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浩 陈 兰
(琼州学院人文社科学院,海南 五指山 572200)
古代百越支系众多,分布地域广阔。《汉书·地理志》载云:“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百,百越杂处,各有种姓。”海南黎族是古代百越支系骆越后裔,这是学术界多数学者较为一致的看法。我国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海南和台湾等地的傣、侗、布依、水、壮、黎和高山等民族,皆为百越之后裔,彼此有着历史的渊源关系,其民俗文化多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区别和差异,将它们加以比较研究,对认识我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的族际关系和社会历史发展,都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个民族的民俗文化,体现在许多方面,诸如血缘关系,组织制度、生产与生活、居住与建筑、口头语言艺术,以及饮食、服饰、礼仪、节日、信仰等,方方面面都体现出相应的民俗风情。本文所要探究的民俗比较,由于篇幅有限,不涉及更多的内容,只从水的崇拜、传统节日、文身和口头语言民俗等层面,对黎族与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民俗之比较试作论述。
我国是是世界栽培水稻起源地之一,而百越又是我国最早改良野生稻的民族,这种特殊的贡献,不仅令百越民族骄傲和自豪,也为我们烂灿的中华民族文化增添了光辉。百越后裔黎族,是海南岛上最早的世居民族,在宝岛上传承百越文化,兴办稻作农耕。解放后,海南岛曾先后发现新石器时代中晚期文化遗址,其出土器物有石器和陶器。不仅如此,还有其它方面的发现物为证。中山大学的农学研究人员,早在1932年至1933年周,先后在三亚市发现疣粒野生稻种,在保亭县也发现类似疣粒野生稻的栽培,有关专家还认为这类野生稻遍布于海南岛沼泽地区。这类事实在解放后又有更多的发现,农科人员仅在1959年至1963年的几年间,调查取证核实海南岛野生稻的分布之多达23处。海南岛为我国野生稻分布地区之一,这是不容质疑的。由此看来,大量的出土文物,丰富的稻种,优越的自然条件,百越文化的传播,这些足以让人相信黎族先民早在石器时代就开始了原始的农业生产。《汉书·地理志》载云:“男子耕农种禾稻、苎麻,女子桑蚕织绩,亡马无虎,民有五畜。”这是对当是黎族地区生产情形的记述。发展稻作农业,水是万万不可缺少,所谓水是农业的命脉,讲的就是这个道理。黎族先民深知水对稻作农业的重要性,所以,他们在古代就兴起崇拜水、祭拜水的民俗。
黎族原始先民崇拜自然,信仰原始宗教,认为万物有神,宇宙的天、地、水、土、树木、山石等自然之物,皆有神灵,虞诚崇拜之。在现今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七指岭一带,相传古时常有旱精妖怪作乱,那里常年发生旱灾,农作干旱,百姓整日焦虑,生计十分艰难。人民群众盼望有水种田,能有个好收成。当地有七位黎族姑娘,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决心抗旱求雨,解除干旱之患。每年春耕时节,七姐妹备好祭菜,秉烛燃香,祭拜水神,祈求赐福民间。七姐妹心系群众,为民解难的行为,实为天上七仙女所感动,她们下凡七指山,帮助七位黎族姑娘实现了心愿。从此,当地人民群众对祭拜水别有一番深情,兴起了祭拜水的习俗。这一民俗,也为迁居七指山的苗族儿女所信奉,祭拜水就成了当地黎族苗族的传统民俗活动,后来又将七指山改为七仙岭,于是就有了七仙岭嬉水节的美称。
七仙岭嬉水节原本是当地黎族苗族民间祭拜水的一种民俗文化活动,富有群众文化内涵,凸显出鲜明的民族和地域特色。保亭县委、县政府兴办民族旅游,极有创意地将七仙岭嬉水节作为一个大舞台,把当地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形式多样的民间群众文化,诸如龙舟赛,民族民间竞技体育比赛,群众文艺汇演等,有意识地把它们融入嬉水节庆之中。与此同时,县里还创建了七仙广场。该广场自2005年竣工以来,既是举办嬉水节的场地,又是保亭县城广大群众的文化活动中心。随着七仙嬉水节庆文化内涵的不断充实和提升,它对当地旅游发展所起到的助推作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七仙嬉水节庆至今已举办了10余届,每届都吸引不少游客。特别是近几年来,每逢七仙嬉水节,数万游客从四面八方欢聚保亭,兴致勃勃地参与节庆活动。七仙嬉水节庆文化助推旅游发展,旅游发展又为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弘扬创造了新的良好条件,两者结合互动,可以说是成功的范例。这个县在发展旅游的过程中,精心打造了七仙岭嬉水节庆文化品牌,在2011年还获得了“2010年中国十大著名节庆品牌“的殊荣。
百越后裔傣族,同黎族一样自古崇拜水,厚爱水。傣族先民认为水是富有神灵的,是圣洁的,可以驱赶邪恶,造福人类。著名的《泼水节的传说》,就生动地表达了傣族人民这样的思想感情。这则传说讲述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聪明的傣族姑娘,被一个魔王抢去为妻。在这之前,早有11位民间少女落入魔掌。这12位姑娘对魔王恨入骨髓,巧用心思,掌握了杀死魔王的“秘密”,趁魔王熟睡时,轻轻拔下魔王的一根头发,轻巧地用头发勒住魔王的脖子。眨眼间,魔王的头就滚落下来了。12位姑娘欣喜若狂,一起动手收拾魔王死尸。但魔王一身毒气,污染了姑娘们的身躯,她们便用清水不间断地冲洗,冬去春来,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圣洁的清水终于把魔王带给人们的污浊洗净。于是,傣家人认为水能洗刷污垢,消除秽气,给人们带来福祉。他们把水视为吉祥之物,将水与幸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12位姑娘英勇斩杀妖魔的行为深深感动了傣家儿女,而崇拜水的傣族人民深情怀念降服魔王的姑娘们,创作了《泼水节的传说》,兴起了“泼水节”的民俗。他们在傣历新年(相当于阳历的四月中旬)举行一年一度的“泼水节”盛大庆典,连续“三天三夜”的庆典活动,热闹非凡,人们怀着崇拜水的深情,彼此泼水祝福,在场的每个人都愿意多为别人泼去祝福的圣洁之水,同时也希望自己得到别人的泼水祝福。
傣族崇拜水,厚爱水,为家乡拥有圣洁之水而高兴和自豪,我们试看傣族人民喜爱唱的歌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啰,
傣族人民在这里生长啰,
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
那弯弯的江水哟,
绿波荡漾……
这首歌曲清新、优美、明快上口,在它创造的意境中最富有生气的是:歌中“绿波荡漾”的“弯弯江水”。这里的水之美,已经注入傣家人的深切情感,所以它已具有了社会属性。傣族人民生活在水乡,他们喜爱水,欣赏水,自古就有赞美水的审美情趣,所以傣族人民不仅为水创作美丽的传说,演绎迷人的舞蹈,吟唱崇拜水的歌谣。黎族与傣族同为百越后裔,古往今来,黎傣人民一直倾心于养育人类的水。在黎族的传统文化中,水是其中的一项重要主题,仅在文艺作品中既有黎锦的水纹图案,又有熠熠闪光的黎族民间谚语。黎族民间有谚语道:“粮是人的命,水是粮的命”。换言之,则是水为人的命。黎族人民视水为生命,他们自然要把这一心爱的自然物水,崇拜之,祭拜之!
其实,同为百越后裔的壮族和侗族,他们自古也是敬仰水、崇拜水的。壮族有挑新水的习俗,大年初一大早,大人肩挑水桶,小孩拉着水牛,喊着“勒勒——勒”,走向水井,取新年的第一桶新水。据说,早早取回新年新水,就象征着新一年的雨水来得早,庄稼就长得好,成熟早,有望五谷丰收。侗族很早就兴起喝“伶俐水”的习俗。相传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村寨的姑娘们,通霄达旦地挑花绣锦,到了鸡叫头遍就放下针线活,兴致勃勃地动手捆扎火把。鸡叫二遍时,姑娘们穿起鲜艳的节日服装。鸡叫了三遍,她们燃起火把,唱着山歌,朝泉水边走去。人们在泉水边依照“伶俐嫂”[1]的安排,然后依次在泉水边喝“伶俐水”。“伶俐嫂”一边捧上泉水给姑娘喝,一边还唱“伶俐水”之歌:
伶俐水,
清又清,
润你喉,
洗你心,
润你喉咙歌声脆,
洗你心灵变聪明。
……
我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围绕圣洁之水所兴起的种种民间习俗,其民俗活动的形式虽然各有不同,但所表达的思想却是一致的。这些民族的人民群众以水为题材,无论是创作的传说故事,吟唱的民族歌谣,还是编排演出的民族舞蹈,织绣水的花纹图案,这一切都表达了各民族对水的崇敬和信仰。
“三月三”节日民俗,遍及广阔的地区,同属古代百越的海南黎族,广西壮族,贵州的布依族、侗族等,皆视“三月三”为本民族的传统节日。这一民族节日相当古老,我们拟就“三月三”节日民俗事象的丰富性,及其形成的多种原因和演变过程试作论述。
(一)“三月三”节日民俗事象的丰富性。俗话说:异地不同风,各族不同俗。“三月三”虽然为多民族的传统节日,但各民族的“三月三”又都有其传统的独特形式和内容,所以,这一节日的民族俗事象显得丰富多彩,具有丰富性的特征。我们若将“三月三”节日民俗事象加以归纳,从这一民族节日活动的形式和内容看,大体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
1.侧重于纪念性的民俗事象。海南昌江、东方一带,相传远古之时,五指山区昌化江畔的黎族人民惨遭一次特大洪水袭击,村毁人亡,人间只有天妃和南音 (有的说是天妃和观音)因乘坐在葫芦瓜里幸存。两人为了民族的繁衍,两人结为夫妻生儿育女,使黎族人丁再得新生。天妃和南音夫妻俩每年趁“三月三”正当山花烂漫,红棉争艳,便携带儿孙赏春踏青,一起载歌载舞,迎接春天的到来。这个地区的后代黎家儿女,每逢“三月三”便汇聚欢会,以纪念祖先,喜庆黎族的新生繁衍、昌盛幸福。海南南部地区的黎族人民,每年“三月三”要以猪头、米酒和饭团为祭品,前往三亚落笔洞纪念祖先,祈求祖先赐予平安幸福。可见,“三月三”民俗印染上浓厚的纪念祖先的色彩。
在海南保亭黎族地区,传说古时保事七指山一带遇上罕见的干旱,禾苗枯死,河水干涸。黎族青年亚银自告奋勇挑起救灾重担。他的勤劳勇敢,深得仙女邬香的敬佩,两人团结黎家人,一边抗旱生产,一边同坑害良民的峒主展开殊死的斗争。结果,旱患得解除,峒主被惩处,黎家人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歌声笑声洋溢村寨。这时,亚银和仙女邬香实现了拯救黎民的愿望,便在这一年的“三月三”这天变成一对百灵鸟飞上天空,在天庭举行了婚礼。从此,人们为了纪念亚银和邬香,学习他们勇于为民除害的斗争精神,黎族男女青年每年“三月三”聚会歌舞,歌唱他们俩给黎家带来的欢乐和幸福。
2.侧重于农事性的民俗事象。贵州布依族多是联系农事讲述“三月三”的来历。一则传说是讲“三月三”为山神的生日,山神在这天放出各种蝗虫、蚂蚱危害庄稼,人们为了求山神开恩,每年在“三月三”这天进行群众性的“扫寨”和“祭山神”的活动;又一则传说,叙述古代布依人民喜爱对唱山歌,在对歌中谁唱的歌最动听,天上的歌仙就赠给他一副金嗓子。从此,他劳动到那里,那里就有“金嗓子”歌唱,田地的害虫一听到“金嗓子”歌声,就不敢来危害庄稼了。于是,人们便在“三月三”会聚于草坪,举行盛大的赛歌会,都争取获得天上歌仙奖励的“金嗓子”,以保一年庄稼不遭虫害,可望丰收。这样,“三月三”便成了他们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
3.侧重求爱求子的民俗事象。贵州侗族的“三月三”为花炮节。传说,一位聪明的侗族姑娘,在河边打死一条水蛇,救活了一条小花鱼。第二年的“三月三”这天,姑娘在河边洗衣服,忽然看到一位妙龄少女站在水面上,向天空撤花。原来,这少女是那条小花鱼变的,她是龙王的女儿,常来人间娱乐。后来,龙王发觉此事,便将龙女关起来,不许她与人间往来。侗族儿女于每年“三月三”聚会江边撤花,以怀念龙女,久而久之,演变成了“三月三”花炮节。这天除抢花炮外,还要举行歌舞、芦笙会,男女青年尽情欢乐,相互对歌择伴。在广西壮族地区,“三月三”是壮家人的歌圩节。歌圩节的主要活动是赛歌,以表达男女青年追求爱情和理想的主题,通过对歌求爱,喜结良缘。在海南五指山区,传说黎族青年打实和娜艾相亲相爱,但这对恋人的婚事却不幸遭到老鹰精的破坏。两人机智勇敢,通过斗争斩杀了残暴的老鹰精,在农历三月初三这天终得团圆。邻近村寨的男女青年纷纷赶来祝贺,纵情歌舞。从此,“三月三”就变成了青年男女聚会的日子。旧时,五指山通什“合亩制”地区的黎族,每年农历三月的牛日 (即三月三前后),人们在亩头家杀猪摆酒,敲锣打鼓,全村男女欢跳祖先舞,庆祝春日阳光普照、福气遍地,为未怀孕的妇女来日早添贵子,早生儿女招来福魂。显然,这里的人们欢度“三月三”,带有求子之意。
(二)“三月三”节日民俗的形成。每一个民族在历史的长河中,都产生和形成了烙下地域印记和民族特征的各种风俗。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事象的风俗,它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呢?这对于有文字的民族来说,也许还有相应的文字记载,而没有文字的民族便无文献资料可查,往往只好借助流传于民间的口碑来解释了。这在前面概述“三月三”节日民俗事象丰富性的行文中,已提及到各民族有关的民间传说。我们凭借这些民间口碑,将它们加以剖析、研究,不难看出“三月三”节日民俗兴起之初,其活动的主要内容是祭祀性的,祭祀神祗,祭祀祖先,祭祀求子等。这里,我们将这些问题略加论述,对“三月三”节日民俗的成因加以探究。
人们在“三月三”祭祀求神,指望一年农事风调雨顺,能有个好收成,这种民俗事象,在旧时代遍布广大农村。但是,若要溯源而论,早在原始社会就已有之。原始社会生产力极为低下,人们在生产劳动中对于干旱之出现,洪水之泛滥,虫灾之漫延等,概无科学的认识,感到神秘不可知晓。原始人面临这些自然灾害,无法抵抗,他们限于自身能力不及,又想到自然界“万物有灵”,便产生求神恩赐的心理活动,希望神力保佑,消灾免难,万事平安。原始人因为有这样的原始意识、原始心理,缺乏科学知识,他们便兴起了种种祭祀求神的古老习俗。布依族把“三月三”视为“山神”的生日,这天要“扫寨”,祭祀“山神”,盼山神助以一臂之力,灭蝗虫、驱蚂蚱,保护庄稼。后世“三月三”节日民俗的这种事象,显然保存着原始社会的观念和风俗的残留成分。
人们在“三月三”祭杞祖先,这表示后人对祖先的崇拜和怀念。祖先崇拜的观念起于何时?它是原始社会的产物。原始人因受原始宗教的影响,产生“灵魂不灭”的思想。他们认为“灵魂”和人的驱体是可以分离的,并能单独存在,且能化作一种无形的“精灵”,可以用一种神奇的威力,对在世的人产生这样那样的作用,或保佑,或赐福,或降灾等。因此,生者便对死者的灵魂产生惊恐而加以崇拜,祭祀祖先的活动由此开始。“三月三”祭祖的民俗,当是这种原始遗风的体现。我们今天从科学的角度看,祖先离开了人世,已不存在,也没有什么“灵魂”左右后人的作用。但是,各个民族的祖先,以及在历史进程中涌现出的民族英雄,他们为本民族的生存繁衍,昌盛发达,创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特别是他们勇于探索、乐于奉献、顽强斗争的精神,至今仍是我们应当发扬光大的。从这层意义讲,人们在“三月三”等民族节日缅怀先辈,纪念祖先,并非是毫无意义的。
人们在“三月三”祭祀求子,这是我国早已有的古俗。我国古代文献,记载有祭祀高 的行事。所谓高 ,就是管理人间结婚与生子的女神,即一个部族母系氏族社会期间人们想象中的“第一位”女祖。它与部族的图腾信仰相关。如夏、商、周三大部族,各自的图腾信仰是龙、玄鸟和熊。传说中这三部族各自最早的一位女始祖分别是女娲、简逖和姜嫄,而三个部族的人们便将女娲、简逖和姜嫄,分别奉祀为各自的高 。祭祀高 的行事,后来演变为三月上巳祓禊求子的习俗。它一直相传下来,通过各民族文化的交往融合,成为兄弟民族“三月三”祭祀求子的民俗。
综上所述,我们清楚看到“三月三”节日民俗有着久远的历史,它是古代多层次文化的积淀,反映了古代人民的文化心理。这一节日民俗兴起之初,是由于人们的物质生产落后,生产水平低下,信奉“万物有灵”,以原始的意识、信仰、观念和原始的心态为思想基础而兴起,后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形成。
(三)“三月三”民俗的演变。我们伟大的祖国,历史悠久,民族众多,民俗事象极为丰富多彩。各民族的民俗,皆随着生产的发展,社会的变革,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变,不断发生变化。这正如斯大林所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东西,世界上一切都是暂时的,变动的,自然界在变化,社会在变化,风俗习惯在变化。” (《斯大林全集》第1卷)我们考察“三月三”节日民俗,情况也正是这样,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社会,其内容是有所不同的。比如,前面提到的古代三月上巳祓禊求子的习俗,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它便逐渐产生演变。自魏以后,为便于记忆,三月上巳定为三月三日 (参见《宋书·礼志》二)。三月三民俗流传后世,其求子的原始意义仍有所保留,如宋张君房《云笈七签》载:“金堂县 (今四川县名)昌利化圆元观南院有九井焉,……盖醴泉之属也。每岁三月三日蚕市之辰,远近之人祈乞嗣息于井中,探得石者为男,瓦砾者为女。”元费著《岁华纪丽谱》曾描述成都这样的岁时风俗:“三月三日出北门,宴学射山。……山有小池,士女探石其中,以占求子之详。”两处记载,表明一个意思:求子是也。但是,后世“三月三”民俗的演化,已经由祓禊求子而成为人们特别是青年男女欢会的良机,它的内容更多的是男女团聚,歌舞游乐,谈情说爱,寻友择伴。广西壮族称“三月三”为歌圩节,仅就这一节日的称谓,也已说明问题。农历三月三,正值阳光灿烂的春日。春天,是明媚、温暖和清新的,无论是花鸟鱼虫,还是山川河流,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显露出绚丽多彩的姿态。大自然尚如此,而充满青春活力的男女青年,自然是春心激荡,春情潮涌。民间有歌唱道:“花到春天自开放,人到青春爱歌唱”。所以,壮族同胞结集歌圩,登歌台,唱山歌,广大男女青年趁着青春年华,趁着春阳普照、百花馨香的大好春光,纵情歌唱,倾吐由衷情,自由恋爱挑选意中人。近年,我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欢度“三月三”,情景更为壮观,成千上万的人群,歌声悠悠,喜气洋洋,他们沐浴着和煦的阳光,踩青春游,歌舞自乐,沉浸在幸福的节日生活中。广大男女青年,更是豪情满怀,他们节日盛装,寻友结伴,对唱情歌,咏歌展才华,歌声道深情,沸腾的“三月三”场地,处处闪耀着对对恋人的俊美英姿。《民族画报》1957年第九期所载《黎族舞剧三月三》一文,给我们描述了黎族儿女欢度“三月三”的盛况:“……在这一天,男女老幼都沉浸在象诗一样的节日生活中。”特别是青年男女,他们要在这个节日里挑选、相逢自己的对象”。“在节日这一天,男女青年成群结队地来到富有南洋海岛特殊风味的山坡上,他们相互选择、相识,彼此交换礼物,倾诉爱情。”各民族儿女在新时代欢度“三月三”的情景,由此可以窥视一斑。
从前,百越后裔民族在“三月三”这天祭祀求神,冀求神力相助,企图征服自然,消除灾难,盼来五谷丰收。这是庄稼人的实用理想,但却是一种愚昧无知的做法。建国以后,我国各兄弟民族经济发展了,人民的科学文化知识普遍得到提高,各族人民自觉地改革了民俗中某些不完美、不健康的东西。在这方面,“三月三”节日民俗也发生了很大的演变。如贵州布依族地区,昔日那种祭祀求神的色彩淡薄了,什么扫寨“祭山神”、“祭地蚕”等活动大为减少。如今,布依族的“三月三”节日民俗,旧貌展新颜,在这天,那些未婚的男女青年,趁此吉日良辰,进行男女间的社交活动。广大人民群众聚会歌舞,春游娱乐,开展山村文化活动,诸如举办赛歌会、进行民族体育比赛等。人们在自我娱乐中协调生活,振奋精神,好以充沛的精力投入繁忙的春耕生产。同时,这种群众性的文化活动,还可以使人们受到民族文化的有益熏陶,通过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促进精神文明建设。
“三月三”这一民族节日,演化至今,它已成了百越后裔诸民族团结的节日,增进各民族相互了解,促进民族团结,这是“三月三”节日民俗增添的新内容之一。“三月三”的历史古老又为多民族的传统节日,其影响相当深广。所以,这一民族节日活动,具有很大的凝聚力,在它的活动波及范围内,往往产生增进人们相互了解,彼此信任,加强团结的作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们国家的各项民族政策得到进一步的贯彻执行,各兄弟民族欢欣鼓舞,表现出空前高涨的革命热情,对现实生活无比热爱。在新的历史时期,我国南方有关的兄弟民族,他们庆祝“三月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隆重,可谓热闹非凡。比如,近几年在壮乡,壮族人民欢庆“三月三”,无处不是“歌满青山情满怀”。在“三月三”这天,壮乡村寨搭歌台,在广西壮族自治区首府南宁也举办盛大歌会。数以万计的壮族儿女,还有邻近兄弟省区的民族代表团,都满怀喜庆的心情,纷纷云集自治区首府南宁,热烈庆祝民族节日“三月三”。这种别开生面的空前盛况,是壮族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在那人的海洋,不仅壮族儿女老幼相携,而且各民族人民也是笑脸相迎,洋溢着团结、友好的气氛。人们纵情高歌民族的团结,歌唱改革开放的新胜利。在贵州高原,在海南宝岛,也都有过这样盛大的“三月三”庆祝活动。1992年“三月三”,海南数十万黎苗族人民群众,汇集于有翡翠之称的旅游山城通什市,他们与前来参加庆祝活动的沿海省区民族代表团的同志欢聚一堂,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其规模之浩大,气氛之浓烈,实为罕见,是海南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沸腾的民族节日活动场面,形象地展示出民族团结的精神,是民族团结的生动描绘!
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我国旅游事业应运而生,蓬勃发展。今天,“三月三”节日活动,已成为我国民族风情旅游资源的组成部分。凡是民族旅游胜地,那里的“三月三”节日活动,都直接服务于旅游事业的需要,为旅游的人们奉献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在活动场地展销别具特色的民间工艺产品、开展民间体育比赛,表演民间歌舞和民间武术等。这些鲜美的精神食粮,对千千万万的旅游者产生极大的魅力。古老的“三月三”节日民俗,正在随着社会的发展发生变化,注入崭新的内容,它在新时代必将焕发新貌,产生新的作用。
文身民俗,是古代百越民族的文化特征之一。自战国以来,相关古籍文献,大凡提及百越一般都言其文身之事。如《墨子·公孟篇》载云:“越王勾践,剪发文身。”《山海经·海内南经》曰:“佰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在郁水南。郁水湘陵南海。”这里提到的“雕题国”即海南岛上百越后裔民族,“雕题”即指文身之俗。无疑,我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极有可能将古代百越文身文化传播各自居住的地域,在当地兴起文身习俗。一个民族产生某项民俗事象,兴起某一民俗活动,必有某种民族意愿的表达,如实用的需要,或审美的表达。优秀的民俗文化,都有实用和审美的功能。刘咸在《海南黎族文身之研究》一文,论述了黎族文身的意义,作者从5个方面作了概括:图腾标识、部落标识、避邪符录、美的装饰和婚姻爱情的象征。这从不同的角度,说明了黎族文身的初始动机。我们这里侧重从认祖和自卫两个层面,对黎族文身的起因加以概述。
认祖的思想观念,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组成内容。成语“数典忘祖”,就批判了忘掉民族历史和自己祖先的错误思想,教导我们不可忘记民族历史和民族祖先。学习民族历史,祭拜中华民族炎黄祖先,一直是我们竭力倡导和宣传的爱民族、爱祖国的思想,是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基本内容之一。从民族文化层面讲,就黎族认祖而言,其内涵关联到血缘关系、图腾意识和部落标识等。《海槎余录》曰:“黎俗:男女周岁,即文其身,不然,则上世祖宗不认其为子孙也。”在黎族民间也有类似的说法,认为女姓“生不文身,死后祖宗不认,死后将成为无家可归的鬼妇。”所以,女姓若不文身,在世人眼里是被鄙视的。黎族以文身明示认祖,这是维系血缘关系、维护氏族或部落团结的思想基础。当然,也是体现自身归属某一氏族或部落的标记,而有的“标记”还关联民族的图腾意识。著名人类学家摩尔根在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古代社会》一书中就指出:图腾“意指一个民族的标志或图徽”。[2]我们考察黎族文身图式,其中的文身龙图式,就传递出图腾信仰的信息。黎族学者王学萍主编的《黎族传统文化》指出:“龙,黎族叫‘党’,它居在深深的水中,不易被人眼看见,是美丽的动物。有‘党’就有水,有水天不旱,庄稼有好收成,黎人崇拜它。东方哈方言的黎族姓氏中有‘龙的孩子’。他们认为自己是龙的孩子。在西方乡的美孚方言的黎族中有个‘鱼龙村’。黎族过去还有‘龙吟洞’,他们认为自己与龙有着特殊关系而把它作为自己氏族集团的标记和称号,视龙为自己的保护神。”海南省非物质文化研究会会长符策超,在白沙黎族自治县牙叉镇那凡村采风,收搜到黎族文身龙图式资料,还听到当地村民老亚婆对他这样说:“先辈说过,我们黎族是龙的孩子。龙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据前辈的老人说,龙的样子象蛇,所以大家也称为龙蛇。”黎族古老的神话也反映这方面的相关内容,试看神话《黎母山传说》:[3]
在海南岛思河的峒[4]上,有一座高山,经常云雾缠绕,看不见它的真面目。传说,古老的时候,这里没有人类。有一天,雷公经过这里,觉得这是繁殖人种的好地方,便带来一颗蛇卵,放在这座山中。过了一些时候,雷公把蛇卵轰破,就从卵壳里跳了一个女孩子来。雷公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黎母。黎母就在山里生活下来,她白天采摘野果充饥,夜晚就睡在树上。后来,有一个从大陆渡海来到这座大山里采沉香的年轻人,遇到了黎母姑娘,两人就在一起劳动、生活,后来就结了婚,繁育了子孙后代。这时候,靠采摘野果已经不能维持他们的生活了。他们便开始捕捉鸟兽,后来又砍山种山兰[5]。子孙们为了纪念自己的祖先,便把这座高山叫做黎母山,她的后代就称为黎人。
《黎母传说》是一则有关人类起源的神话,讲述了黎族祖先的来源。故事的核心是说雷公轰破一个蛇卵,从卵壳里跳出一个女孩子,取名叫黎母。后来,她与一个青年结婚,繁衍了黎族的子孙。黎族女始祖黎母,由蛇卵而来,这种“卵生说”是人类起源神话中的一种类型。这类神话在我国少数民族中多有流传和保存。如与黎族同为百越后裔的侗族创世古歌《龟婆孵蛋》,也形象吟唱了孵蛋造人的故事。汉族盘古神话,也有类似的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凡此种种,皆是人类起源神话中的“卵生说”。它与泥土造人说、岩石爆人说等,都是人类起源非科学的解释。“卵生说”观念,可能与原始先民直观飞禽及其他生物生殖情况有关。具体到《黎母山传说》,黎母由蛇卵而成,这表明黎族先民曾有过信奉蛇的图腾观念。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黎族文身在认祖层面,既表达了对祖先的深情怀念,同时又彰显了相关的民族标记和图腾信仰,蕴含丰富的内容。至于黎族文身自卫的动因,我们不妨先从下面的故事说起。
故事《绣脸的传说》,讲述黎族姑娘乌娜和青年猎手劳可的恋爱、婚姻生活。乌娜长得漂亮可爱,从小就会绣花、唱歌,长大了又勤劳干活,常常跟着大人下田种地。青年猎手劳可长得 悍、健壮,练得一手好箭法,射箭、打猎,在村里超群出众。乌娜和劳可自由相爱,感情笃深,人们都说这两人是天生的一对。可是,正当两人热恋之时,皇帝派人到民间选美女。一时间,灾难降临到这对恋人头上,皇帝限定在7天之内把乌娜送到皇宫里去。两人决定逃往他乡异地,躲避皇宫的迫害,在皇宫兵丁的追赶下,乌娜和劳可以跳海之举,逃脱了魔掌。两人搏斗海浪,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液,最终爬上海岸,到海南岛的一个原始森林安下身来。两人在深山采集野果,垦植山兰,本以为这样可以艰苦度日了。谁知皇宫探听到了两人的下落,抓人的兵丁又追赶到两人身边。此时,乌娜急中生智,伸手“在树上拔下一根根很尖锐的荆棘,在自己的脸上乱刺,刺成花花点点,血流满面”,改变自己的容颜。聪明的乌娜,就这样取得了自卫的胜利。从此,乌娜和劳可勤劳耕种,开辟了新家园,生育了子女。乌娜为了不再让后辈遭受皇帝的抢劫,就要女儿也在脸上刺上一道道的疤痕,一代传一代,兴起了黎族妇女绣脸文身的习俗。[6]
乌娜为保护自己的婚事,不屈于皇宫的淫威,刺脸改容,兴起文身之习。黎族妇女在封建时代,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深受多方面的压迫,封建朝廷的威逼欺诈和残酷镇压是万恶之源,而社会上的地痞流氓之辈,也常在黎族地区为非作歼歹,把一些长相出众的黎族姑娘或强占玩弄,或出卖外地。所以,黎族妇女自古就有一种“防掳”心理,其文身自卫乃情理中事。宋人周非去探究黎族文身的起因,就持“防掳”的观点,其《岭外代答·绣面》就指出:黎族姑娘长得漂亮,貌美丽,时而被坏人欺骗,带到外地出卖。从社会历史层面讲黎族妇女文身自卫,免受外来侵犯,这是一种历史事实。
我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传播百越文身文化,兴起文身古习,其初始之动机,彼此有相似的地方,但也有区别所在。我们以傣族为例,其文身的原因和姓别,与黎族就迥然不同。相传,傣族祖先有一颗亮光闪闪的宝石,人们世世代代都把宝石挂在高大的菩堤树上,宝石的闪光照亮整个傣乡。当地的一个恶魔,抢走了傣家人的宝石。傣族青年宛纳帕自告奋勇,带长刀、弓箭,决心搏斗恶魔,找回祖先留下的宝石。宛纳帕的征程,山高路远,荆棘丛生,他为了记住走过的路,想出一个土办法,用蘸上黑树汁的硬刺划破皮肤做记号,“他每穿过一座森林,就在身上刺一片树叶;涉过一条江河,就刺一条波浪线;打死虎豹猛盖,就刺上一条斑纹……。”宛纳帕不知攀越了多少高山,趟过多少江河,打死多少豺狼虎豹,他的全身刺满各式各样的花纹,此时机智勇敢的宛纳帕也终于从恶魔身边夺回了傣家人的宝石,顺利地回到家乡,将宝石又高高地挂在菩堤树上,但他却因过度劳累离开了父老乡亲。傣家人为纪念宛纳帕,从此兴起了男子文身的习俗,这一古俗在傣族地区世代相传。从这则传说看,傣族与黎族文身,不仅姓别不同,而且动因也有别。百越后裔诸民族文身民俗多样的说,多种的文式,更加充实了文身文化的内涵,使古老的文身文化更为多彩。
这里所说的民间文艺,实指民间口头文学和民间艺术。民间口头文学包括口头散文叙事文学和口头韵文学,而民间艺术泛指在社会中、下层民众中流行的多种类型的艺术品,如音乐、舞蹈、美术、戏曲,等等。随着社会的发展,民间文艺所涉及的对象,虽然已经发展为独立的学科,但它们历来密切联系着各种民俗事象,渗透到各种民俗活动之中,成为多种民俗文化的载体,因而它们仍然是民俗学研究的对象,是民俗学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看来,民间文艺民俗探究的内容相当广泛,诸如神话传说、民间歌谣、民间音乐、民间戏曲、民间舞蹈和民间工艺美术等,它们都在民间文艺民俗探讨的视野之内,但本文限于篇幅,不可能一一涉及,我们仅以神话中的人类起源神话为探究对象,就在这个层面对黎族和百越后裔诸民族的相关问题加以比较研究。
远古时期的原始人,头脑里充满了神秘的感觉,在其意识、思维和心理中笼罩着神秘的色彩,显现出这样那样的“神的幻影”,心里升起一尊尊神的崇拜偶像,这既是他们探索宇宙奥秘、认识和理解大自然的思想基础,又是他们创作神话的思想基础。人类童年时代,凭借“促进人类发展的伟大天赋”的“想象力”,以一种“不自觉的艺术加工”,使人类“开始创造出了还不是用文字记载的神话、传奇和传说的文字。”[7]在神话领域,人类起源神话是其中的一种类型,或说一类主题。这类神话形态多样,流传广泛,在全球流传于世界各个民族、各个国家,凸显出国际性的特征。而在一个族群,人类起源神话是探索各民族历史渊源关系的珍贵资料,具有鲜明的族际性,这在下面黎族与百越后裔诸民族的人类起源神话的比较中即可得以生动的印证。
人类起源神话的族际性,是从族群内体现出的各民族的族际关系。在一个族群内考察人类起源神话的产生、流传及其内涵,即可从中清晰地看到族群中各民族的人类起源神话,其内容和形态皆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一文化现象传递出这样一种历史信息:这些神话的创作者,他们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而神话非个个创作,它是一个民族集体的口头创作的作品。族群内各民族的神话以一种文化的载体,生动地体现出相互之间的族际关系,成为研究族群内各民族历史渊源关系的珍贵资料。这里我们不妨以我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为例,结合该族群相关民族的神话作品,探究族群内各民族人类起源神话的族际性特征。
我国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一般是指傣族、布依族、侗族、水‘族、壮族、黎族和高山族等。《布依族简史》在谈到族源时写道:“布依族的族源,据现有的汉文史籍记载和民族资料的综述,最早可以追溯到古代的越人。古越人在殷商时期,己大量活动在我国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在历史上由于居住区域以及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形成称谓不同的许多支系……。这些支系林立,种族繁多的越人体系,历史上被称为“百越”。布依族是源于“百越”中的“骆越”支系[8]。《侗族简史》写道:侗族,属古“骆越”的一支[9]。《水族简史》也有类似的叙述:水族是由“骆越”的一支发展而成的[10]。黎族学者论述本民族的族源,指出“黎族与我国南方操汉藏语系壮侗语族诸语言的民族,如壮、侗、水、布依、傣等族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是从我国古代南方的越族发展而来,与“百越”西方部分的一支—骆越有较密切的关系”[11]。上述百越后裔诸族,有学者统称为夷越族群,该族群内各民族都有丰富的人类起源神话资料,它们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族群内各民族的历史渊源关系,显现出族际性的特征。对此,我们通过具体的人类起源神话资料作进一步论述。
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或说夷越族群)分布于云贵和华南地区,虽然各民族的居住地理环境不尽相同,但作为南方百越后裔,各民族都深受百越文化的影响,百越的稻作、纺织、纹身、铜锣铜鼓和干栏建筑等物质文化在各民族都有遗存和传播,所以各民族的生产活动、生活习俗和思想意识,都有许多的相似或相近,其原始先民对人类起源的看法和认识也就多有相似的地方。在布依族地区,古代有竹王传说流传于世。东晋史学家常壕在《华阳国志·南中志》中,记载了一则关头于竹王的传说:
“有竹王者,兴于豚水。有一女子流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破归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才武,遂雄夷(狄)[濮]。氏以竹为姓。大石上,命作羹,从者曰:‘无水’。王以剑击石,水出,今[竹]王水是也,破石存焉。后渐骄恣。
“……武帝转拜招花容月貌为都尉,开牂牁郡,以重币喻告诸种侯王,侯王服从。因斩竹王,置牂牁郡,以吴霸为太守;及置越嶲、朱提、益州, [合四郡]。后夷濮阻城,咸怨诉竹王非血气所生,求立后嗣。霸表封其三子列侯;死,配食父祠,今竹王三郎神是也。”
《华阳国志·南中志》中所说:“有竹王者,兴于豚水。”可见豚水流域是竹王传说的发源地,而豚水流域恰好是今天贵州布依族世居的地区。而在上面的文献中,所提到的“夷濮”民族,在《后汉书》又记载为“夷僚”,这些都与布依族的先民有关。《布依族简史》指出:“汉以后,骆越之名逐渐在汉文献史籍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僚’或‘俚’。……分布在牂牁等地的僚人,当包括布依先民在内。”
布依族关于人是破竹而出的说法,在与其同为百越后裔的相关民族也有流传。比如世居五指山区的黎族人民,讲述这样的传说:在远古时候,世上未有人类,天神“公”便把人放在竹筒里,人一天天的长大,竹筒随之裂开,人便诞生于世,名曰“竹筒人”。后世的黎族人民,就是“竹筒人”的子孙。三亚部分地区的符姓哈黎,其先民认为自己是竹的孩子。其实,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奉行竹崇拜,认为人由竹变化而来的看法较为普遍。
我们再看高山族中的雅美族流传的《人类起源的传说》故事:
“古时,拍布特册的高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一天,岩石忽然一声巨响,裂成两半,里头出现了一个神人。接着,又是一阵大海咆啸,波浪涛天,一个海浪打倒鲁塞克海岸的茂盛竹丛里,一根大竹裂开,又走出来一个神人。两人都是男神,互相结为朋友。一天,两人并枕而卧,膝头相擦,不觉一神右膝生一男孩,另一神左膝生一女孩。男女两人后来繁殖,即为人类。”
上述材料说明布依族、黎族和雅美族都有竹崇拜的观念,把人类的起源与竹相关联,认为人由竹演化而来。
南方百越后裔诸民族,在其神话中对人起源还有多种说法。比如侗族古歌《棉婆孵蛋》[12]有这样的吟唱:
四个棉婆在寨脚,
它们各孵蛋一个,
三个寡蛋丢去了,
剩下好蛋孵松恩。[13]
四个棉婆在寨脚,
它们又孵蛋四个,
三个寡蛋丢去了,
剩下好蛋孵松桑。[13]
就从那时起,
人才世上落,
松恩松桑盘后代,
侗家子孙渐渐多……。
侗族神话《棉婆孵蛋》,反映了一种“卵生说”的观念,这也是人类起源的一种说法,它可能与原始先民直观飞禽及其他生物生殖情况有关。在与侗族同为百越后裔的黎族,也有“卵生说”这类神话流传于民间,这在前文谈文身民俗所列举的《黎母山传说》已作论述,于此从略。
侗族是讲“棉婆孵蛋”造人,黎族是雷公布下蛇卵,蛇卵被雷公轰破跳出黎姑。两种说法有别,但实质相同,都属人类起源神话中的“卵生说”类型。
上面所谈及的神话资料,无论是布依族、黎族与雅美族的竹变人说,还是侗族与黎族的“卵生说”,这些人类起源神话,不仅主题一致,其核心情节与主体形象也是相似的。这一方面是因为上述相关民族都经历过大致相同的进化阶段,他们正如摩尔根在《古代社会》所论述的,在社会发展相似阶段上出现相似的文化现象[2]。另一个方面,因为布依族、侗族、黎族与雅美族等,他们同属百越后裔,是一个族群的成员,其经济形态、生活条件和历史文化等,都是基本相同或相近,所以,在对人类起源的看法上,就有可能产生相似或相近的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正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同一族群各民族的历史渊源关系,体现出族际性的特征,这对我们研究百越后裔诸民族的历史渊源关系,从一个方面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具有历史的价值。
[1]人群中最聪明、百般活路都超群、首屈一指的妇女,被人们敬称为“伶俐嫂”.(参见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印:《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汇编·人类起源篇》)
[2][美]路易斯·享利·摩尔根.古代社会.商务印书馆,1983.
[3]黎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
[4]峒:解放前海南岛黎族原有的政治组织名称,黎族称贰,有固定的地域,以山岭、河流等为界.大峒包括若干个小峒,有处理全峒事务的峒头.
[5]山兰:山坡上种植的一种旱稻.
[6]黎族民间故事集·绣脸的传说.花城出版社,1982.
[7]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
[8]布依族简史编写组.布依族简史.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9]侗族简史编写组.侗族简史.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
[10]水族简史编写组.水族简史.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
[11]黎族简史编写组.黎族简史.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
[12]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印.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汇编·人类起源篇.
[13]松恩,松桑:均为侗族传说中的祖先,前者是男,后者是女。传说古时时候没有人类,后经棉婆孵蛋孵出了松恩、松桑,两人成亲后,生下子子孙孙,繁衍了人类。后来,洪水滔天,世上的人都淹死了,只剩下张良和涨妹,兄弟听岩鹰的劝说,两人结成夫妻,又才繁衍了人类。