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新
(哈尔滨金融学院基础教研部,哈尔滨150030)
略论《挂枝儿》、《山歌》的多重表现手法
李荣新
(哈尔滨金融学院基础教研部,哈尔滨150030)
历代民歌中,均有多种表现手法运用其中,因其使用得贴切与普遍,有些已成为某种歌体的标志,如《诗经》之比兴,六朝民歌之双关等等,《挂枝儿》、《山歌》中亦是如此。比兴、重叠、双关等多重表现手法的运用,极大增强了《挂枝儿》与《山歌》的表现力,使其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在民歌史中熠熠生辉。
挂枝儿;山歌;表现手法
千百年来,民歌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样式,以其刚健清新的风格,富于表现力的语言,灵活多样的表现手法,不断为历代文学作品输入鲜活的血液。历代民歌中,均有多种表现手法运用其中,因其使用的贴切与普遍,有些已成为某种歌体的标志,如《诗经》之比兴,六朝民歌之双关等等,《挂枝儿》、《山歌》中亦是如此。
比就是比方,以彼物比此物。歌者借不同事物来作比喻,增强民歌的表现力,表达民歌中蕴涵的丰富情感。如《挂枝儿·私部一·虚名》:
蜂针儿尖尖刺不得绣,萤火儿亮亮的点不得油,蛛丝儿密密的上不得筘,白头翁举不得乡约长,纺织娘叫不得女工头。有甚么丝线儿的相干也,把虚名挂在旁人口。
“蜂针”、“萤火”、“蛛丝”、“白头翁”、“纺织娘”都是动物名或其功能,与人间实事有所区别,故徒具“虚名”。此曲用了一连串的比喻,以表明外面的虚名与己无关。
《挂枝儿》、《山歌》的比喻,不但通俗形象,而且新鲜、奇警,具有创造性,能在常见中见独特,在平易中显新鲜,如《挂枝儿·咏部八·荷珠》:
露水荷叶珍珠儿现,是奴家痴心把线来穿。谁知你水性儿多更变,这边分散了,又向那边圆。没真性的冤家也,随着风儿转。
借荷珠儿的散了又圆,喻情郎的朝三暮四、用情不专。贯穿全篇的是一个“变”字。露水珠变,暗喻恋人情变,牵动姐儿心,常言道“痴心女子负心汉”,姐儿痴心,痴在要把露珠穿成串、连成环。表面写露珠,实际写恋情似水珠变化不定。负心汉的特点就是“水性多更变,这边分散了,又向那边圆”,最后“随着风儿转”。作品通过鲜明生动、新颖贴切的暗喻,写出姐儿的痴心和恋人的负心,形象鲜活,韵味无穷。值得一提的是,此篇作品后又被收录在清人华广生所编纂的《白雪遗音》中,虽名为《马头调·露水珠》,但立意内容大体相当,只是文词稍微变得复杂了些。从中,一方面可知此曲的流传广泛、极受欢迎,一方面可知[挂枝儿]与后在济南地区兴盛的[马头调]间,存在某种渊源关系。
兴是触物兴词,客观事物触发了歌者的情感,引起其歌唱,《挂枝儿》、《山歌》中亦充分继承了“兴”这一传统修辞手法,如《山歌·卷七·约》:
栀子花开心里香,情哥郎约我到秋凉,梧桐叶乱,桂花又香。更更做梦,寐寐思量,姐道郎呀,你有口无心没许子我,教奴奴得介慢心肠。
“栀子花开……”句起到引起下文、加强语势、描摹形态的作用。栀子花味香色白,极为惹人喜爱。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广动植之三》“诸花少六出者,惟栀子花六出。”[1]六出,即六个花瓣,正因为少见,便显得更加珍贵。这不是任意的一句起兴,而是从中寄寓着吉祥如意的祝愿,洋溢着热烈兴奋的情感。为什么感到兴奋呢?因为情郎相约,意味着她的爱情得到了热烈的回报,故少女的内心无比地激动与兴奋。
又如《山歌·卷一·捉奸》之四:
……六月里天光弗怕掀个冻疮皮,行凶取债再是讨银精。
“六月里……”句除用于交代时间、地点等因素,亦增强了民歌的诗情画意。
再如《山歌》卷三《怨旷》、卷五《亲老婆》、《和尚》等:
天上星多月弗多,世间多少弗调和。你看二八姐儿缩脚睏,二十郎君无老婆。
天上星多月弗多,雪白样雄鸡当弗得鹅。煮粥煮饭还是自家田里个米,有病还须亲老婆。
“天上星多月弗多”句为景语,故可解为以景起兴。《怨旷》此首以“天上星多月弗多”的情景比拟世间男女不调和的景况。《亲老婆》此首旨在劝导做丈夫的不要贪恋别的女人,无论如何还是自家老婆好,生活上可以互相照顾,故言“雪白样雄鸡当弗得鹅”,外头的女人再如何娇艳,也敌不过自己老婆的细心照料,起句“天上星多月弗多”完全是套语的性质,与下文意义无涉。
重叠复沓的现象,在历代民歌中屡见不鲜,如《诗经·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雎鸠的阵阵鸣叫诱动了小伙子的痴情,使他独自陶醉在对姑娘的一往深情之中,种种复杂的情感油然而生,渴望与失望交错,幸福与煎熬并存,一位纯情少年热恋中的心态,通过词语的重叠复沓表露得淋漓尽致。
《挂枝儿》、《山歌》中,歌者为了更好地状物抒情,亦常采用叠字叠词的形式来表达,不仅能细腻传神地表达情感,且使歌曲更具韵律之美,如《挂枝儿·想部三·梦》:
梦儿里梦见冤家到。梦儿里双手搂抱着。梦儿里就把乖亲叫。梦儿里成凤友。梦儿里配鸾交。梦儿里相逢也。梦儿里又去了。
通过“梦儿里”的重叠使用,衬托出歌者对情人的思念。
又如《挂枝儿·想部三·病》:
花不戴。钗不戴。连环儿也不戴。说人呆。笑人呆。我比人更呆。行也害。坐也害,睡梦也害。茶不思。饭不想。骨如麻。体似柴。为了你冤家也。这病有三四载。
通过字、词的重叠运用,极大地突出了歌者的感情,层层渲染,感人至深。
再如《挂枝儿·感部七·孤》:
孤人儿受尽了孤单情况。孤衾儿,孤枕儿,独守孤房。孤鸾孤凤孤鸳帐,孤灯对孤影,孤月照孤窗。忽听得天上孤雁孤鸣也,又听得孤寺里孤钟响。
也许句式的短小不能表示一种热烈深切的感触,因此通过“孤”字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叠用,在刻意地强调下,将孤单人的寂寥深化到了极致。
“双关语”即不直接表达意图,而是借字寓意,通过谐音(谐意)的办法,将本意表达出来。此现象在南朝民歌中早已存在,被称为“吴歌格”,如《子夜歌》:“……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见娘喜容媚,愿得结金兰。空织无经纬,求匹理自难。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2]用“丝”谐“思”,“碑”谐“悲”,“匹”喻“匹配”,产生了既形象又含蓄的表达效果。《挂枝儿》、《山歌》亦承袭此方法,而大量运用,如《挂枝儿·想部三·瘦》之三:
风萧萧,一阵阵穿窗牖。雨丝丝,一点点都是愁。淅零零,铁马儿在檐前骤。惨淡淡灯共影,扑簌簌珠泪流。手摸一摸庞儿也,呀,瘦了!怎的瘦得这般样丑。
在文中,一开始并没有从正面落笔叙说“瘦”的种种,包括女主人何以“瘦”以及“瘦”的情状,这些皆留待读者去揣想。然而一系列的风雨穿窗,点点雨丝,由侧面寄寓了女主人的愁苦。“风萧萧”、“雨丝丝”,其中“雨丝丝”之“丝”谐音“思”,利用谐音情景双写,每一滴落下来的雨丝,都令人发愁。静夜中“浙零零”的铁马声与“灯共影”,通过有声与无声的对比,寄寓着凄凉孤寂、“惨淡淡”的心境。接下来“珠泪流”则由正面落笔,说明女主人的伤心。至此,同是写愁,但用笔有侧有正,有曲有直,既构成了语意上的层层递进,又避免了表达上的前后重复,为题意“瘦”作了铺垫。“手摸一摸庞儿也,呀,瘦了!怎的瘦得这般样丑”,这“瘦”字在前面景象渲染下,用得一点也不突兀,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是排不开与剪不断的苦闷愁思与伤心泪水使她变得精神委靡,面容消瘦,失去了光彩照人的美貌。通篇无一字相思,但处处皆能见相思。
又如《山歌·卷一·捉奸》之二:
眉来眼去未着身,外头咦要捉奸情。典当内无钱罗弗说我搭你有,月亮里提灯空挂明。以“空挂明”谐“空挂名”,表示情人间只有“奸情”之名,而无“着身”之实。
再如《山歌·卷三·旧人》:
情郎一去两三春,昨日书来约道今日上我个门。将刀劈破陈桃核。霎时间要见旧时仁(人)。
《山歌·卷三·怨旷》:
小阿姐儿无丈夫,二十后生无家婆。好似学堂门相对子箍桶匠,一边读字(独自)一边箍(孤)。均巧妙利用了汉字同音异义或多义的特性,如谜语一样令人去猜谜底,使欲表达之意转为晦涩,言在此而意在彼,既显示了民众丰富的智慧与联想,又可弥补民歌直接袒露有余,而含蓄不足的弱点,它们的贴切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传统诗文所难及的。
《挂枝儿》、《山歌》盛行的时代已经渐渐远去,朴实无华的歌声逐渐模糊一片。虽然文字所记录下来的民歌,已失去了其音乐性与表演性,但这些文字资产却是后人登堂入室,一窥堂奥的门径。本文通过对《挂枝儿》、《山歌》表现手法的系统分析,以局部复原历史面貌,以期让更多的人更好地感受与体验这些曾经风靡一时并对一个时代的文学、社会风尚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时曲的魅力。本文疏忽粗略之处,在所难免,然而本着一份对文学、对民歌的向往与依恋,笔者不惴鄙陋,希望呼应前辈学者所开创的民歌之路。
[1][唐]段成式.酉阳杂俎[M].济南:齐鲁书社,2007.
[2][宋]郭茂倩.乐府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I276.2
A
1001-7836(2012)05-0107-02
10.3969/j.issn.1001-7836.2012.05.044
2011-11-15
李荣新(1972-),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博士,从事古代文学、中文教学教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