
A
1001-7836(2012)05-0112-02
10.3969/j.issn.1001 -7836.2012.05.046
2011-10-11
刘宏卫(1989-),男,湖北麻城人,学生,从事现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