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玲
(湖南中医药大学方剂教研室,湖南长沙410208)
戴思恭(1324-1405),字原礼,号肃斋,浙江浦江(今诸暨)人。少时“从朱丹溪先生游”(《医史》),先生见其颖悟倍常,爱其才敏,遂“尽以医术授之”(《明史》)。
原礼既得真传,医术精湛,名噪浙西,洪武年间曾入朝为御医。撰有《金匮钩玄》、《推求师意》、《类证用药》等,均为阐发师旨、传播丹溪学说而作。他在杂病辨治方面亦继承和发展了丹溪的学术思想,于郁证、痰饮的论治尤见心得。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有“五郁”之说,王冰释郁为“郁抑不申”。于郁证之治,提出了“木郁达之,达谓吐之,令其条达也,火郁发之,发谓汗之,令其疏散也;土郁夺之,夺谓下之,令无拥碍也;金郁泄之,泄谓渗泄之,解表利小便也;水郁折之,折谓抑之,制其冲逆”。其治不离汗、吐、下、利小便,“为表里开导之法”(《医林绳墨》)。但此后医家,对郁证均未引起足够重视,亦未作更深入的研究。
自丹溪始,对于郁证予以重新重视,认为“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丹溪心法·六郁》),创气、湿、热、痰、血、食“六郁”之说,并制越鞠丸以“解诸郁”。但丹溪论郁之脉、因、证、治略嫌简略。原礼在丹溪论郁的理论基础上,结合临证经验作了补充和发挥。《金匮钩玄·六郁》中谓:“郁结,结聚而不得发越也。当升者不得升,当降者不得降,当变化者不得变化也。”并具体指出:“气郁者,胸胁痛,脉沉涩:湿郁者,周身走痛,或关节痛,遇阴寒则发,脉沉细;痰郁者,动则即喘,寸口脉沉滑;热郁者,瞀闷,小便赤,脉沉数;血郁者,四肢乏力,能食,便红,脉沉;食郁者,嗳酸,腹饱不能食,人迎脉平和,气口脉紧盛。”提纲挈领地概括六郁的见症,于临床辨治颇有指导意义[1]。
原礼虽师承丹溪,但对东垣的《脾胃论》却深有研究,无门户之见而能采他家之长。“胃为水谷之海,法天地,生万物,体乾坤健顺,备中和之气,五脏六腑皆禀之以为主,荣卫天真皆谷气以充大。东垣谓人身之清气、荣气,运气、卫气、春升之气,皆胃气之别称。然岂尽胃气,乃因胃气以资其生”(《推求师意·郁病》)[2]。强调中焦为脾胃所居,脾主升,胃主降,乃一身气机之枢纽,五脏交通、上下斡旋,必赖脾胃升降之能。
原礼把六郁之病机,归诸“传化失常,六郁之病见矣”,明确提出“郁病多在中焦”说。“凡有六淫、七情、劳役妄动,故上下所属之脏气,致有虚实克胜之变。而过于中者,其中气则常先四脏,一有不平,则中气不得其和而先郁,更因饮食失节,停积痰饮,寒湿不通,而脾胃自受者,所以中焦致郁多也”。认为脾胃居中,心肺在上,肾肝在下,凡四脏病变常可先致脾胃受累,更有停积痰饮寒湿所致脾胃自病,由此,出入废而升降息,则神机化灭,终至中焦致郁为最多。
原礼治郁,宗丹溪越鞠法,认为丹溪之法“皆自《内经》变而致之”。但又谓越鞠丸“殆于受病未深者设”。强调凡治郁证,当重中焦,用药大法宜升降兼施,推崇苍术、香附、川芎三药。“今药兼升降而用者,苍术,阳明药也,气味雄壮辛烈,强胃健脾,开发水谷气,其功最大;香附子,阴血中快气药也,下气最速,一升一降以散其郁;抚芎,手足厥阴药也,直达三焦,俾生发之气,上至目头,下抵血海,疏通阴阳气血之使也。然此不专开中焦而已,且胃主行气于三阳,脾主行气于三阴,脾胃既有水谷之气行,从是三阴三阳各脏腑自受其燥金之郁者,亦必用胃气可得而通矣,天真等气之不达者,亦可得而伸矣……此六郁药之凡例”(《推求师意·郁病》)。
原礼治郁之法,有表里之分和风、寒、热、湿之异。“在表者汗之,在里者下之,兼风者散之;热微者寒以和之,热甚者泻阳救水,养液润燥,补其已衰之阴;兼湿者审其温之太过不及,犹土之旱涝也。寒湿之胜,则以苦燥之,以辛温之;不及而燥热者,则以辛温之,以寒调之”,务使“各守其经气而勿违”。
此外,对于七情所伤而郁结不舒、痞闷壅塞的诸气病证,原礼重视详审起因,明辨何经,根据病变上下、脏气之不同而随经选药,分清利弊。如认为枳壳利肺气,多服则损胸中至高之气;青皮泻肝气,多服损真气;木香可行中下焦之气;香附可快滞气;陈皮可泄气;藿香之馨香上行胃气;紫苏之散表气;厚朴之泻卫气;沉香之升降其气。对此类有损气、泄气的行气之品,气实可宜,但不能过剂。同时,从气化火的学术思想出发,他指出诸气不能混作寒而类聚辛香燥热之药治之,“香辛燥热之剂,但可劫滞气冲快于一时。宜暂行开发。若服之太过则增郁火蒸熏气液而成积,自积而成痰;若服之日久,升发太过,香辛散气,燥热伤气,以致真气耗散,浊气上腾”,由此导致生痰助邪之弊。
原礼之郁证主中焦说有论有法,堪补丹溪“六郁”说之未逮。《景岳全书·杂证谟》中同时收录丹溪、原礼关于郁证之说:“热郁而成痰,痰郁而成癖,血郁而成瘕,食郁而成痞满,此必然之理”,对其识予以首肯。
丹溪论痰证病因病机之处不多。《丹溪心法·痰》中言:“大凡治痰,用利药过多,到脾气虚,则痰易生而多”,指出过用利药则伤脾,脾虚失运致湿聚成痰。原礼则进一步指出痰为津液所化生,并有“痰”与“饮”的区别。正常情况下,“经脉之津液与血者,皆四布水精之所化……滋育百体矣”。疾病状态下,“苟不善于化,则水积不行,亦如湿漂之为害。故其水盛与血杂混,而不滋荣气之运,或不化液而不从卫气之用,聚于经脉以为病,冷则清如其饮,热则浊如其痰。”
关于痰饮的病因病机,原礼以为,“或饮食不谨,或外伤六淫,或内感七情,或食味过厚,皆致谷气不升资发,荣卫郁滞而成膈热,故津液不行,易于攒聚,因气成积,因积成痰”。此外,还指出痰饮除生于脾胃外,还有生于经络者。“窃谓痰饮之生,有生于脾胃,有生于六经,所起不同,若论感邪与为病,之形症则一也”。
在《金匮要略》“四饮”说的基础上,原礼提出“六饮”之说。他认为痰饮有广义、狭义之分:“饮凡有六,悬、溢、支、痰、留、伏,痰饮特六饮之一耳。人病此而止曰痰饮者,盖停既久未有不为痰,多因气道闭塞,津液不通”,故津液致病见症颇多,他概括为:“痰饮既聚,辗转传变,生病不一,为呕吐,为反胃,为喘满,为咳逆,为膈噫,为吞酸,为嘈杂,为膨胀,为痞,为痛,为泄利,为不食冲上,为头痛,为眩晕,益下为足肿,为颓疝;散于表为寒热,为腑肿,为肢节痛;聚于心为狂,为癫昏仆,为不语。”痰饮为病既多,进而提出“凡人之病,皆痰为邪”的发病学观点。原礼泛论广义痰饮为病,既突出了“痰”在杂病发病中的重要性,也有利于对痰病的辨识,对于临床辨治颇具意义。
对于痰证的治疗,原礼重申丹溪“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则一身津液亦随之而顺”的大法,但又认为由于感邪性质及痰饮所生部位之不同,故“至于治者,必先从其邪之所起,而后及于病之所止”,主张治痰宜先审因论治,以消除病因、阻断痰饮化生之途为急务,然后再据痰饮停聚之不同而分别施治。“病痰饮而变生诸证,不当为诸证掣肘,妄言作名,宜以治饮为先,饮消则诸证自愈”,指出因痰饮致病者,重在治痰饮,此即治病求本之义。具体选方遣药则随证而施治。如喘、咳、呕、泄、眩、晕、心嘈、怔忡、惊悸,或为寒热、痛肿、痞膈、壅闭,或为胸胁间漉漉有声,或为背心一片常为水冷,皆为痰饮之症,宜取苏子降气汤、导痰汤各半帖合煎;或小半夏茯苓汤加枳实、木香,吞五套丸;或以五套丸一料,依分两作饮子煎服。若平居皆无他证,只有痰数口,或清或坚,宜二陈汤、小半夏茯苓汤,痰多者加青州白丸子;痰饮晕眩及成饮厥者,宜别加木香二生汤吞青州白丸子和灵砂丹,或吞养正丹、半硫丸;痰饮流入四肢,令人肩背酸疼,两手软痹,医误以为风,则非其治,宜导痰汤加木香、姜黄。
对于郁证、痰饮的病因病机,原礼能穷求本源;而论及遣方用药,他能把握大法又标本先后分明,方药灵活变通。《推求师意·卷之上·杂病门》中记载原礼曾“治一少年,食后必吐出数口,却不尽出,膈上时作声,面色如平人”。问其得病之由,乃因大怒未止辄进曲,即有此症。《素问·举痛论》曰:“怒则气上”。怒动于肝,则气逆而上,气机升降失其常,津液因聚乃为痰为饮;况又“怒未止辄进曲”,所食无以下行而停聚膈间酿湿生痰。又《素问·生气通天论》曰:“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痰饮与逆上之血相抟动于膈上,故作声也。原礼先以二陈汤燥湿化痰加香附、韭汁、莱菔子下气化瘀,“服二日,病者痰中见血一盏”;“其高者,因而越之”,次日继以瓜蒂散、败酱催吐,复吐见血一盅,由此痰消瘀去气顺,诸症豁然而解。
戴思恭是丹溪众弟子中最得其传者,“学纯粹而识深远”(《明史》)。他能推求师意,细心钻研,洞其奥旨,又能立足临床实践,融会贯通,结合师承加以发挥,使郁证、痰饮二者论治更趋完善,足为后世所遵循。
[1]戴思恭.金匮钩玄[M].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1989.
[2]戴思恭.推求师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